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一直不言不语,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欣长,透着莫名的孤寂。
“快到了。”九皇子背着苏皖小步快跑,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苏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九皇子的背实在太舒服了,刚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抬眼望向黑漆漆的客栈,心头不由一颤,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九皇子到了客栈门口,将背上的苏皖放了下来,轻昵地将她有些缭乱的发丝理顺:“进去吧,里面有接应我们的人,现在安全了。”
苏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推开门的那一刻,一片漆黑,扑面而来的是阴森森的恐惧感。
就在九皇子点燃火折子的那一刻,四周的油灯突然被点亮,刚刚还一片漆黑的客栈变得灯火通明。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端坐在大堂,说了句:“九弟,此次去西津为何走得如此匆忙?不让为兄送你,传出去还以为咱们兄弟生了间隙。”
九皇子紧捏拳头,将苏皖护在身后,一言不语。
太子站起身,杵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到九皇子身边:“你乔扮成老汉便也罢了,为何将我新婚的夫人扮成麻婆子?”
“皇兄,从小到大,别人欺负我时,你都护着我,让着我。这次,再帮我最后一次可好?让我带着苏皖安安静静地离开,远离这是非之地,此后永不踏入京都一步。”九皇子恳求道。
苏皖站在九皇子身后,看到他颤抖的肩膀,不由地有些心疼。
九皇子终究太小,不过十八岁的男儿,根本没有见过腥风血雨。
而如今二十五岁的太子殿下早已在沙场上征战十年,是人人畏惧的战神,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因为我从小让着你,所以如今你便要我连妻子也让给你?”太子手中的拐杖一杵,将九皇子打飞。
苏皖奔向九皇子,将他抱在怀里:“赵芒,你打不打紧?”
太子眼神微冷,没想到不过数日,苏皖竟亲昵地叫着九皇子的名讳。
九皇子口吐鲜血,站起身,拔出宝剑:“皇兄,对不住了,我说过要带苏皖去西津。除非我死了,否则不能食言。”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就在九皇子拔剑刺向太子的那一刻,太子一个飞身跃向空中,从衣袖中抽出长鞭,甩向九皇子。
那长鞭由九节精铁冶炼而成,威力迅猛,刚柔兼济,平时不轻易使出,一旦使出,敌人轻则重伤骨断,重则内脏受挫,吐血不止。
九节鞭勒住坚硬的宝剑,顷刻间宝剑四分五裂的断开。
九皇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兵器,一时间有些慌神,眼见九节鞭直冲面门,在太子的威压之下,他仿佛被定住。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皖从腰间抽出软剑,挡开九皇子,攻向太子。
苏皖在前世本就对太子的一切十分了解,对打几个回合,竟不落下风。
微风从窗户吹了进来,苏皖的发丝随风飘起,她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太子。
太子嘴唇轻抿,心尖隐隐作痛。
那个曾经拼了命护着自己的女子,如今竟然为了别的男人,对自己刀剑相向!
第27章
“殿下,为何苦苦相逼?你明明爱的是我阿姐,而我也是被迫替嫁。你尽可给我一纸休书,我随赵芒此去西津,永不归来。”苏皖持剑的手已经隐隐发颤,她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求一条生路。
太子苦笑,眼前的女子竟为了别的男人低声下气地跪下!
她生疏地竟叫自己殿下,熟练地唤着身后男人的名讳。
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起,太子握着九节鞭的指骨“咔咔”作响。
九皇子口吐鲜血,爬到苏皖身边:“别,别求他。你起来,不要为了我跪下。”
太子走上前去,一脚将九皇子踹飞。
他纵身一跃,将九皇子的脸踩在地上的泥土里,狠厉道:“九弟,你阿娘是我母后的丫鬟,爬到父皇的龙床,才生下你。如今,你竟如你下作的阿娘般,拐跑我刚过门的夫人?”
九皇子红着眼睛,看向苏皖,笑了:“这辈子,每天我都问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世上,每天都在想该死了才好。直到遇到了你,你让我活下来,我才努力地活着。如今,就算死,我也是情愿的。”
“不怕,我先走一步,”苏皖惨淡地笑着,“你说过,会八抬大轿娶我过门,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说罢,苏皖举起软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太子眼疾手快,一脚将苏皖手中的剑踢飞,抓着她的肩膀,怒声呵斥:“你就这么喜欢他?这么想陪他一起死?”
苏皖不说话,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太子。
太子的心猛地一颤,揪痛不已。他忘不了前世苏皖痴痴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时候自己只是厌弃,厌弃这么个心机深沉的替嫁庶女。
现在这淡漠疏离的眼神,就像一根根钢针,刺向太子的心,将他本就已经在滴血的心,扎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他紧紧抓着苏皖的手,瞥了瞥九皇子:“你走吧。”
苏皖刚想去搀扶九皇子,就发现自己的手被太子钳制住,动弹不得。
“我是让他走,可不是你!”
“我去同他说几句话。”苏皖低声道。
太子思虑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苏皖走上前,将九皇子扶了起来,轻轻拍打他身上的灰尘。
他们两人仿佛有默契般,都静默不语。
苏皖将自己的软剑递给九皇子,故作微笑:“此去西津,路途艰险,终究要护着自己。”
“婉儿,”九皇子似乎有千言万语,但依据都说不出口,他只是捏紧拳头,从未感到如此无力。
苏皖低下头,轻声叹道:“你记得我之前在湖里救下你时,说过的话吗?”
九皇子点了点头。
苏皖继续道:“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为了喜欢的人,还应为了这天下。你是皇子,生下来便享受着天下的供奉,如今长大了,也应回报这天下苍生。切不可再轻言不活,懂吗?”
看着九皇子泛着乌青的双眼,苏皖想起了他背着自己披星戴月跑了十几里地,终究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连忙转身:“你快些走吧,好好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九皇子紧紧咬牙,握着苏皖送给他的软剑,奔向屋外,翻身上了马,向西津奔去。
马蹄的脚步声远去后,苏皖才跑向屋外。
她痴痴望着九皇子离开的路,内心祈祷着,他能好好地活,为了天下子民,为了他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太子目光深沉,看着苏皖在月光下的背影,不由想到前世她也是这般,站在宅子前,顶着暴雨,等着自己归来。
可是酒醉的自己却误把她当做苏蔽,唤她“蔽儿”。
如今这般,莫不是报应?
太子低头苦笑,本以为重生了,便能挽回先前错过的人。
哪知上天竟如此残忍,仿佛这一场重生是为了惩罚自己,亲眼看着最喜欢的人心里装着旁人。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紧紧抓在手里,便好了。
这辈子,任谁也无法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碧尘和紫烟被暗卫从楼上的厢房带出,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她们的心隐隐发憷。
紫烟一眼就望到了屋外的苏皖,连忙奔了过去:“小姐!”
“记住了,今后管她叫皇妃。”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紫烟吓得一哆嗦,她颤声道:“奴家记住了。”
华丽的八轮马车驶来,碧尘将苏皖扶上马车,然后和紫烟退到一旁。
“爷,路上颠簸,你坐在马车里也好照看皇妃。”郭朗道。
太子望着马车,突然有些迈不动脚步。
他怕,他怕车里念了一世的人,对自己恶言相向。
“爷,天马上就要亮了,若回去晚了,恐影响皇妃清誉。”
太子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马车。
马车很大,苏皖坐在角落里闭目不语。
太子轻声咳了一声,苏皖依旧没有半分反应。
他略有尴尬,起身坐在苏皖身边,转过头,静悄悄地看着她。
苏皖似乎把太子当成了空气,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突然,马车一个颠婆,又右一晃,苏皖没有坐稳,一头栽入太子的怀里。
她刚想推开太子,整个身子便给他狠狠地钳制住。
苏皖的脸瞬间红得发烫,她望向太子,那是她未曾见过的炙热目光。
难不成,他又把自己当成了阿姐?
苏皖低下头,眼神黯淡起来。
她挣脱掉太子的怀抱,起身坐在了角落里。
马车快速朝着京都前进,风吹起帷帘,灌进来冷风让苏皖瞬间清醒。
她抠着自己的手背,提醒着自己太子对自己的所有温柔,不过是自己长得和阿姐有八分相似罢了。
太子看着苏皖孤寂地坐在角落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己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这熟悉的马车又让他想到前世,每次和苏皖进宫时,她总是蜷缩在自己身旁,说是马车颠簸得她头发晕,需要抱着自己才不会呕吐。
那时的自己对她厌恶无比,只是觉得她矫情得让人厌恶,每每以需要查看书信为由,将她推开。
可如今,同样的马车,同样的人,她却嫌弃自己如敝履,躲得远远的。
太子踟躇片刻,终究挪到苏皖身旁,抱住了她。
苏皖挣扎着起身。
“别动,我染了风寒,全身冷得厉害。”太子低声说道。
第28章
苏皖挣扎着想脱身,奈何她挣扎得越厉害,太子就抱得越紧。
无奈,苏皖只得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太子亲昵地将头埋在苏皖的颈肩,那淡淡的体香竟是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重生后,他夜夜噩梦,日日失眠。
噩梦里是苏皖为了救他,血溅当场。
迷糊中总有一个童音问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阿娘。”
仿佛是上天的惩罚,夜夜让他在噩梦与失眠间受同样的凌迟之苦。
苏皖的体香似乎有安神的作用,太子不知不觉中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三皇子府,停在了后院。
苏皖见太子依旧熟睡,忍不住细细借着月光打探着他的容颜。
上辈子企盼了一世的事,便是他如此般亲昵地待自己。
奈何他总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即便是同床而眠,也是各自睡在各自的被窝里,只有在他宿醉时,才会疯狂地要自己!
边要自己,边喊着阿姐的乳名“蔽儿”。
想到此处,苏皖的眼角滑落一滴泪,重重地砸在太子骨节分明的手上。
太子的眼皮动了动,他弯着嘴角,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
苏皖眉头轻蹙,她将太子推开,独自下了马车,向厢房走去。
郭朗见苏皖脸色严肃,也不敢上前问些什么,碧尘和紫烟连忙追了上去,跟在苏皖身后,快步走着。
一个小丫鬟悄悄躲在墙脚,看着这一切,然后跑到一个院子,推开房门,禀报道:“崔妈妈,果然如你所料,那嫁过来的婢女竟在新婚之夜逃跑了,殿下把她抓了回来,她竟然毫无愧疚,将殿下一个人留在马车里,自个儿趾高气扬地独自回屋了。”
老妇人拍案而起:“反了她还!西津长大的粗野庶女,果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规矩。那就让老身明日儿教下她规矩。”
苏皖回到房内,看到满屋子的诗词典籍,苦笑了下。
阿姐最是爱诗词歌画,苏皖知道,她一直知道太子深爱着阿姐。
所以上辈子的她模仿起阿姐的一切:
学着她穿起飘飘白衫,学着她赋文颂雅,甚至,学着她一颦一笑,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学了十年,不过是阿姐的替身,不及阿姐半分。
苏皖不由地红了眼眶,吩咐道:“将这些书拿到外面,烧了。”
她声音低沉,手撑着额头,双目紧闭。
紫烟向来唯命是从,立刻将书一沓一沓地抱去院子里。
碧尘虽想劝,奈何她从未见过主子如此清冷的模样,便跟着紫烟将书一起搬到院子里,用火折子,点燃火。
刹那间,院子火光冲天。
苏皖看着灼灼的焰火和烧成灰烬的书,不由地笑了。
这辈子,不想再模仿任何人,更不想再做谁的替身!
书,不爱便烧了。
白色的长衫,任谁也别想让自己穿上!
崔妈妈看着主院里冒着滚滚浓烟,连忙带着两个婢女寻来,没想到竟是王妃纵着两个丫鬟在烧书。
“住手,住手,快住手!”崔妈妈急得直跺脚,“这些都是殿下的宝贝,谁允许你们烧的?”
苏皖当然记得此人,这老嬷嬷是太子的奶娘,仗着是府中的老奴,打理着府中的中馈,不仅借着教授礼仪之名暗讽自己出身乡野、粗鄙不堪,还克扣自己的伙食,吃着连下人都不如的食物。
自己没去寻她,她反而自个儿送上门来?
如今,这些账总要慢慢算清楚。
碧尘和紫烟并未听崔妈妈的,继续将书不停地扔向火堆。
“我要向殿下,殿下状告你无德之罪!”崔妈妈咬牙切齿道!
“去吧!殿下正在马车里熟睡,麻烦你告知他一声,本妃今夜舟车劳顿,先歇息了。”苏皖独自回屋,“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崔妈妈气得浑身发颤,怒吼:“这般没有教养的女子,简直见所未见!”
紫烟和碧尘站在一旁,也惊呆了。
小姐来京都后,谨小慎微,哪有这般无礼过?
崔妈妈咬着牙,带着身后的婢女,奔向后院的马车。
郭朗刚想说殿下在歇息,崔妈妈被便跪地大喊:“殿下,王妃将房里的书都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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