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兵团的传达室里没有任何关于埃尔文的信件,不知团长大人用了何种办法,他使自己很好地从人间蒸发。这反而让利威尔放心下来,埃尔文没有丢下一个令人焦头烂额的局面,他仿佛依然有备而来。不愧是他。
起初的日子,利威尔会计算埃尔文消失的时间,做着随时被突袭的准备。两个月过后,他已不再日日想起埃尔文的离开。相对于埃尔文,他更能理解韩吉的出走,她是一个充满激情与冒险精神的女人,他甚至可以想象她离开调查兵团后的生活。
时间到了三个月后的一天。
夏夜的庭院中,利威尔坐在露台上,凯迪躺在他的腿上。她面朝上,直直地盯着星空。她的双手放在利威尔的手臂上,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前。
一切平静到毫无波澜。
“你说埃尔文去哪儿了呢?”利威尔开口道。
“变成精灵逃走了。”凯迪说。天上的繁星在闪。
“我是不是做错了?”利威尔说道。
“如果让他自己来选,他也一定想活下来。”凯迪说。
“他已经决定赴死了。是我把他拉回了这个地狱……其实那个瞬间,我差一点就要放弃了。”
“但是你没有放弃。”
“因为我相信如果是他,就一定会再次带领我们突出重围。”
“或许我错了。”利威尔继续说。
“你后悔了?”凯迪问。
利威尔放开凯迪,朝后枕着胳膊躺下。
“我从没有后悔过。不过与其说不后悔,更像是…只要我不去想,我就不会后悔。”利威尔说。
“如果一个人回首自己的过往,感到完美无缺,毫无遗憾,那得多无聊。”凯迪说。
夏夜的风逐渐凉爽,时间消逝。等到夏天的气息渐渐散去,秋日越演越烈,叶子变成饱满的红黄色。
这一天,凯迪收到了邻居刚摘的柿子,放在篮子里,硕果累累的。
她将罐子里仅剩的一点梅子酒倒进杯子,坐回书桌前,她品一口甜甜的梅子酒,写一行字。末了,她的笔尖在信纸上停顿,留下一个晕开的黑点。
客厅外的门响了,她站起来,走了出去。
“你回来了。”凯迪上前去,紧紧抱住他,亲了亲利威尔的脸。
她帮他脱下外套,把鞋子摆好。利威尔将从特罗斯特城里买回的物品交给她。凯迪接下纸袋,送进屋中。等她再走出来,利威尔已经蹲在壁炉边,往里添柴。
“去过总部了?”凯迪问道。
“恩。”
“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凯迪问。
“恩。”
“谁在那儿?”
“这回是三笠和艾伦。”
“哦…”凯迪应道。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利威尔,“刚才,我在给我的父亲回信。他刚到达特罗斯特办公,询问我们的近况。”
利威尔填好柴,站起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手巾,仔细擦了起来。
“他说要过来吗?”
“没有…我想,他在等我邀请他,所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想见他……”
“请他来吧。”利威尔说。
“咦?”
“…你不想吗?”
“不。”凯迪回答,“他已经给了我足够的空间,我想我不该再避而不见。这样很不对。”凯迪说。
利威尔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你开心就好。”
“我去寄信~”凯迪站起来,小跑着走开,略显雀跃。
利威尔摇了摇头,不过,也许已经是时候面对了,他在心里想。
从那时起,凯迪就开始精心准备与父亲的见面。她在镇上请了一位厨娘,购买了边陲地区难得一见的好酒。她采摘了应季的花朵,插在瓶中,将一些完成的画作挂在合适的墙面。她还收罗了一些摆件,将客厅布置一新。
她还准备买一架钢琴放在客厅的一侧,“现在,我觉得这个家里唯独缺少的是音乐。”她如是说。她去过了特罗斯特唯一的二手琴行,可那里零落的乐器并没有使她满意。
“我们不能看起来太寒酸,不然父亲不会放过我们的。”她苦恼地说。
“我们平日里过得很寒酸吗?”利威尔发问了。
“……是有一点。”凯迪回答道。
凯迪带利威尔去一间高档的礼服店做衣服,她一边把他拉进去,一边说道,“这次你没有理由拒绝了,今后参加宴会的衣服一并做了,你已经好久没有机会穿军装了。”
凯迪做着一切,将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利威尔逐渐感受到她身为女人的那种,对生活的独特热情与智慧。这往往是支撑一个家族繁荣延续的优秀品质。
这一天晚上,他们休息得很早。利威尔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他静悄悄地从凯迪身边起来,走出房间,端着蜡烛,来到一楼的客厅。他感觉到唾手可得的平凡幸福就在身边,真实得可怕。他木然地盯着桌上的烛火,影影绰绰,跳动的心。他感到不安。
然后,他听到客厅外的玄关处,一串有力的敲门声。
当当当,停顿,当当当
利威尔走到门口,打开门,他手上的一小片暖色烛光顷刻间融进门外的月光中。
半年未见,埃尔文·史密斯就站在那里。
“埃尔文…?”利威尔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他的。
只见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开口一笑,“利威尔。”
“你怎么…?”
“不请我进去吗?”他说道。
利威尔让开道,埃尔文走进玄关,一路进到客厅。他穿着一件厚实的深色毛衣,黑色裤子,一双巨大的工装靴砸在地上。他在火光渐暗的壁炉边蹲下,“真冷啊。”
利威尔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这时,穿着睡衣,肩披一件大衣的凯迪走下楼梯,“是谁呀?”
她说着,站定在楼梯口。埃尔文·史密斯窝在壁炉边,像一只蛰伏出洞的熊,抬起乱糟糟的头发,“凯迪,你好。”
“埃…”凯迪震惊之余看向利威尔。利威尔看着突然闯入的埃尔文,脸色黑的要死。
“喂,混蛋。”他终于开口了,“你以为这是哪里?”
“深夜到访,打扰你们了。可我路过这里,实在忍不住,就进来看看。”埃尔文站起身,“我可以坐下吗?”
“请坐吧,埃尔文。”凯迪走了过去,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我去给你煮些茶来。”
等到凯迪端着托盘回来的时候,利威尔正和埃尔文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对视。其间有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玄妙的□□味儿。
她赶忙把茶杯放在他们各自面前,笑笑说道,“喝茶啊,两位。”
她知道利威尔在心里埋怨埃尔文,他一定是在极力压制自己动手掐死埃尔文的冲动。
凯迪在利威尔身边坐下,故作爽朗地说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啊,埃尔文。我们都很想念你。”
忽然,利威尔用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凯迪的笑容停在脸上,“嗯?”她在利威尔的动作下,靠在了他的怀里。而利威尔,依旧黑脸着没好气地盯着埃尔文。
“我啊,到处走了走,不值得说。”埃尔文托起茶杯,抿嘴笑了起来,气定神闲。
面前的埃尔文,是那样的不修边幅,同从前的调查兵团团长身份大相径庭,他舒服地窝着身子,喝着茶,乱乱的胡渣和头发蓬松而有力,看起来那样充满生机。而他的眼神,俨然历经休整,更加刚劲充沛。
就仿佛,是上午的太阳光。凯迪想到这个比喻,心中不觉一震,从前的埃尔文总有一副如影随形的死的阴影,倒不是说他十分阴沉。可现在,他脱胎换骨到另一种同样具有侵略性的形象,却不再身处阴影。
这样凯迪觉得他本性就是如此,之前全是装的。
“我什么都没干,这段时间……我保持着与中央的联络,他们十分信任我,也从没深究我的话是否属实,我一直报告着调查兵团如何努力工作。哈哈,可是现在,捅的窟窿实在瞒不住了,我不得不回来了。”他孩子气地笑了笑。
“啊啊,十足的尸位素餐。”凯迪又往利威尔怀里钻了钻。利威尔搂着凯迪,看着埃尔文,仿佛宣扬着什么,带着距离感。
他的行动产生了一定作用,埃尔文开始有些不好意思盯着这对恋人,宽大的手掌握住茶杯,反复摩挲。
“你知不知道,104期一直都在总部轮流值班。他们从没离开过那里。”利威尔的声音。
“恩,我听说了。”埃尔文道。
“你干嘛还回来?韩吉在哪里?”利威尔道。
“韩吉一直在跟我通信。她已经回到了特罗斯特。”埃尔文道。
“啊,那真是激动人心。我是不是应该欢迎你们。”利威尔刻薄地说。
之后,他们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凯迪静静地趴在利威尔的怀里,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不重要的地方。
“利威尔…”她说话了。
“嗯?”利威尔温柔地低下头。
“我还是很困,想回去睡觉。”她爬起来,从沙发上下来,站起身说道,“你们聊吧,我去睡了。”
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好。”利威尔握了握她的手,目送她离开。
凯迪上了楼梯回到卧室,坐在床边,楼下静悄悄的。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说实话,她一点儿都不好奇他们会谈些什么。这不重要。她也从没想过埃尔文不会回来,倒是利威尔,他总是在说“埃尔文不会回来了。”
可埃尔文终究是回来了,带走了她的利威尔。
清晨稀薄的光洒进窗帘的缝隙时,利威尔来到了凯迪的床边。
他俯下身,看着她的脸,“凯迪,我必须要出门了。”
他是来跟她告别的。
凯迪眨了眨眼睛,一夜不安的睡眠到头,她觉得有些累。
“知道了。”她轻轻说,“注意安全。”
“嗯。”
利威尔站起来转过身,他将帽子带好,一步一步走出房间,离她越来越远。
凯迪翻了个身,闭上的眼睛之间是紧紧隆起的眉心。
利威尔走了,这幢房子只剩下凯迪一人。
没过多久,她听见几声隐隐约约的门铃声。她起身下楼,门铃声断断续续。
她快速奔跑到门口,打开门。那里站着,近些天每日上午都会前来的厨娘。可是今天怎么这么早?
“利恩小姐…”她开口道。
“进来吧,苏珊。”
“不,利恩小姐…我是来,是来向您请假的。”她局促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安的神情,“我的孩子,昨夜生起了病,非常严重,我不得不告诉您,呜呜。”她的话语中夹杂着哽咽,“我必须去照顾他,利恩小姐,对不起您。”
“啊…不要哭,苏珊,我知道了。”凯迪转过身去,“你等一下。”
她跑进屋,半分钟后,回到了门口,将一袋钱币交给她,“这是你工钱,给你的孩子治病吧。”
“这…”苏珊拒绝道,“太多了,小姐。我根本没有按照约定工作满期限,我不能……”
“收下吧。”凯迪塞到她的手里,她只想尽快结束对话关上门。
说实话,她此刻谁都不想见。
“苏珊,保重。”凯迪关上门,呆呆地在门口立了一会。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站了起来。
她走到厨房,看着满满的食材,着手摆弄起来。不论如何,还是要吃东西的。
可还没等她切好面包,客厅的门铃又响了。
嗯?是谁……她擦干净手,来到玄关,打开门的一瞬,她着实惊吓到了。
“父亲!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哈哈,surprise !”马库斯把一捧花伸到凯迪面前,“送给你,我的小公主。”
凯迪的心柔软起来,“爸爸…”
她把马库斯带进房间,客厅的壁炉被她烧的暖暖的,这会儿,她终于不觉得冷了。
马库斯刚坐下,就问到,“那小子呢?”
凯迪在他对面坐好,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他不在这儿。”
“你信里可不是这么说的。”马库斯的脸沉了下来。
“他现在不在了。”凯迪说。
马库斯沉默了,他看着凯迪,欲言又止。
“男人真靠不住啊。”凯迪闭上一只眼睛,说道,“得了吧,您就想听到我这么说吧。”
“哼。”马库斯摆出一副冷脸,却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我不反对你们在一块,但是,他就真的不能换一个工作吗?”
“嗯……”,凯迪假意想了一下,“不能。”
“现在的局势不同了。”
凯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父亲,其实你一定不理解,我根本不希望他按照我们的想法去活着。那对于他来说,太残忍了。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够自己觉得,到这里就够了,再没有遗憾了……”
“并且,我一点儿都……没有,”凯迪的鼻子突然一酸,“觉得有什么不好,从来都不会因为他总是深处危险而难过……”她说不下去了,“或许,有一点,只有一点点难过……”她的泪水涌上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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