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蔽脸色惨白,流了太多的血,手掌也沾满了鲜血。
她抬起手掌,摸着八皇子的面庞:“其实,你是怪我的吧?之前因为太子喜欢我,我便拒你于千里之外。如今太子被废,又转身找你。你一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爱慕虚荣的女子。”
苏蔽微笑着,惨淡的脸庞、纯真的微笑让八皇子的心更加揪痛。
他在心底是怪过她的,可在她奋不顾身替自己挡下那一剑的时候,心里所有的不平早已烟消云散。
大夫匆匆赶来,查探了苏蔽的伤口,仔细包扎起来。
八皇子见苏蔽没有大碍,便在一片依依不舍中,派侍卫将苏蔽送回了府。
苏皖被九皇子带着爬上另一座画舫,换好了衣服,她透着纸窗的缝隙,看着八皇子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离开,不由捏紧了拳头。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太子马上就要归来,而阿姐已然变心,根本不想嫁给太子。
一个那么骄傲的战神,接连被废、被弃,他怎么挺得过来?
“为什么要刺杀八皇子?”九皇子问道。
苏皖回过神,看到九皇子清明纯净的眼神,心被狠狠地刺了刺,故意说道:“救了你,所以认为我是一个心善的少女?错了,我只是一个铁石心肠的杀手,离我远些,莫要惹祸上身。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们算两不相欠了。”
说罢,苏皖转身,拂袖离去。
九皇子抓住了苏皖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我们不是两不相欠,而是我欠你一条命,你欠我一条命,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
苏皖浑身一颤,这要命的情话就像七十二枚锁魂钉,将她的七魂六魄、七情六欲锁得死死的。
她抬起眼眸,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有些紧张而脸红的男子,本能地说了句:“怎么用一辈子还?”
九皇子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抓着苏皖的手:“你不是想去江南吗?过些时日,我去找父王讨个江南王的封号,带着你渡江南下,远离这京都的纷争,你说好不好?”
苏皖偏过头去,九皇子的眼神过于炙热,里面好像燃着两团熊熊烈焰,要将苏皖整颗已经冰冻封城的心,融化。
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裙摆:“我该回去了。”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苏皖脚步一顿,心里愈发烦乱,快步离去。
今夜的镇北侯府寂静地有些可怕。
苏夫人下令所有下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有召唤,不得出来。
她望着躺在床上的苏蔽,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次你以身涉险,也算是因祸得福,想必八皇子心底对你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苏蔽终究不忍:“那太子殿下怎么办?他之前处处呵护着我,而我也说等他凯旋回京。”
“可他败了呀!”
“他击退了蛮人。”
苏夫人轻轻一笑:“没有得到圣心,就是败了。听闻皇后娘娘称病许久,连后宫也交给萧贵妃执掌。所以,只有跟着八皇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苏蔽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她轻轻闭上了眼。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按着阿娘的命令,讨好着太子,心底却一直想着八皇子。
如今,可以和八皇子在一起了,心里却一直担心太子。
苏夫人不忍再劝下去,有些道理,还是要自己想通的,她默默退了出去。
今夜的月很圆,苏皖趁着月色,回到了府里,翻上高墙,潜进屋内,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满脑子都是漆黑的湖底,那深情的一吻。
脸突然有些烫,苏皖翻了个身,回忆起离别时九皇子的邀约——
前往江南,远离纷争,自己的心突然猛地跳个不停。
“他是爱我的吧?”苏皖望着窗外的月色,独自呢喃道。
她蜷缩起身子,双手交叉抱在身前,上辈子无数个夜晚都是这般孤寂地度过。
这辈子,自己只想找个知心底冷暖的人。
太子骑着骏马来到了离京城二十里地的小镇,突然拉起缰绳,枣红色的骏马抬起前蹄,仰天嘶鸣。
“殿下?”郭朗有些疑惑,太子殿下连夜匆忙赶路,此刻京都近在眼前,怎么反而踟躇不前了。
“找间客栈洗漱歇息下,明日正午再进京。”
客栈的老板总是分外热情,给了他们两间上房。
太子泡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盈盈的水汽飘荡上来,脑海里又浮现出苏皖的面庞:娇羞的、明媚的、期盼的神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太子的嘴角微微上扬,可苏皖临死前的笑又浮荡在眼前,那是他见过最纯真的笑,她总是那样,小心地侍奉着自己,眼里全是自己,就连死前,见着自己安全了,便笑着离去。
太子闭上眼,眼泪倏地滑落。
战场上,千里风沙、马革裹尸他没有哭。
皇宫里,太后仙去、丧钟长鸣他没有哭。
此刻,他却哭了。
桶里的热水已经凉了,太子起身擦干身体,躺在床上,见一只信鸽从窗前飞离,便知道这是郭朗给太子府的家书。
他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吃了败仗,断了腿,也是这般急匆匆地返京,只是为了见苏蔽一面,哪承想,没见到苏蔽,只遇到了苏皖。
那时候的自己是那样的失落,以至于对着热切的苏皖,冷冷地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皖,你明日还会来吧?”太子望着窗外的星星,祈福道。
第17章
大清早,太子府里的下人们便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王管家捏着密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子虽打了胜仗,可终究被废,可若声势浩大地迎接,岂不是更惹得圣上心生间隙。
一个小丫鬟跑到王管家身前俏皮道:“主子归来,苏家大小姐必是顶高兴的。”
王管家这才恍然大悟,他带着礼品登上苏府拜见。
苏夫人见太子府的管家上门,便知道是为太子之事而来,故而称病,让他们在大堂内等着。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可仍不见苏夫人的影子。
王管家身边的小厮冷哼一声:“真是一群势利眼,原先我们来,苏夫人亲自相迎。如今,却避而不见。”
“住口!”王管家喝住了身边的小厮,抬头看了看天边。
日头已经升上正空,王管家也有些担心误了接太子的正事,叹了口气,放下礼品,匆匆离去。
苏夫人斜卧在床榻上,懒懒地问:“都走了吗?”
“是,他们等了许久,不见夫人,便自个儿离去了。”
“也算是知分寸的,”苏夫人捏了个葡萄吸入口中,“太子也要这般知进退才好。”
城西的福山上,一个男子和一女子肩并着肩走着。
男子叼着狗尾巴草,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腰间系着一根玉箫,似乎有什么心事,一不留神,踩着一颗石子,身子不稳,向后倒下。
男子眼疾手快,一个转身抱住女子:“想要我抱就直说嘛,干嘛假意摔跤,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身手。”
苏皖又气又恼,给了九皇子一脚。
九皇子捂着肚子夸张地蹲在一旁:“谋杀亲夫啊!”
“少在那边瞎扯,我们何时定过婚约?”苏皖的脸刹那间红了,朝着山顶的福山寺跑去。
九皇子坏坏一笑,朝着苏皖的背影追去。
今早出府的时候,苏皖是见过太子府的王管家的。
想必太子今日就要归来了,苏皖的心又不由地隐隐作痛起来。
她狂奔着,强忍着快溢出的泪水。
阿姐已经完全放弃太子,陛下又废了他的储君之位,对于那么个骄傲的人,这怎么受得了?
“喂!”九皇子大步追来,拉住苏皖的手,看到她有些发红的眼圈,讶异道,“怎么哭了?”
“没什么。”苏皖甩开九皇子的手,转身抹去泪水。
“是我唐突了。”
苏皖点了点头,向寺庙里走去。
福山寺香火鼎盛,进出的行人络绎不绝。
苏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盯着佛祖,一如上辈子那般,为太子祈福。
只不过,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太子救过自己一命,上辈子也还了他一命,这辈子更是帮他守下一座城,胜了一场仗,自己欠的总归是还清了。
苏皖拜了三拜,去功德箱前添了香油钱,小沙弥习惯性地递给她一张平安符。
望着平安符,苏皖有片刻失神。
前世次次为太子求的平安符近在眼前,此刻却不知送给谁。
“施主?”
苏皖回过神,接过平安符,转身便见到九皇子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特意为我求的平安符?”
苏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平安符便被九皇子拿了过去,他熟稔地系在脖子上,笑道:“不错,你的心意我领了。”
苏皖着实没讲过如此般厚脸皮的男子,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九皇子小跑追了上去:“害羞了?”
苏皖停住脚步:“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
苏皖见九皇子眼神清澈,表情真挚,自己解释太多,他也不会明白,只有拿捏住身份的差别,让他无法反驳才好。
她清了清嗓子:“你是皇子,我是庶女,陛下是不会同意的。”
九皇子刚要说话,苏皖就打断:“你也别说什么侧妃,我苏皖虽是一介庶女,但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
“那是自然,我一定会让父皇下旨赐婚,求娶你做我的王妃!”
苏皖从九皇子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种虔诚的、珍视的目光,让自己全身的汗毛孔几乎快竖了起来,一如自己前世看太子的眼神,那样的渴望,又那样的小心翼翼。
苏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朝山下走去。
她知道,此刻少年郎的真心,所以不忍戳破他的美梦,就算是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没有迎娶庶女做正妃的先例。
九皇子突然间不敢上前,他怕,他怕自己坏了眼前之人的名声。
所以,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第一次燃起了对权力的渴望。
残阳如血,太子戴着着银色的面具,骑着马,缓缓从北门进入京都。
他望着道路两旁,不放过任何一个人影儿,可终究没见到想见的人。
“殿下!”王管家带着仆人上前,他牵住了马,“轿子已备好,太子府也做好了饭菜,大伙儿都等着你回去。”
太子点了点头,依旧望着街的尽头。
此刻,长安街有多热闹,他的心底就有多荒凉。
上辈子,曾有个女子痴痴守在这儿等他归来,他却不想见她,冷冷点头便策马奔去。
如今,想再看她一眼,便难如登天。
“王管家,你怎么没把苏小姐请过来?”侍卫郭朗小声嗔怪道。
王管家摊了摊手:“还用你说!我去了,苏蔽小姐好像受伤了,苏夫人又染了风寒,等了一上午,没人来见我们。”
“那苏皖呢?”太子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王管家和郭朗皆是一愣,太子平日里对苏蔽极上心,什么稀释珍宝都往苏府里送。可对那个庶出的苏皖,便没怎么留心过,顶多是顺手的照拂。此刻,怎么问起她来。
“奴才进苏府时正碰上苏皖姑娘出府,听闻像是要去城西爬福山。”
太子想起前世苏皖每次都去福山帮自己求取平安符,惨白的脸色好了些,又恢复了些许血色。
太子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地走着。
轿夫们退到一旁,不敢言语。
郭朗疑惑地跟在太子身边,他不明白太子为何戴上面具,假装毁容,又为何假装瘸子。
“这是太子?!”
“什么太子!被废了,连子民的房屋都护不住的人,能叫太子吗?”
“如今他这般模样,哪里配得上京城第一美女苏蔽?”
第18章
太子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仿佛听不见似的。
对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些恶言并不算什么。
“你们!”郭朗半剑出鞘,瞪着周围的百姓。
太子有些失神,他突然想起当年自己战败,失了城池,归来时已是戴罪之身,被百姓扔菜叶和鸡蛋,咒骂的言语简直不堪入耳。
是苏皖,用身子护着自己,义愤填膺地和周旁的人们据理力争。
那时候的自己不知怎了,一心想着苏蔽,没有看见那个挡在身前的娇小身影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太子的眼圈红了,他只是轻声说了句:“回府。”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
苏皖趴在窗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欣长。
她低头抚摸手中的玉箫,脑海里浮现的是九皇子那句“做我的正妃。”
不由地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少年的心性总是单纯,想要什么就不管不顾地说出来,拼尽全力地争取,一如当今的九皇子,一如前世的自己。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苏蔽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阿姐,你的伤可好些了?”苏皖将玉箫藏入身后的屉子里,上前扶着苏蔽在一旁坐下。
苏蔽屏退了下人:“太子今日回京了,奈何我身子有伤,不便迎接,听闻那场战火烧伤了太子的脸,摔断了他的腿。可今日城门口的百姓还在嘲讽太子护国不利。你知道的,阿娘是何等的心高,她怎会同意让我嫁给被废的太子?”
说完,苏蔽早已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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