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着不上香,但既然来了,总不好逛上一圈儿就离开。
三个孩子走到迎春身边,每人为李姨娘烧了一把纸钱,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
林柳蹲在地上烧纸的时候,转头看了迎春一眼。
原本看起来肉嘟嘟,眼神也活泼的迎春,此时却一脸麻木,像是木偶一般机械地重复着烧纸的动作,眼神恍惚,嘴唇干裂。
林柳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拽着人起来。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奶娘走上前,一把挥开林柳的手:“表姑娘,二姑娘这是在为生母尽孝心,您就别多管闲事了。”
迎春因为林柳的动作,眼底生出一丝光彩,却在奶娘说话后吓得身子微微一颤,赶紧低头敛下了眼眶里打转儿的泪珠。
林柳有些生气:“你是迎春的奶娘?没看见她嘴唇都干裂了?她这么小,你……”
“小麒麟,别说了。”贾琏赶紧伸手拉住林柳。
林柳有些懵:“贾琏,你这是做什么?”
贾琏小声开口:“李姨娘出事儿后,老太太怜惜迎春,特意下令,说不用让她守灵,只每天过来为李姨娘烧上半个时辰的纸钱也就够了。是她自己哭着闹着,要过来给李姨娘守灵的。”
林柳愣住,转头看向迎春,却发现她明明听到了自己与贾琏的对话,却不但没有任何动作,连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
反倒是旁边的奶娘,脸上有着与李姨娘生前一般无二的,居高临下的嚣张。
林柳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多管闲事了?
王熙凤烧完手上的纸钱,拍拍手站了起来,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迎春,径直往李姨娘的棺材方向走。
奶娘伸手想拦,王熙凤却仗着自己身材娇小,直接从她腋下钻了过去,三两步便走到了棺材前,还踮着脚趴在棺材口上往里看。
因为停灵不到七日,棺材还是敞开的,并未封死。
王熙凤一探头就对上了李姨娘的遗容,然后没意外地,被吓得尖叫连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过很快,王熙凤就拍着胸口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略有些得意地看着贾琏:“这也没大人们说得那么可怕嘛,除了脸色白了点儿,嘴唇黑了一点儿,不是和睡着了没两样吗?”
奶娘冷冷地看着王熙凤,却碍于身份,不能拿她怎么样。
贾琏面对迎春的奶娘有些发憷,赶紧将人拉到一旁:“你收敛些,这是在灵堂。”
林柳却被王熙凤口中的“嘴唇黑了点儿”吸引了注意力,顿了顿,趁着贾琏说话,奶娘的注意力也落在两人身上的空档,悄悄走过去看了眼李姨娘的遗容。
并着重看了眼李姨娘的手指甲。
看完后,她便心脏狂跳。
担心被奶娘看出什么,林柳走到贾琏与王熙凤面前,一手一个,直接将人拖出了灵堂:“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听了这话,那奶娘的视线果然从三人身上离开,继续盯着迎春去了。
走出老远后,林柳才放开贾琏与王熙凤,自己走到一旁。
若是没看错,李姨娘应该是被毒死的。
-
林柳这里有了大发现,贾敏那边的谈话也不逞多让。
母女二人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相聚后自然要好好叙旧一番,过了越一刻钟,两人才切入正题。
原来这次贾母让女儿到荣国府,竟然是为了贾赦续娶之事。
贾敏有些疑惑:“大哥不是一直不愿续娶?”
贾母摇头:“这不是李姨娘没了,他就算想要将李氏扶正也没机会了,这才答应了续娶之事。”
贾敏有些尴尬:“李姨娘刚没了,母亲就张罗着为大哥娶亲,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
怎么,也得等上一两个月吧?
贾母瞪了她一眼:“一个妾室而已,没了难道还要让你大哥为她守孝?这世上只听过妻孝,可没听说还有一个妾孝的。”
贾敏眨眨眼,讨好地冲着贾母笑了笑:“是女儿糊涂了。”
贾母没好气地拍了下她的手,叹道:“你当我想这样,一边破例给一个妾室设灵堂,一边却迫不及待地为你大哥娶妻?
可你也不想想,你先大嫂都去了多少年了。
宁府的贾珍丧妻不过两年,就定下了尤氏,再一年便将尤氏娶回了家,你大哥呢?这都多久了,若是再不给他娶妻,谁知道他隔几天会不会又被哪个妾室迷了眼,再生出了扶正妾室的想法?
我们这样的人家,再怎么胡闹,也不能让人看了以妾为妻的笑话。”
贾敏想了想,仍有些不赞同:“到底还是太急切了些,母亲何不等上一个月再说此事?”
贾母摇头:“我倒是不着急,可你大哥的两个孩子总不能没人照顾。之前李氏在,她还能照顾自己的女儿,我照顾琏儿一个倒也不费什么精力。可如今李氏没了,留下一个一岁出头的小姑娘,我一个老婆子,哪儿来的精力照顾?”
贾敏哑然,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贾母见了,便当她没有异议,提出了几个人选。
贾敏皱眉:“怎么听着都是些小门小户家出来的姑娘?大哥好歹也是个一等将军,还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娶的继妻是这样的身份,以后出门交际难道不会被人嘲笑吗?”
贾母看了贾敏一眼,叹气:“荣国府哪儿就需要老大的妻子出门交际了?如今代表荣国府出门交际,都是王氏的活儿。”
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给老大挑家世太好的继室。
一来贾赦得罪皇上的事儿京城明眼人谁人不知?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与贾赦扯上关系;
二来贾赦自己条件不算好,膝下已经有了嫡长子;
三嘛,就是王子腾近些年一路高升,连带着王氏的身份也水涨船高,门第与贾赦相当的人家,根本压不住王氏,何必进门自取其辱?
也就只有那等在朝中没什么势力,不了解朝中动向,又想要博取荣府富贵的人家,才愿意将女儿嫁给贾赦了。
“可是,”贾敏看着贾母,“从来只听说过哥哥给妹妹选婿,哪儿有妹妹为哥哥挑选妻子人选的?母亲您这不是为难女儿吗?若是这门婚事最后不如意,大哥岂不是要恨上我?”
贾母摆手:“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没多少人愿意嫁给他。”
贾敏还是推辞。
贾母又劝了几句,见贾敏不愿给出自己意见,便干脆让她坐到一旁,自己慢慢挑选起来。
贾敏有些茫然,母亲今日让她过来只是为了贾赦的婚事?
就在她怀疑人生的时候,贾母冷不丁开口说了一句:“你二嫂倒是对这些人选很满意,而且从中挑出来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贾敏转头:“谁?”
贾母淡淡开口:“邢家长女。”
贾敏没反应过来,等贾母将资料递过来,她仔细翻看后才明白了这个姓家长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邢家长女的父亲大小也是个五品官,可惜早早没了,如今只剩下寡母与四个弟弟妹妹。
家境不算好,还有几个拖累,但性格强势,在父亲去世、母亲病倒后能撑起一个家,瞧着还是挺合适的。
只是……
贾敏不太相信王氏会这么好心。
贾母也不相信,但她笑了笑:“我觉得这邢家长女倒是挺不错的,若是没有意外,就定下她了。”
“母亲?”
“我特地让人打听过了,这位邢家长女虽然没有资料上说得那么好,但也只有一个贪财的小毛病,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贾敏微微有些无语:“母亲您都做好决定了,何必再来问我意见呢?”
旁边的鸳鸯上前给贾敏斟茶,闻言笑道:“姑奶奶这话说的,好似老太太拿这话与您消遣一样。您可别误会了老太太,她呀,只是想要与您说说话,顺便分享一下喜悦之情。”
贾敏看向贾母,无奈:“这事儿不是还没定下呢?”
贾母挥手,让鸳鸯退下:“我若是不提前告诉你家里准备给你大哥续娶,以后你知道了,岂不与我生气?何况今日叫你过来,也并非只有这一件喜事要同你说。”
贾敏来了兴趣:“还有什么好消息不曾?”
贾母笑了笑:“倒也算不是多大的好消息,只是你二嫂又怀上了,又已经坐满了三月的胎,我便想着告诉你一声。”
“又怀了?”贾敏惊讶,“二嫂可真是有福气。”
哪怕对王氏不喜,可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自己的孙儿,贾母自然也是觉得高兴的:“你二嫂自从生了元春后,肚子便一直没动静,如今这把年纪再次开怀,不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王家知道此事后,更是特意派人送来贺礼,还说要将元春接到王家小住一段时间呢。”
贾敏眨眨眼:“元春?她不是快要定亲了?”
按照习俗,已经定亲的姑娘就要待在家里绣嫁衣了,轻易不能出门,更不要说无故走亲戚。
贾母笑了笑:“这不是还没定亲吗?趁着定亲前的这段时间道亲戚家走走,松快几日也是好的。”
松快松快?在家难道不比去亲戚家更轻松?
贾敏眉头紧蹙,总觉得今日母亲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贾母又提起一件事:“说来王家自从投靠了三皇子后,在便一直很受重用。如今又立下不小的功劳,在前线几乎与同去七皇子的声望不分上下,很是为三皇子捞了一波功劳。”
贾敏茫然:“母亲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贾母看了她一眼,笑道:“就是突然想起了,与你拉拉家常而已。难道我与自己的女儿说话,还要分个前因后果,非得有个承前启后?”
贾敏连连摆手:“自然不用,母亲想到哪儿说哪儿就是,女儿认真听着呢。只是您也知道,女儿对朝堂诸事了解不多,即使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只怕不能很好地接下母亲的话茬儿。”
贾母笑:“我就是憋在心里难受,说了才高兴。”
贾敏凑到贾母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既然母亲不介意对牛弹琴,女儿自然愿意听母亲多与我说说话。”
贾母笑着拍拍她的手:“还是你最孝顺,最让人省心。”
“母亲怎地突然发出此等感慨?”
“就是觉着,有时候不懂就明说,也比不懂装懂的好。”贾母笑容淡淡,“最怕的是,自己不懂还以为最懂,然后靠着自己的一知半解去做事儿,最后给家里招来灾祸。”
贾敏想了想,问道:“可是大哥又惹您生气了?”
贾母摇头:“他如今醉生梦死,一心待在美人窝,哪儿会去关注外面的是事。”
说完自觉失言,她又笑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据甄家传来的消息,说是宫里的甄贵妃曾说皇上近日身体不大好,因被疾病困扰,脾气比起之前略有些急躁。你回去后记得与如海提一提,让他近日在朝堂上安分一些,即使手上有谁违法犯罪的证据,也千万不要在这个当口儿出头出来弹劾。”
事关丈夫,贾敏立刻紧张起来:“皇上病得严重吗?”
贾母摇头:“我整日在家,朝堂上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哪儿能知道这种大事?只知道皇上病了,心情不好。”
贾敏认真起来:“母亲放心,我回去后定然一字不漏地将此事告诉如海,让他近日在朝堂上小心些。”
贾母欣慰地拍了拍贾敏的手:“这便好。”
说完此事,贾母又提起贾珠与元春兄妹,说了许多关于两人的好话,话里话外,似乎想要让贾敏同意,让贾珠上门与林如海讨教学问。
贾敏有些疑惑:“我记得王氏之前给珠哥儿请了一位先生,还是状元?”
贾母摆手:“人家好好的状元,若非落难,怎可能跑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做先生?前些日子向老二请托,与王家搭上线后,早已起复做官儿去了。”
贾敏有些为难:“我倒是想要答应,只是担心如海没时间。如海前些日子还说,要为小麒麟请一位进士做西席呢。若非他自己不得空,他就自己亲自上阵了,何至于说出这话?”
“不过……”贾敏想着母亲一心惦记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因为王氏就让母亲失望,“若是珠哥儿平日遇上什么解答不了的难题,一并记录下来,趁着如海休沐的时候上门询问,倒也不是不行。”
贾母本是随口一提,如今有了意外之喜,更觉得高兴。
想着自己之前提供的消息,更觉得自己一片慈母之心没有被辜负,拉着贾敏高高兴兴地又说了许久的话。
一直等到三个孩子回到荣庆堂,母女二人才停下了说话。
贾敏看了眼门外,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忙起身拉着林柳准备告辞离开:“家里两个小的太能闹腾,今日就不再多留了,等空闲了,女儿再上门陪您说说话。”
贾母高兴地应了一声:“记得常来。”
母女二人分别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一点儿也不觉得伤感,反倒都对下一次见面充满了期待。
然而没想到,这次分别后,两人竟然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都没能再次见面。
贾敏细细想过之后,等林如海回来后果真将贾母今天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林如海——
她自知自己对朝堂大事了解不对,政治嗅觉也比不上母亲与林如海,便干脆只拿自己当传声筒,原原本本地将母亲的话告诉了如海,希望他能从中得到母亲真正想要告诉自己的消息。
林如海果真不愧是在官场上打滚儿的,听完后与自己所知的消息一联系,立刻明白了贾母传递给他的消息利害。
他听后一言不发,然后直接告诉贾敏:“老太太想告诉我的消息,我都领会了。夫人也不需要知道太多,只记得一件事就好。”
“什么?”
“接下来这段日子,记得紧闭门户,千万不要给不相熟的人开门。就是相熟的人家,若非万分信任,也切记不要与人多说,免得不自觉就泄露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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