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柳失望,觉得此路彻底不通的时候,却听林如海又道,“但此事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当今皇上喜欢干实事的人,此事对与江宁织造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我记得没几日便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嫡次子抓周的日子,同为太上皇心腹,甄应嘉的姐姐又成了太妃,到时候江宁织造肯定也会到场。到时候,为父找他商量一下,许是能让他弃暗投明。”
林柳愣了下,一时没跟上林如海的思路——
他们不是在说那些被拐女子的将来安排,怎么一下子就转到了朝廷党派之争上面了?
弃暗投明?
林柳低头,看到自己拿出来的珍妮纺织机,瞬间瞪大眼睛:“父亲是想要拿这份图纸做筹码,策反江宁织造?”
林如海不意外女儿能猜出此事:“对。我看着江宁织造也不是那等愚忠之人,如今一条走到黑也只是因为早年为太上皇做了太多事,以至于和皇上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已经无路可走。”
“但若这珍妮纺织机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想来江宁织造就算不敢立刻转投皇上,对待太上皇也不会如之前一般肝脑涂地。”
林柳对朝廷大事没多少兴趣,也相信林如海可以护着林家上下,平稳度过此次权利之争。
是以,她并未多问此事,反倒将话题拉了回来:“我相信父亲,竟然您觉得此事很有把握,想来即便短时间不行,等您任期结束,这江宁织造也定然改弦易辙。”
“只是,那些女子……”
林如海失笑:“小麒麟放心,既然你拿出这个珍妮纺织机的图纸就是为了安置她们,我与江宁织造商谈的时候,也定会将此事作为条件,让他接下。
就算不能让这些苦命的女子进入江宁织造局做事,也能让江宁织造答应,在江宁织造名下开办一个你说的那种纺织厂,专门招收此次解救回来的被拐女子。”
只要利益足够大,又没有杀头的风险,想来江宁织造应该很愿意在江宁织造局的名下,开设一个纺织厂——
只是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提供庇护之所,比起珍妮纺织机能带来的好处,江宁织造只要不傻,就会答应。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林柳顿时满意了。
林如海无奈地看着她,最后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啊,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丰沛的善心。”
林柳本来都打算离开了,听了这话偏头笑道:“倒也不是善心,女儿自认还是个挺冷血的人。只是同为女子,见着她们落得这般下场,总有些物伤其类,想要为她们做些什么而已。”
说完停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若我真是善良的人,便不会将珍妮纺织机交给父亲,想要让她们靠自己的劳动换取生存机会了。”
林如海好笑地看着她:“你当为父是那等愚昧之人,连‘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都不懂?”
说罢冲着她挥了几下手,“既然小麒麟这般看重此事,为父定然要将此事做成,也免得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只是江宁织造也算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了,为父也得好好筹谋一番,方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柳眼眶红了红,笑着行礼退了下去。
没等几日,便到了甄应嘉嫡次子周岁这天。
林家上下用过早饭便收拾妥当,与甄士隐的妻子封氏以及盛蔓商量之后,贾敏将尚在襁褓中的小黛玉,以及尚且年幼的双胞胎留在了家里,夫妻二人带着林柳与林龟龄姐弟一起出发,到甄家去给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儿过生日去了。
在原著中,甄家与贾家互为影子,很多人都说,贾家发生的事其实同样也发生在甄家。
最有利的佐证,便是两家那个脾性几乎一模一样的宝玉。
只是贾家宝玉衔玉而生,为贾家招来了天大的祸患,甄家宝玉虽然顽劣,却并无这块害人的“通灵宝玉”,且宫里又有一位深得太上皇宠爱的太妃,是以甄家的处境便不像是贾家一般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反倒颇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在金陵这个地界,甄家的地位也称得上是土皇帝了。
所以哪怕林家已经官居二品,也不得不给甄家面子,在一个小儿的抓周宴上,带着妻儿家眷来访。
林柳还曾怀疑甄士隐与甄家是否有什么关系,却被甄士隐毫不犹豫地否认:“我与甄家虽然百来年前是同宗,但早已分宗,两家也并无再次连宗的想法,彼此早已陌路。”
喜欢闲云野鹤的甄士隐,对甄家的铺张排场不太看得上眼,但想着两家也算是同一个祖宗,倒也没有口出恶言,只是谈起甄家的态度,相当抵触而已。
是以此次甄家送来请帖,林家也没有与甄士隐提及。
一家四口乘着马车,很快来到甄家附近。
此时天色尚早,但甄家大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林如海一家直接被堵在了甄家宅邸外的那条街上。
林柳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不禁赞叹一声:“甄家在这金陵的权势地位只怕无人可比。”
林如海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如今皇上与太上皇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非常激烈的地步,甄应嘉在金陵占据着这般重要的官职,竟然不知低调小心,只怕未来……”
顿了顿,他想起岳家的两位内兄,不禁扶额——
这甄应嘉的做派,与贾赦贾政两兄弟可真是一模一样,让人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但甄家与贾家又有所不同。
贾家与甄家虽然都是太上皇心腹,但因为宁荣两府如今的当家人接二连三的骚操作,贾家在太上皇哪儿只怕也没留下什么情分,想要避开此次权利争斗虽然有些困难,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毕竟太上皇现在根本看不上贾家。
可甄家却因为宫里有一位得宠的太妃,本身又是太上皇安插在江南的耳目,知道太上皇太多秘密,占据的位置也过于重要,所以甄家想要退出太上皇的势力,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甄家想提前死在太上皇手上。
偏偏,太上皇已经没几年好活了。
林如海皱眉:难道甄应嘉知道甄家长久不了,迟早会被清算,于是想在最后关头疯狂一把?
然而等进门,见到甄应嘉后,林如海立刻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剔除,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无他,只因为这甄应嘉在面对林如海的时候,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且眼底满是得意,一看就不像是意识到了甄家将要到来的危机之人。
林如海嘴角含笑,原本就没想过与甄家结交,如今更是打定主意除非必要,一定要与这家人离得远远的。
龟龄跟在林如海身边,倒是得到了甄应嘉的喜爱。
尤其是在听到龟龄如今已经可以通背四书五经,甚至在老师的教导下,已经在开始精读四书后,甄应嘉眼里的羡慕几乎无法掩饰,对龟龄的态度也愈发热情起来。
想到嫡次子与龟龄的年龄相差不大,他甚至相当热情地冲着龟龄发出邀请,希望他在金陵的这三年,能时常到甄家做客,不说其他,只为能多与他嫡次子相处几日,好给他熏陶几分书香文气——
姑苏林家的名声,哪怕是远在金陵的甄应嘉,也有所耳闻。
想着自家长子已经到了科举的年龄,且马上就要下场考秀才,甄应嘉甚至开始向林如海打探,他家的先生是谁。
林如海想着甄士隐提起甄家的态度,摇摇头,只用一个辞官回家的老先生敷衍了过去。
但就算是这样,甄应嘉也红了眼——
既然做过官儿,林家这位西席当年科举时夺下的功名,便至少是个举人。
甄应嘉虽然喜欢读书,但本身并无太多天赋,就连如今的官职,也只是靠着母亲与太上皇当年的情分得到。
所以甄家虽然富贵,还真没办法给家中孩子请一个举人做西席——
读书人清高,对甄家这种没有真才实学,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家族,实在没什么好感。
甄应嘉咳嗽几声,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不知府上先生的时间可有余裕,能否再多加一个学生?我长子在读书一道上颇有几分天赋,如今的老师都说,他的学识夺下秀才已经没有太大难度。”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摇头:“先生上午要教我的长女与长子,下午则要教导长子与次子、三子,并无空余时间。”
担心甄应嘉纠缠,林如海想了想,提示道:“若甄总裁只是想要给家中长子谋一个进士做先生,不妨让人到京城打听一二。
早前皇上抄了不少人的家,可到底没有将人赶尽杀绝。
许多官员虽然被皇上下旨,之后三代不得以科举晋身,但本身的才学也都还在,甄总裁不妨托人打听一二,许是能为长公子请回一位才学过人的先生。”
甄应嘉原本确实想着多缠磨林如海几次,总能让他同意自己的长子去拜林家西席做先生。
但如今听了林如海的话,甄应嘉顿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在金陵横行霸道惯了,若是没得选择倒还勉强可以委屈自己长子与其他人共用一个先生,可若是有其他选择,他当然更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独一份的教导。
自觉得到有用的消息,甄应嘉与林如海感谢几句,便没了应付的想法,直接转身与其他人闲聊去了。
林如海惊讶地看着甄应嘉的背影,好一会儿后,低头,对上龟龄目瞪口呆的表情:“儿子,你觉得这位甄大人……”
“好神奇!”
龟龄收回表情,严肃地看着林如海:“儿子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若是他没有记错,自家父亲的官职,可比甄应嘉大?他不说亲自招待一番,也该亲自带着林家父子前往休憩之处落座吧?哪怕不看官职,也该答谢一下林如海刚才为他指点迷津?
如此过河拆桥,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林如海摇摇头,提点到:“龟龄日后入朝为官,可不能学这位甄总裁的做法。
为父性子大度,倒不至于为此与他计较,但朝中官员众多,性格各异,难免有几个小心眼儿。若是因此记恨上了他,在他得意之时倒是可以勉强与他做对和睦同僚,可他一旦失势,等待他只怕就是比今日难堪百倍的羞辱。
且为父官职比他高了太多,甚至都不用等到他失势,便有一万种办法可以教他规矩。”
龟龄连连点头:“儿子知道,就像我与姐姐说话的时候,若是失礼,姐姐就算被旁边的母亲压着不能打我,也能靠其他办法让我求饶不得。”
林如海:“……这也对。”
道理一通百通,他也不能说龟龄举的这个例子有错。
只是想到甄应嘉这么大的人,竟然还比不上自家五岁都不到的小儿,难免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甄应嘉虽然不怎么会做人,府上的下人倒还行止有度,在甄应嘉离开之后,很快便有三两个小厮走上前,带着林如海父子二人前往休息之处。
二人刚到,便被认出他的贾家人招呼着,坐到了他们身边。
金陵四大家族虽然比甄家更煊赫——
甄家虽然有太妃撑腰,家中男丁却不怎么成器,嫡脉旁支上千人,官职最高的竟然是甄应嘉这个地方官儿,没有一个京官儿。
可留在金陵的贾史王薛四家,除了薛家外,都不是家中的嫡脉主支,薛家如今又已然沦落成了彻底的皇商,所以面对甄家,他们也不得不给面子。
而林如海,也不得不给贾家面子。
贾家既然这般热情,林如海也不能当做没看见,只能带着龟龄坐到了贾家旁边。
贾家留在金陵的十二房人,每房的家主都来了。
林如海看着贾家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表情相当复杂,一则羡慕贾家人多,不像林家一般,在小麒麟来到林家之前,他几乎都做好了断子绝孙的准备;
二则实在想不通,贾家如今的处境虽然危机四伏,可到底还有往日荣光撑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陵这边十二房的家主在面对甄家时,何至于这么上赶着?
但等发现家中有着两个侯爷的史家,今日前来的人竟然与贾家不相上下之后,他整个人都佛了。
只能说,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好也罢,坏也罢,反正都是要一起的,绝对不能落下任何一家。
等将四大家族的人全部认完后,林如海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他甚至有些后悔来参加这场抓周宴了——
方才见了几十号人,观其言谈举止,除了薛家嫡脉的家主还能让他高看一眼外,竟全都不能入他的眼。
龟龄小心地戳了下林如海:“父亲,儿子可以去找母亲和姐姐吗?”
按理说,是可以的。
然而林如海受了太多折磨,实在不愿放儿子一个人逍遥快活,于是直接将人扣留在了身边。
林龟龄:“……”
……
林如海父子在男性宾客这边儿,贾敏母女同样也不能免俗——
这些家主上门参加抓周宴,定然是要将夫人孩子带上的。
因为贾敏性格更软,母女二人甚至直接被一群夫人围在一起,听够了奉承与炫耀的话。
林柳:“……”好想离开。
好在甄家的抓周宴很快开始,倍觉生活艰辛的一家四口终于脱离苦海,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开了休息之处,前往甄应嘉嫡次子抓周的地方。
也是在这时,林家人才知道,甄应嘉这位嫡次子的乳名儿,竟然与贾政次子一样,都叫宝玉。
还真是巧!
贾敏想,回去一定要同母亲说说这桩趣事儿。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实在让人猝不及防——
原来甄家给嫡次子准备的抓周物件儿之中,竟然出现了胭脂水粉并许多五颜六色的彩线。
所有宾客茫然地看向甄应嘉,有些闹不懂甄家这是什么操作。
就算这是个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甄家不稀得训练孩子,所以决定让他发挥天性,自己想抓什么抓什么……
可这不是个男丁?
在男丁的抓周物中放入胭脂水粉和刺绣用的彩线,到底是什么操作?男子不管未来如何,也与这些东西扯不上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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