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崧惊呆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这张脸了,你竟然还能把我画得更不像?”
林柳点头又摇头:“没有趁手的工具。”
季崧:“!!!”
林柳只是感叹一句而已,她也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如今能达到的最好效果,便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毕竟……
林柳松了口气:“虽然仍旧和你之前的五官有两三分的相似,但性别完全相反,那些人应该不会关注你。”
季崧再看了眼镜子里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如果我的脸变成这样,哪怕还是男装打扮,那些人也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林柳斜睨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放弃吧,你现在的处境几乎称得上如履薄冰,容不得一丝差错。哪怕只有极微小的被发现的可能,我们也不能冒险。”
毕竟连这个别庄,她都是摆脱甄士隐的妻子封氏,花钱请她的父亲帮忙购买的,只要不追根究底,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个庄子其实是属于林家。
她几乎将所有被发现的可能都掐灭在了萌芽状态,自然不可能让季崧任性。
若是以前,季崧倒也不是不可能坚持换回男装,但如今他已知道好歹,只是浅浅笑了下,便没再多说。
季崧从凳子上起身,不太自在地捏着裙摆:“真的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吗?”
林柳看着季崧那张完全不输自己的脸,微微有些发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季崧以前也好看,但可能是气质太过出众,林柳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他的脸。
如今季崧气质沉寂下来,反倒让人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他过于出众的五官上。
季崧有点担心:“要不把我化丑一点吧?”
长相出众的人本就更引人注意,他都已经甘愿舍身穿女装了,若是因为相貌过于出众而被人注意到,进而发现他的身份,他只怕要被气死。
“这样很好。”林柳却摇摇头,“没听说过灯下黑吗?按照一般人的想法,你若是没死,只怕也要好好藏起来,最好是去乡下不因注意的角落,将自己弄得乱糟糟灰扑扑的才好躲藏。”
“只要你的脸变了,在人群中越是夺目,身份越是重要,出现在人前的时候越是光明正大,那些人反倒不会轻易怀疑你。 ”
江南这边,认识季崧的人到底不多。
季崧想了想,觉得林柳说得挺对:“但我又该以什么身份回到林家呢?就算是丫鬟,也该有个主子吧?”
林柳想了想:“要不跟着我?”
季崧:“……林姑娘,你还记得,你自己是个姑娘吗?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七岁,我九岁,已经到了避嫌的年纪了。”
林柳恍然,她竟然忘了这点儿。
想了想,她道:“既然不能跟在我身边,自然也不能跟在母亲与黛玉身边,便只能跟在我三个弟弟,或者父亲身边了。”
季崧想起林如海的脸,赶紧摇头:“我挺喜欢小龟龄的,还是跟在他身边吧。”
他到底不是林家人,且本身带着一定危险性,想来林伯父对自己的观感定然不会很好。
林柳一看就知道季崧在顾虑什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你留在林家是经过了我父亲同意的,若不然关于你的这一系列计划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成功?我就算聪明,也只是个孩子,可没有瞒天过海的实力。”
季崧仍是摇头:“还是跟在龟龄身边吧。”
林柳想了想,觉得季崧正是读书的年纪,跟在龟龄身边还能和他一起,跟在甄士隐身边学习,两人学习进度相当,便也没有拒绝。
季崧这才松了口气。
他也觉得奇怪,林伯父明明脾气很好,以前见了他也都满脸带笑,可他就是害怕林伯父,也是奇了怪了。
说完此事,林柳看着季崧道:“虽然你以后跟在龟龄身边,但我时常与龟龄见面,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也不妨趁着和我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季崧点头:“我知道的。”
自平安从京城归来后,季崧对林柳的信任就达到了一种惊人的高度,只要林柳不是让他去做类似于女装的事,他都不会拒绝。
林柳松了口气,将化妆箱推到季崧面前:“我原本想要让你跟在我身边,这样每天早上就能亲自给你化妆,也免得你笨手笨脚地学不明白。但既然你自己选择了龟龄,那化妆的技术就要学起来了。”
季崧一愣:“什么?我还要学习化妆?”
林柳奇怪地看着他:“当然啊。我与龟龄的院子虽然是紧挨着的,但中间也有二十多米的路程,你总不能每天凌晨天不亮就爬起来,然后跑到我的屋子来让我帮你化妆吧?
先不说会不会被人发现,你又能不能按时起床……
你难道可以保证每天如常,而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再者说,我虽然起得早,可屋里的丫鬟起得更早。你若是到我的院子来,只怕还没见到人就被碧春几个逮住了。
若这样,你乔装打扮的意义何在?”
季崧想起之前林柳化妆的繁琐程度,险些再次崩溃:“我可以换人吗?我们两人就是只差拜把子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妹,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种破规矩,实在没必要遵守!”
林柳摇头失笑,好一会儿后才开口:“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之前才想起来,你与龟龄还是同一天入国子监的同窗,想来学习进度相差不大,你若跟在龟龄身边,才不会耽误了学业。”
季崧愣住,半晌后耷拉下眼皮:“就我现在这种情况,哪儿说得上耽不耽误学业?就算没耽误,我这么个黑户,也不能参加科举不是?”
林柳沉默,好一会儿后才开口:“你难道没想过,查明真相后是否要报仇吗?若是想要报仇,你又要用什么身份?你又有什么本事?能依靠何种势力?”
季崧懵了下,苦笑:“可读书,也不能让我得到高贵的身份,也不能让我增长本事,更不能让我拥有足以报仇的势力啊?”
到底是勋贵世家出来的,哪怕平日没有可以训练,耳濡目染之下,也明白了许多东西。
现在不比开国打天下的时候了,太平年间阶级固化,底层老百姓再想要突破阶层获得更高的身份,没有其他办法,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但这条路,早在季家出事的时候,便对他关闭了大门。
林柳见不得他自暴自弃,抬手拍了下他的头:“你若是真有本事,哪怕给你敌人的敌人做幕僚呢,总能找到办法报仇的。读书又不只是为了科举,最重要的是学会书里面的知识。实在不行,你还能自己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将那些拥有科举晋身资格的人纳入麾下,让他们为你做事。”
许是在秩序崩坏的末世生活了太多年,林柳如今不但对皇权没什么敬畏之心,就连秩序本身,对她而言,似乎也没了半点震慑力。
所以她还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在古人看来有些大逆不道的建议。
不过她也是看人的——
也就是季崧如今年纪还小,对皇权的敬畏之心还未生根发芽,若是在林如海面前,她宁可一句话也不提。
季崧听完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却也不得不承认,林柳说的已经是可行性最高的两种办法了。
实在不行,他就只能拿自己的命去战场上博一条出路了。
参军虽然危险,却不会像科举一样,连祖上三代都要弄得清清楚楚。
这般想着,他对读书的抵触之心都少了许多。
顿了顿,季崧问道:“那我到底该学什么样的知识,去读什么样的书呢?”
林柳想了想,道:“你在学习甄先生教授的知识之余,再多读一些史书、兵法之类的书籍,对你以后有好处。”
季崧记在心里,认真地冲着林柳弯腰行了个大礼。
林柳迟疑了下,到底没有避开。
之后一个月,林柳每日跟着两位老师上完课后,便会独自一人乘着马车来到别庄,一直到季崧终于学会了化妆、不,终于学会了化林柳给他化的那个妆,林柳才与贾敏提起,说龟龄也六岁了,也该放两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了。
贾敏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因为荣国府的规矩就是,提前放在儿孙屋里的丫鬟,以后大多是要给儿孙做通房的。
虽然不是所有,出众的几个肯定逃不了。
但林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林柳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以贾敏对几个孩子的宠爱程度,只是给龟龄添几个丫鬟而已,她不说立刻开始寻摸合适的人选,也不会迟迟不答应啊。
等她知道贾敏犹豫的原因后,顿时:“……”
荣国府的规矩,可真是害人不浅。
她笑着与贾敏解释:“我只是想起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母亲便已经给我添了春夏秋冬等四个丫鬟,如今龟龄也六岁了,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到了该放出去婚配的年纪,我才想着让母亲给他添几个小的,这样等几个大丫鬟走了,小丫鬟们也能立刻顶上。”
贾敏却没放松:“我并未误会你的想法,只是男子房中伺候的丫鬟到底不比女子房中丫鬟妥当,需要注意的地方也更多,总要慎重些才好。”
林柳愣了下,笑容有些尴尬:“母亲,龟龄如今才六岁,您不会现在就想要给他准备以后的通房吧?”
贾敏有些迟疑:“我不知道,得问问你父亲。”
贾家向来有类似的习惯,但贾敏嫁进林家后,听如海提起过,林姨娘虽然林母在婚前给他安排的通房,但安排的时机,却是在定亲之后才从府上所有丫鬟中,特意挑出来的合适人选。
而原本在林如海房里伺候的丫鬟,则在定亲之后,全都被放出去另行婚配了——
这并不难理解。毕竟谁都知道,男人会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有种别样的感觉,若这第一个女人还打小与自己一起长大,有着相当过硬的感情基础……
若无意外,这些女人全都会成为正妻最大的威胁。
遇上的若是懂事的还好,若是恃宠而骄,看不清形势的,只怕会给新妇增添许多麻烦,甚至还可能在新婚夫妻见插上一根拔不出的刺。
贾敏成婚后,除了在子嗣方面有些艰难,便没有受过其他的苦。所以如今才会犹豫,不知是否该给自己的儿子挑几个漂亮的丫鬟。
一方面,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最好的待遇,但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去做这个恶婆婆……
林柳顿了顿,点头:“好吧,那母亲您记得去问问父亲。”
贾敏见女儿脸色不对,不由问道:“小麒麟你对此事可有其他建议?不如说来听听。”
“啊?”林柳有些疑惑,“我没什么建议。”
她能有什么建议?书里戏份相当吃重的袭人与晴雯,不就是老太太特意放在贾宝玉房里,等着以后给他做通房的?
还有平儿和紫鹃,虽然是打小跟在姑娘身边长大,却同样是是为自家姑娘以后夫婿准备的通房。
远的不说,就说林如海的四个姨娘中,不也是一个通房,两个陪嫁?红楼世界的规矩就这么回事儿,她若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贾敏难道会听?
林柳如今的日子挺好过的,可不想与贾敏起了争执。
贾敏不知怎地,却坚持要她说:“这丫鬟可是给你弟弟选的,也不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只是建议而已。”
林柳看了贾敏一眼,有些无奈:“女儿可不会昧着良心说些自己都不赞同的谎话,可若是说些一听就知道您会生气的话,我岂不是又有不孝的嫌疑?”
贾敏失笑:“哪儿就这么严重了?”
林柳无奈,只能开口:“女儿只是觉得,自己大约是不希望以后的丈夫身边有两个青梅竹马的貌美丫鬟的,甚至于,女儿甚至不希望未来的丈夫有其他女人。”
“龟龄日后也是别人的丈夫,将心比心,女儿自然不赞成母亲给龟龄身边提前安排另有他意的丫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林柳很早便懂得了这个道理,除了极个别情况,说话做事也都严格按照这个准则执行。
贾敏听完,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听过许多人说起类似的话题,无论是站在母亲还是妻子的角度发言,就好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贤惠大度一般,每一个人说到最后却只有一个答案——
为人妻子,本就该为丈夫纳妾蓄婢,开枝散叶。
若是有人不这样做,或是有不同的想法,立马就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好似犯下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贾敏还是第一次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在她看来,有些幼稚,有些天真,有些不切实际。
但无疑,林柳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若是可以,谁会希望自己的丈夫妻妾成群?她如今坦然接受,也不过是前些年因为子嗣受了太多指责,于是连心性儿也磨平了许多。
连带着,对和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妾室,也同情大过嫉妒。
但一开始的时候,她难道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林柳给出的答案,切入的角度也相当新奇——
因为我不希望以后的丈夫是个三心二意的,所以我不希望以后也会做别人丈夫的弟弟,也是一个三心二意的。
换到自己身上。
贾敏想,我若是同样不希望丈夫是个三心二意的,是否也该阻止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三心二意之人?
若是所有人都这样想,并为此付出行动……
贾敏对情绪的感知相当敏锐,这当然有不好的一面,但同时,也会让她更容易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何况说出这话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小麒麟以后,也是要嫁人的。
贾敏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忍不住将小龟龄如今的情况带入到小麒麟未来丈夫的身上——
会不会此时此刻,小麒麟未来丈夫的母亲,也同样面临着同样的难题与纠结?她又会如何选择?
而且黛玉也会长大,长大后也会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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