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和薛婠的关系一向都很好,薛婠长姐风范,处处都护着几个妹妹,再加上她性情温婉,总是柔柔地笑着,很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不但阿福与她好,就连薛婧这样泼辣的,也很信服。
几个小姐妹商量了一回,都要给薛婠添妆。
姐妹之间,也不拘什么东西,能表表心意就好。
薛婳是姑娘中最善女红的,亲自为薛婠绣了一架小炕屏,上面绣的是葡萄石榴等,嵌着许多细细碎碎的珠子宝石,都取个多子多福的吉利寓意。
薛婧做不来这些,送的是两枚玉佩,这还是她拿了体己钱出来,求着薛凊在外面银楼里给买的。比翼双飞的,用料一般,但雕工古朴,也算是不错的。
薛娇的东西是薛三听说后,帮着准备的,一匣子粉色的珍珠,个头儿不大,挺圆润。
阿福把自己这些年各处得来的东西翻腾了个底儿朝天,又想着能表自己的心,又能够体面富贵,一时又觉得往后薛婠是要过日子的,还是送些实惠的好,挑来挑去地花了眼。
末了,还是忽然想起来,去岁的时候她进宫去,周皇后给了她一匣子的各色宝石,都打磨好了,并未镶嵌到头面上去。送了给薛婠,她随意用就是了。
再一个,阿福也有个小心思。
薛婠生母早逝,大伯母虽然并不苛待庶女,但想来嫁妆也是有限。毕竟,国公府里不止薛婠一个女孩儿。
这年头女子不易,出阁之后,嫁妆的丰厚与寡淡,都能决定人家看她的眼光了。虽然说不知道韩家是不是看重这些,但多点儿压箱底的东西,薛婠的底气也会更足些。
也能叫东平侯负的人知道,薛家是看重薛婠的。想给她委屈,总要掂量一下。
所以,当阿福吃力地抱着一个大大的匣子,出现在薛婠的闺房的时候,薛婠都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
阿福笑嘻嘻地拉着薛婠的手,“大姐姐打开看看。”
疑惑地打开了匣子,就见里面三层,塞得满满当当的各色宝石,青金石猫眼,琥珀蜜蜡,甚至还有几块儿鸽卵大小的,鲜红滴血的红宝石。
“这,六妹妹……”
“我给大姐姐的添妆,大姐姐喜欢吗?”阿福猴儿在薛婠身上,不叫她腾出手来推,“你看,那块儿红宝嵌在凤钗上,或者是做个八宝璎珞挂在胸口,闪闪发光的,最好看了!大姐姐要成亲的人了,正好用呢。”
“不行!”薛婠连忙拒绝,“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这么一匣子东西,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吃用不尽的了。六妹妹还小,不知道轻重,随随便便就抱来给她添妆。她却不能厚着脸皮收下,没这么做姐姐的!
“我是姐姐,你们给我绣个荷包,添两盒脂粉,我都收下,这……”她指着那匣子,“我不能要。”
眼见她将匣子关上了,阿福急了,扑过去将匣子压在身下,转头看薛婠,“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再贵重的东西,难道还比我们姐妹的情分贵重吗?从我记事起,大姐姐就疼我护着我,上次我掉进水里,还是你先跳进水里把我拉上来的。我送你一匣子东西,算什么呢?你不要,我就都扔到外头的荷花池子里去!”
“六妹妹!”
看阿福眼圈都急红了,抱起匣子就要往外走,看那架势,真是说到要做到的,薛婠忙拉住了她。
“六妹妹,我……”忽然间,薛婠喉间哽咽了。她眼圈也红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曾经以为,她的人生中已经足够圆满了,有个慈爱宽和的嫡母,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妹妹,没有旁人家中嫡庶之间乌眼鸡似的争斗,也不用随时担心嫡母会将她随便嫁个人家去。可如今,她却又觉得,她得到的,远比她能够想到的更多,更多。
“收下,收下嘛……”阿福将匣子塞进薛婠怀里,“我还有几匹皇后娘娘赏给我的料子呢,有一匹大红的,绣着凤穿牡丹,也给了大姐姐,你去裁几条裙子,大婚后穿起来才好看。余下的嫩黄啊仟草色什么的,我都分给二姐姐她们,我们也都做新衣新裙子。”
看着她摇头摆脑的模样,薛婠破涕为笑。
只是听到薛嫣的名字,她脸上又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愠色。
第42章 眼皮子浅成这样!
“大姐姐?你怎么了?”
薛婠脸色一瞬间的变化, 阿福还是注意到了。
回过神来,薛婠笑了笑,抱住阿福道, “没什么,我心里着实欢喜呢。”
窝在薛婠的怀里, 阿福就看到薛婠的丫鬟青萝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被另一个丫鬟扯了一把, 垂下了头去, 终究没敢多说什么。
阿福觉得诧异, 不过看样子, 就算她问,薛婠也不会多说什么。想一想方才自己的话, 阿福觉得影响了薛婠心情的,约莫是薛嫣?
也不怪她怀疑,就薛嫣那性子和那张嘴, 也就是仗着她大伯父定国公宠爱罢了。换个人, 薛婠薛婧薛婳, 谁敢那么作?
“好呀, 偷偷来大姐姐这里了, 叫我们好找!”
一声娇叱, 薛婧跳了进来。她身后,是携手而来的薛婳和薛娇。
“咦, 本来就是偷偷来给大姐姐送东西的,还被你们找到了。”阿福摊手,“唉,想偏心些怎么就那么难呢?”
说话间薛婧姐妹三个已经走到了跟前,自然也都看见了桌子上面放着的匣子。
“六妹妹你可以啊。”薛婧被那匣子里的珠光宝气耀花了眼, 把阿福揪到了怀里,“说,什么时候攒下了这么多的好东西?”
阿福笑嘻嘻地说道,“前段时候进宫去看皇后娘娘,她给我玩的。我又用不上,不如给了大姐姐。等她大婚的时候,说出去也体面呢。”
一捧宝石珍珠的,与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来说,并不值什么。可东西出自凤华宫里,那就特别了,说出去很是提底气。
“怪不得人家都说,皇后娘娘拿着你当女儿一样的疼呢。”薛婧捏了捏阿福的脸,“果然的。”
薛婳掩口而笑,也探了手过去捏住阿福的另一边脸,“小丫头大方的很。”
“那是,六妹妹有了好东西,什么时候吝啬过呢。”薛娇坐在一旁,偎在了薛婠身上。她说的也没有错,别看阿福年纪小,可从小就手面大方得很。不管吃的用的,自己有了,姐妹们就不会少。
阿福两道小眉毛挑了挑,丝毫不觉得被姐姐夸奖了有什么可羞涩的,问薛娇,“好久没去看过三婶和七妹妹了,娘说她们都要安静地调养,不许我过去闹。三婶好些了没?”
“有太医留下的方子,又有二伯母留下的医女时时照看着,已经好了许多。”薛娇这样说着,秀气的脸蛋上却轻轻地蹙起了眉。她娘这一次伤了身子,说是好了许多,也能看出整个人比从前弱了不少,就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更别提七妹妹了,早产生出,到如今哭声都还猫儿似的,乳母和丫鬟都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七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薛婠握了握薛娇的手以示安慰,薛娇抬起头笑了笑。
自己一句话,叫薛娇有些个闷闷不乐了,阿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岔开了话,“方才我正说起,还从皇后娘娘那里得了好些个新料子,要和姐姐们分一分做新衣裳呢。这就叫人去抱了来!”
说着,立刻就让跟着自己的丫鬟小鱼儿带人回去找了料子送过来。
“你这说风就是雨的……”薛婠失笑,“哪儿就急在这么一时半会的了?”
薛婧连忙说:“急的急的,做新衣裳呢。”
小姑娘们,有几个不喜欢新衣裳新头面的呢?
不多会儿好几个丫鬟嘻嘻哈哈地抱着好些个光华灿烂的料子回来了。
薛婧一看,先就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是算准了你要给大姐姐来添妆吗,还送了大红的?”
“皇后娘娘神机妙算!”阿福替周皇后吹了一把,让丫鬟将料子都在床上摆开了。
周皇后给阿福的料子都是江南今年才进上的,除了那匹鲜艳的大红,都是些粉粉嫩嫩的浅黄淡绿,再不然就是葡萄紫色等娇俏清淡的颜色。
甩掉了鞋子,阿福站到了床上,抖开大红的云锦,阿福招呼薛婠,“大姐姐过来比一比呀。”
薛婠哪里好意思过去?
红着脸摇头,“我不去。”
被薛婧和薛娇两个死活拉到了床前,阿福将那璀璨如蒸霞一般的料子披在薛婠的肩头,笑眯眯地问退到了窗户边的薛婳,“三姐姐,你看如何?”
“很衬大姐姐。”
薛婳眯起两只杏眼,上下端详着,点头出主意,“韩家那边不是说,想在大姐姐及笄之后便大婚吗?想来也就是明年秋天了。这锦缎看着花色极好,料子也厚实,正好做了秋装。”
“你都说好了,那就是真好!”姐妹几人中,薛婳最擅女红了,且审美完全在线,阿福很是佩服这个安静文雅的小姐姐。
薛婠实在是被几个妹妹弄得没辙,挣扎了几下挣不脱,索性都放弃了,站在那里任由她们扯着料子在自己身上左比右比的。
终于阿福累了,招呼薛婠的丫鬟青萝过来把料子收了,自己坐在床上,“该咱们啦!”
薛婧擦掌,“那就不客气了!”
她果然也不客气,坐在床边,先将粉色和葡萄紫色的锦纱扒拉了出来,“这两个颜色衬三姐姐的性子。”
三姑娘薛婳很是娴静,平时的衣裳也多是浅淡的。薛婧怕她抹不开,先替她挑了出来。
“这个绿色的很是娇俏呢,给五妹妹做裙子最好。”薛婧又把那匹浅绿色的拿了出来,推到了薛娇的身边,“京城里的绿色料子都太浓郁了,这个就很适合夏天里。对了,还有这件素白的妆花绸儿,配着这绿色的做件半臂的袄子就好。”
薛娇忍不住笑了,“四姐姐都给我们分派了,你自己呢?”
“我才做了两套呢,只拿这个银红的做条裙子就行了。”
薛婳红着脸,“东西都给了我们,六妹妹呢?”
“我?”阿福嘿嘿一笑,对着手指低头颇为不好意思,“我都偷偷留了两样喜欢的了。”
又看看床上的料子,小声说道,“二姐姐不在这里,这两匹流云纱让人给她送过去吧。”
“她?呵……”听见薛嫣的名字,薛婧先就冷笑了起来,“就怕你上赶着送去了,人家还得摆出姿态说不稀罕呢。”
“四姐姐?”
薛嫣性子阿福也知道几分,不过最近,薛嫣不是挺安静的么?薛婧这股子火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六妹妹你不知道。”薛婳看了一眼薛婠,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薛婠刚要使眼色不许她说,偏偏薛娇也是个忍不住的——她还记恨着之前薛嫣在江老太太跟前出主意让她去给泰安伯夫人求情呢。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六妹妹住在隔壁不知道,也没有瞒着她的道理。”拉起阿福,薛娇噼里啪啦地把前两天薛嫣干过的事儿,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原来,薛婠亲事定下后,见姐妹们都送了东西给薛婠。薛嫣便觉得,自己也不能叫人小看了。她也给薛婠送了添妆,是一箱子新书。
本来这也没什么,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娘,添妆本就是个心意。偏偏薛嫣送了书过来,还趾高气扬地说了几句话。
“你是不知道她当时都说了什么。”薛娇站起来,将纨扇遮在脸前,捏着嗓子学薛嫣的腔调,“听闻韩家的公子是个好学的,想来博闻强记出口成章。说起来,大姐姐这几年只顾着跟太太学那些个账本子账册子的俗务了,怕是往后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呢。这些个书,大姐姐好歹看看,临阵磨枪么……六妹妹你听,我是再也没有听过谁家姑娘能说出这样尖酸的话来呢。”
再说,哪个姑娘出了阁不要当家理事的?听着薛嫣的意思,定国公夫人教姑娘们看那账册子倒还成了罪过了?
阿福:“……”
这倒是像薛嫣嘴里说出来的话。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薛婧呵呵,“气得我不行,跟她又吵了一架。后头还是大哥哥知道了,也教训了她一通。”
薛凊大概也是知道,再纵容薛嫣,怕她连家里的姐妹们都得罪个遍,下了决心要教训她一回。
“看在大哥哥吧。”
薛婠低了头,轻声说道,“他才是最为难的。”
每回薛嫣得罪了姐妹,都是薛凊帮着收拾烂摊子,也是难为了他。在外边人人都要赞一句温润如玉,回到家里就得面对弄得阖府鸡飞狗跳的妹妹,薛婠自己都替薛凊心累了。
提起了薛凊,几个姑娘都忍不住也跟着叹气。
“我倒不是跟二姐姐多好,也是想着,咱们都有了,独独不给她,叫她没脸倒是没什么,只怕大伯父心里不快,大哥哥面子上也不好看呀。”要不是看在大哥哥一直疼爱她的份儿上,谁愿意理会薛嫣呢?
“就怕你送过去,也得不了一句谢。”薛婧也不拦着了。
要说薛家这几个姑娘,除了薛嫣外,日常有什么,从没见了哪个小气过,都愿意拿出来和姐妹们享用。也不是没想着过薛嫣,但一来薛嫣常住她外祖家里,二来就送过去,薛嫣也总是阴阳怪气的。久了,大家伙儿都自动忽略了她。
不过她如今回到国公府里来住着,再把她掠过去,总归是不好看。
“反正,咱们也不缺那两匹料子啦。”阿福让小鱼儿和青萝一起,把料子给薛嫣送过去。
果然薛嫣没有好听的话。
她前两天被薛凊狠狠地责骂了一通,正心里窝着火气,见了阿福送来的衣料,颜色清雅,质地上乘,一看就知道是宫用的东西,心里就很是不得劲,只觉得阿福这是小看了她。好在薛凊的责骂有了些作用,当着小鱼儿薛嫣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叫人收了东西,就打发了两个丫鬟回去。
等人出去了,薛嫣的丫鬟绣儿上前,摩挲着衣料笑道,“这料子真是不错,细密轻软,正好给姑娘裁了做夏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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