沈明珠抽抽噎噎的,哪儿敢说别的?只一边哭一边揪着沈明程的袖子,“哥哥你快想想法子呀!”
她三舅舅凶神恶煞似的进门,那脸上青筋都起来了,可见气得急了。就她娘做的那事儿,被拉走了,还不定会怎么着呢。
沈明程是个纨绔,却不是个愚蠢的纨绔。相反,论起头脑灵活来,只怕整个泰安伯府里谁也比不过他。眯着眼睛看妹妹躲闪的眼神,便知道没俺么简单,捶着床怒道,“舅舅们一向慈爱。你给我说实话,母亲到底做了什么,叫三舅舅恼火?”
沈明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就是母亲给三舅舅送了个丫鬟,三舅母不肯,还气得早产了……”
沈明程:“……”
他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娘?
没脑子也没有眼睛吗?他三个舅舅,两个都对妻子一心一意。尤其是他三舅舅,外祖母一门心思嫌弃三舅母出身不够高贵嫁妆也不够丰厚,这些年挑三拣四的挤兑三舅母,都是他三舅舅挡在前头。
哪怕不提这个,谁家的规矩,当妹妹的给哥哥送丫鬟?
说出去都让人笑掉了牙呀!
“就没人劝着点儿?”
沈明珠抽了抽鼻子,“父亲还下不来床呢,三舅舅那个样子,旁人躲都躲不及。”
她母亲人缘又不大好,别人都躲在暗处看笑话,谁可还会来劝着拦着呢?
沈明程气恼得不行。
气恼归气恼,亲娘也还是不能不管。
挣扎着起身,伤口又是一阵疼。沈明程咬牙瞪眼,忍着没哎呦出来。喊了丫鬟进门帮着换了衣裳,不知道哪里寻了根拐就匆匆忙忙往外追。
薛三老爷气头上得有多快的速度?
拐啦拐啦的沈明程哪里可哪里追得上呢?等他到了门口,连薛三老爷的影儿都没见着。
等他让人备了车,追到了国公府,好么,她娘又已经被人送走了。
看着下巴上一圈青色胡子茬,两眼中布满了血丝的薛三老爷,沈明程心里满不是滋味的。他三舅舅平常多注重仪容的人哪,长袍有了褶皱都不会穿。这会儿衣裳皱皱巴巴,哪里还有半分玉面郎君的模样呢?
“三舅舅,我娘……我娘错了。”饶是个纨绔,沈明程也做不到厚脸皮说出叫他舅舅原谅他娘的话来——进门的时候他问了个丫鬟,三舅母还昏迷着没醒过来,才出生的七表妹更是弱得连哭声都听不见。
沈明程羞愧得抬不起头。
他觉得以后都没脸再登舅舅家的门了。
“回去吧……”薛三老爷也没心思心疼外甥,他媳妇他女儿都还生死关头呢。
沈明程拄着拐低着头出去了,迎面就撞见了才从薛娇房里出来的薛婠姐妹。
“表哥。”
薛婧有什么都摆在脸上,见到了沈明程,难免有些迁怒,扭了脸过去不搭理他。还是薛婠点了点头,叫了一声表哥。
“……”沈明程张了张嘴,喉咙堵得慌。平日里在姐妹们跟前能言善道,此时竟有些局促窘迫,只得胡乱地拱了拱手,垂头离开。
他心急火燎的,一路追回了泰安伯府。
一瘸一拐地冲到了正房里,就看见他娘正趴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呢。
“娘!”沈明程拄着拐进了屋子,“您这是……做了什么哪!”
泰安伯夫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儿子,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颤巍巍地就伸出手抱住了沈明程,“我的儿啊,你可算来了!”
她被哥哥打,又被嫂子让人赶出来,还明言说不许她再回国公府。原想着回来跟丈夫诉苦,一进门就发现丈夫正在跟俏丽的丫鬟春儿挑情。
泰安伯夫人难过极了。
“你说我这是为了谁?”泰安伯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舅舅都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往后那家产不都得便宜了别个啊?”
“你那个舅母也是的,成亲这么久就只生出了丫头片子,若是个好的,她就该主动替你舅舅纳妾!莫非,妾生了孩子,就不叫她一声母亲了吗?心胸狭隘,嫉妒成性!换了别家,休了她呀!”
“就都恼了我,你舅舅竟然还为了这个动手打我!你看看,你看看你娘这个脸!”
泰安伯夫人指着红肿的脸叫儿子看,“你大舅母还口口声声不许我再回国公府,呸,她一个填房可算个什么呢,也配说这样的话?”
听她絮絮叨叨把所有人都指责了一通,唯独她自己无辜,好心反被人责怪,沈明程吸了口气,觉得心累得连屁股上的伤都不疼了。
“母亲!”听着泰安伯夫人还有说下去的架势,沈明程忍不住了,“舅舅有没有儿子,跟您又有个什么关系?”
“您要是真操心这个,不如去庙里观里求个签烧个香,兴许就感动了菩萨给舅舅送个儿子了!再不然,花银子买偏方补品去给舅母调养身子,比什么不强?送丫头给舅舅,亏您想得出!”
“那,那我也没坏心呀!”沈明程已经是少年,个头儿比泰安伯夫人还要高,他素来嬉皮笑脸惯了,这乍一板起脸,泰安伯夫人还真有点心虚。
“好心也不能办坏事啊我的娘!”沈明程俊俏的脸蛋都气红了,“这么贤惠,您怎么不叫我爹都纳几个姨娘来给我添几个弟弟?”
泰安伯夫人震惊了,“那怎么一样?你爹,你爹他有儿子啊。再说那些庶出的贱种,有什么资格叫你一声哥哥?”
沈明程扔了拐,扶着桌子走到床边坐下,顶着泰安伯夫人,“娘,您告诉我,给舅舅送女人,这是谁的主意?”
他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明程再清楚不过了。
心里头成算有限,自视公府贵女,被人奉承两句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譬如说吧,别看为了个外室跟他爹掐得互相见血,可但凡他爹说两句甜言蜜语,他娘立刻就忘了前事,跟他爹琴瑟和谐起来。
琴瑟和谐。
沈明程没什么孝心地想,这四个字放在他爹娘身上,十足的就是个笑话。
泰安伯夫人避开了儿子的目光,“什么谁的主意,莫非我是那种被人指使的人么。我实在是看你舅舅膝下空虚么……再说了,哪个男人身边没有几个女人?前段日子你祖母还说呢,要挑两个可心的丫鬟给你……哎,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娘瞪眼了?”
见儿子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泰安伯夫人没辙了,只好小声地告诉沈明程,“只是你父亲顺口一提。”
果然是这样。
沈明程点头。
之前他三个舅舅教训了他爹一回,据说三舅舅格外地卖力气。他爹别的不行,惯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这是找了个空子,挑拨着他娘闹腾娘家去了。
哪怕那是亲爹,沈明程心里也得说一句,他爹真是个混蛋加软蛋。
被人揍了,有本事揍回去哪。背地里挑唆,算个什么东西呢?
泰安伯夫人见他神色不对,回想起方才在书房里看到的一幕,心头又是酸又是怒,低头垂泪。用帕子一擦,正碰到了脸上红肿,疼得“嘶”了一声。
自己的亲娘……沈明程认命地叫了丫鬟去预备滚熟的鸡蛋来。对着泰安伯夫人就埋怨,“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父亲说了什么,先在心里头掂量掂量不行吗?他说的就都是对的?但凡有对的时候,也不能叫咱们家里混成了如今这样啊!”
谁家的子弟成才上进了,家业能不兴旺呢?
沈明程一时乌鸦落在了猪身上,忘了自己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了。
“那是你亲爹!”泰安伯夫人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叫,“哪儿有儿子说老子坏话的?”
要说这泰安伯夫人薛蓁,自幼那是被江老太太宠爱着长大的,这前半辈子最大的克星就是泰安伯了。
当年待字闺中的泰安伯夫人对泰安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叫哥哥们闭了嘴,如愿嫁到了泰安伯府。结果不出半年,陪嫁的四个丫头全都跟丈夫滚上了床。丈夫什么德行,她也不是不知道,偏偏想起那张小白脸,她就万事不由心,只凭着他的话了。
“再不好,也把你养了这么大。我可不许你再这么说,要不,我也请家法来!”
沈明程嗤笑,“娘啊,您差不多就行了。如今这府里还有谁听您的?不信您看着,父亲这一出叫您把娘家人都得罪干净了,明儿这府里就有人敢拿着您取笑。再过些日子,那个青楼女就能大喇喇地进门!”
他那几个婶子,再加上他祖母,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那,那怎么办啊?”泰安伯夫人不算太傻,慌了,扯着儿子的手,“我,我……”
看她栖栖遑遑的模样,沈明程捏了捏额角,“明儿我去一趟,我跟舅舅下跪去。”
泰安伯夫人眼泪就下来了,“委屈我的儿了。”
从小到大,她把儿子捧在手心里,生怕他受半点委屈呢。
“您少听父亲一些话,我便没那么委屈了。”沈明程苦逼地说道。
他年轻,心思还没那么深,总想着血脉至亲,母亲做错了事,他做儿子的总要承担起来。去求舅舅和舅母,总要让他母亲不能失了娘家的庇护——他看得很清楚,伯府里从上到下,都是两只势利眼。没了国公府做靠山,等着他母亲的,怕就不只是失宠这么简单了。
沈明程想得很好,谁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没容得他穿好了衣裳去负荆请罪,前边又闹了起来。
丫鬟去打听了一回,脸色古怪地回来了。
“薛家舅爷,给伯爷送了十二个……淸倌儿人来。”
第20章 三舅母怎么了
“什么?”沈明程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问,“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他舅舅……最板正端方的一个人,做了啥?
丫鬟说出清倌人三个字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了,满脸通红一跺脚,“哎呀就是舅爷给伯爷送了十二个女人来呀!”
一捂脸扭着腰就转过了身去。
沈明程抹了一把脸。
十二个……
看来,他的三舅舅真是气坏了。做妹妹的插手哥哥房里的事儿传出去不好听,做哥哥的给妹夫送女人就好听了吗?明明是最文雅清正的一个人,连名声都顾不得了,可见他娘做的得有多过分。
“去让人备马,我立刻就去舅舅家里。”
还没有等人备好马,泰安伯夫人已经过来了。
“程儿,我的儿!”泰安伯夫人眼睛都红了,一把扯住了沈明程的胳膊,“你看见了吗,你舅舅这是恨上了我哪!”
一早起来她就被叫到了老太太那里,看着她脸上的伤,老太太阴阳怪气,妯娌们冷嘲热讽,就连几个小辈儿的姑娘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当着那么多人,泰安伯夫人哪里下得了台?
只是还没容她发作,她亲三哥就给送了十二个淸倌儿来!
要是放在寻常的时候,他们家的老太太死活也不会叫这种女人进门。再说是清倌人,那也是从脏地方出来的不是?
这回却不一样。
“你祖母不但把人接了进来,还亲自给拨了院子不算,每人还给赏了头面衣裳,说是叫她们打扮得细致了,好叫你父亲喜悦些呢。我,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亲哥哥,这是往我心里插刀子,不给我活路啊!”
说到了委屈处,泰安伯夫人帕子一沾眼角,有泪水滚了下来。
“这回,您也知道心上被插刀子的滋味了么?”沈明程没好气地劝道,“早先就跟您说过了,父亲就不是个可靠的。您守好了自己的嫁妆,由着他去。往后都有我孝敬您。您呢,只不听,拿着他的话当法旨。”
“不是舅舅们,他外头的女人早就要进门了。您怎么就不想想……”他苦口婆心,还有多少的话要劝,可看到泰安伯夫人没有半分的愧疚,便又闭了嘴。
泰安伯夫人只垂头拭泪,“都说嫁鸡随鸡呢,终究你父亲才是我的依靠啊。”
沈明程:“……”
深深地吸了口气,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娘,亲的,换不了。
“我去外祖母那里看看。”
泰安伯夫人眼睛一亮,抬起头急急地说道,“带上那几个……”
“不带。”沈明程断然拒绝。给他老子的女人,他带走?他还要脸呢。再说,他带去哪里?带去国公府?他又不想跟舅舅们断了来往。
泰安伯夫人捂着心口,蹙眉,“我看着她们堵心。你带出去,发卖了。”
横竖都是楼子里出来的,伯府之中转一圈再送回去,也算是完满。
“您要是堵心,就别去看。回自己的院子,叫人关了门,踏踏实实等我回来。娘啊,你们这么折腾,儿子也难受得很。出了门去,谁不笑话咱们?您能叫儿子省点心吗?”沈明程说着,眼圈都红了,“您儿子,也是个要脸面的人哪。”
听着儿子带了哭腔的话,泰安伯夫人瞠目结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一共就只两个孩子,比较起来,自然更看重沈明程一些。不因为别的,沈明程是儿子,是她往后的倚靠。
见儿子眼圈红红的,俊俏的脸上憋得通红,泰安伯夫人心里头还真是又酸又涩的。怎么能因为她和那个冤家,就叫儿子难过呢?连忙探着身子想去替沈明程擦眼睛,“我的儿,委屈你了。你,你放心,娘不闹了,娘这就回去,啊?”
好了歹了的,总算叫泰安伯夫人安静了下来,沈明程外头的马也备好了。他草草地换了件锦蓝色的袍子,又把昨夜就收拾好了的东西带了,骑着马就奔了国公府。
三房的院子门紧紧闭着,薛三老爷根本就没见他。
确实是迁怒了。
沈明程手里抱着两包滋补的药,站在三房的院门前,心里苦涩极了。
他有三个舅舅。不同于对他母亲的态度,舅舅们待他都很是和善慈爱。大舅舅二舅舅隔了一层,三舅舅却是实打实的嫡亲舅舅了。虽然平日里见到他,多数时候是数落教训,可沈明程明白,那是怒他不争气,只知道斗鸡走狗满京城里混日子。若不是亲舅舅,谁管他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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