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迪把几乎所有的钱都给了父亲,这是她对爸爸的疼爱和让步。但是她不会让利威尔冒险去救他,她要守护着他,而不是利用他去冒险。
她回到利威尔的身边,头顶围着那块花色的村姑头巾,鼻子上不知道从哪蹭了一块灰。
她对利威尔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和孩子的神情。
“利威尔呀,我们现在又是穷光蛋了。”她说。
“没关系,”利威尔把她揽进怀里,“我会想办法的,你还有我。”
凯迪点了点头,用脸贴着他的胸膛。
生活还在继续,活着总会遇到好的事情,她相信着,伸手抱住了利威尔。
凯迪很富有,她一点都不贫穷。
☆、马莱归来篇
连天的雨幕从树叶中落下,人们看不见天空,任何东西都是潮湿的,石头,泥土,头发,鞋子。
凯迪和利威尔躲在一座废弃古堡突出的阳台下避雨。马匹拴在树下,仰着头,吐出的舌头翻出若隐若现的粉红色。
天气不冷,夏天的绿色经过雨水的洗刷越发透亮。凯迪穿着单薄的丝绸衬衣,工装的裤子,背靠泛着水汽的石板墙壁。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右手牵着利威尔的,后者的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他们平静地并肩立着,握着对方的手,目光看向水天一线的景致。
“雨不会停了。”凯迪嘟囔道。
“我们永远都到不了王都了。”利威尔回答道。
凯迪看了看他,不知他是在陈述事实,还是表达心愿。至少她希望永远都别到那个该死的王都。她不禁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歪头靠在他的肩上。
不过雨终究还是停了,相得益彰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在古堡的不远处,发现一座孤零零的家院,一户老猎人的住所。
凯迪停在院门外踌躇不前,利威尔走了进去。
一位娇小而神采奕奕的老妇人从门内走了出来,拄着拐杖却腿脚灵魂,褶皱的脸和梳得水滑的头发组成一副奇异的形象。
她精神饱满地问:“你们是什么人呐?”
“婆婆,我们进城路过这里,想借宿一晚,不知道方便与否?”利威尔很礼貌地说。
凯迪在心里打鼓,荒郊野外,要是没人收留,今晚他们又得露宿……睡板车,洗不成澡,吃干饼子,喂蚊子……
“她是谁呀?”婆婆用拐杖指了指围着头巾的凯迪。
利威尔想了一下,为了避免麻烦,说道:“婆婆,她是我妻子。”
“哦哦,好呀,你们进来吧。”婆婆磕了磕拐杖下端的泥土,敞开了门。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凯迪心中一阵欣喜。飞快跑下板车,走进木屋内。
她刚一来就问婆婆能不能洗澡,天气炎热,她已经忍了很久。
婆婆告诉她可以,转而看向利威尔:“小伙子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怕不是活不久了吧?”
凯迪差点跳起来:“他正在好转!很快就能拆掉纱布了。”
“伤的很重吧,啧啧啧。”婆婆一边说,一边绕着圈打量利威尔,“造孽啊,摊上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媳妇。”
凯迪的脸色青一块红一块,说道:“我怎么了?”
“好好照顾你男人吧。”婆婆说罢,拍了拍凯迪的屁股,“小姐!”
“唔。”凯迪结实挨了一下,表情嫌弃。
“你是个不幸的女人,才会害得你的男人变成这样。”婆婆自顾自说着,走开去烧热水。
“我???”凯迪一脸不可置信,看了看利威尔,撇撇嘴小声道:“我不想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利威尔无可奈何,可怜兮兮地说:“我才是带来不幸的人,连累你了……”
凯迪连忙制止他:“好,我们不走,我能忍,我什么都能忍。你好好休息哦,亲爱的……”
“不过,”利威尔开口道:“她有一点说的没错,你确实娇生惯养。”
凯迪定定地眨了眨眼。
“你根本不会照顾人。”利威尔接着说。
“我已经很努力了。”凯迪说道。
“我知道,所以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你吧。”利威尔回道。
“嗯……”凯迪迟疑了:“你可以说,但是你要知道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在这以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也别指望以后会变得好一点。”
见她有一些挫败,利威尔道:“我没有说你不好,也不需要什么其他的照顾,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你比较在意自己的感受,这我可以接受。”
“你真的这么想吗?”凯迪惊讶于自己从没察觉到的事实,所以问道。
“你觉得不高兴了吗?”利威尔看着她。
“没有,我……只是没察觉,我不是故意的。”凯迪低了低头。
她没有说谎,认识到自己或许非常自私是不容易的事,凯迪需要一点时间,她本以为利威尔是她的全部,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可利威尔不这么认为,这让凯迪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一时难以适应。
他们在老猎户隔出的木板间里洗澡,匆匆忙忙只是保持基本的干净,完全谈不上享受。凯迪走出隔间用干瘪的鹿皮毛巾擦拭头发,利威尔坐在窗边轻轻地摇头,抖落发丝上的水珠。
凯迪碰了碰他沐浴后的发梢:“有点长了呢,是不是该剪了?”
“是啊。”利威尔抬眼看向自己的额前。
凯迪用剪刀小心地给利威尔理发的时候,院子里栅栏被人推开,老猎人背着枪,肩上挂着两只肥硕的灰色野兔。
站在院中的婆婆伸手接过,老态龙钟的身躯倾斜过去,在她丈夫同样褶皱的脸上吧嗒落下一个吻。
凯迪打了个冷颤,手都抖了,说道:“我这辈子都不要变成那么老的样子。”
利威尔指了指窗旁的老式挂框,里面满满地贴着小幅画像,那是照片出现以前寻常人家用来记录岁月的方式。
画像中反复出现一个美人,有着青春的眼眸,神采飞扬的神色,等到凯迪明白这个褶皱的婆婆年轻时是如何绝色,她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老猎人用粗厉的大手推开木屋的房门,开朗地笑道:“有客人了!”
凯迪友好地笑了笑,矜持而高贵。
猎人进屋取出锋利的剖刀,回到院中,给兔子剥皮,开肠破肚。
去皮过后血淋淋的野兔挂在树干上,一枚显眼的弹孔贯穿它娇小的身躯,空洞的双眼长在光秃死去的头颅上,那眼睛仿佛死死盯着凯迪,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自己会像兔子一样死去。
“我宁愿在年轻的时候就死掉。”凯迪赌气一般宣扬道。
“别傻了,珍惜点生命不好吗?”利威尔拍了拍她的脑袋。
这样的对话远在那个遥远的月夜,丹枫庄园观星台上的时候,就如此进行过。历史重演,命运的指针反复轮回。
铁锅中的汤加了几次水,越煮越浓,咕嘟咕嘟。
夕阳西斜,兔肉土豆的香味弥漫整个木屋。
每人一个木碗,盛上热腾腾的浓汤,美味的食物让凯迪紧绷的面部变得柔和。
老猎人热情地切面包,拿出藏在家中的酒瓶,乐呵呵地招呼个人不要客气。
软糯的土豆进口,温暖的肉汤去除冰冷的隔阂。凯迪悄悄露出满足的小表情,他们已经两周没有这样坐在餐桌上吃饭了。
老猎人给大家分酒喝,他在家中存放了一些麦酒,是个健壮而豪迈直爽的老人。凯迪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到达了晕乎乎的状态。
这时婆婆就又在嘟囔着说她了,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男人,只知道自己享乐云云。
晚上睡觉前,凯迪悄悄跟利威尔说:“我不喜欢这个婆婆,老猎人的人倒是很好。”
利威尔却说:“我觉得婆婆也很好,她都把床让给你睡了,她只是嘴上不饶人。”
凯迪爬上家里唯一的那张可以被称为床的物件,不大,将将容下他们两挨着睡觉。她哼哼几声就自顾睡着了,没忘搂着利威尔的胳膊,她让他睡在里面,又怕自己掉到地上,就拼命挤他,惹得利威尔哭笑不得。
第二天,凯迪握着棍子走在木屋后面那片巨大山林的时候,不停地跟利威尔说:“好难受啊,头疼,我也不是没喝过这么多酒……难受,想吐。”
“你也不看看从前喝的什么酒,现在喝的什么酒。”利威尔说。
他们来简一些天然的树枝做柴火,带到路上用。山林的空气潮气很重,凯迪有点担心利威尔:“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再去捡一些。”
利威尔告诉她,你先走,我等下就会追上你了。
凯迪背着竹筐,深入进林中,猎户说这里近几年已经很少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全部因为贵族老爷们不知节制的狩猎。
遮天蔽日的树冠下,凯迪看不见一点阳光,只知道过了很久。
遥远地,她听到一阵喧闹的狗叫,夹杂很多回声的汪汪汪。
她心中一惊,再熟悉不过的猎犬声,她的脑中已经可以想象那种情形。所以她连忙往回去的方向快步走去,想避开犬群灵敏的嗅觉。
可是清脆如铃声的狗叫从四周不断传来,似乎越来越近,仿佛下定决心要追踪她一样。
它们不会把我当成兔子了吧?凯迪开始感到危险,被凶猛的猎犬群当做猎物只有死路一条。
凯迪越发奔跑,越发感到如影随形的危险临近。直到她听见犬爪踏在枯枝上的惨烈声响。
她回过头去,跑在最前的狗已经进入她的视线。红色的舌头伸出尖嘴,一群尾尖高翘的米格鲁猎兔犬向她狂奔而来。
看着那死命奔跑,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小模样,凯迪突然感到不对,“咦,这不是……”
我的狗吗!!!
扑——
几只兴高采烈的小狗把凯迪整个扑到地上,踩上来拼命舔她,用鼻子拱她。
害怕全都化成重逢的喜悦,这是她养在乡下的猎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哈哈哈,好,好,不要舔我的脸……乖,乖……不要踩我!不要啃我!”凯迪挣扎着站起来,一群毛茸茸的小东西兴奋地向主人表达爱意,又扑又冲,用牙齿轻轻啃她,争先恐后,把她弄得十分狼狈,也非常的……脏。
以至于闻声赶来的利威尔被自己与生俱来的洁癖属性钉在原地,完全动弹不了。
“……”他眉间的沟壑愈发加深。
一只狗狗跳起来,凯迪抱住了它,笑着对利威尔说:“我说它们追我干嘛,原来是我的狗。”
利威尔隐约想起与她结识不久时,在雷伊斯家教堂外的风波。那时候她提到了自己的狗,原来就是这样的一群小狗。没想到,看起来一点都不凶,全都傻头傻脑的。
这时,马蹄的声音接连响起。猎人呼唤猎犬的声音传来,几个人骑着高大的骏马向此处围了过来。
虽然多年不见,可是凯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皮埃尔的样子。他还是那样身姿挺拔,高大威猛,栗色的头发妥帖地梳成时下的发型。
他勒紧缰绳,凯迪的狗围了过去,自从利恩家无人看管之后,皮埃尔就把凯迪养的狗狗接到了自己家,帮她喂食,同时思念着它们的主人。
凯迪发誓她从没有对这位痴情的公子有过丝毫怜悯,尤其是皮埃尔看了她几眼以后,才战战兢兢认出来这个围着头巾,满身尘土,背着竹篓捡柴的村妇是凯迪因·利恩小姐,他梦寐以求的女人。
皮埃尔定定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可是瞬间的,他便被凯迪一贯以来对他不屑一顾的高傲神情所折服。
她是那样光彩夺目,在他皮埃尔的眼中,拥有至高无上的魅力,同时因为遥远而越发珍贵。
他翻身下马,走了过来,在凯迪的瞩目下走到她的面前。他的身后是他的仆从和雇佣的猎人,显得富有高贵和威严。能在局势如此动荡而人心惶惶的时刻悠闲自在的打猎,持续不断的寻欢作乐,却每每在权利变更的时刻准确地站在上位者的这一侧。
凯迪开始佩服皮埃尔的眼光和收放自如的性格才能,这可以保证他的家族长盛不衰,永保繁华。
“利恩小姐……”皮埃尔礼貌而克制地向她伸出手。
凯迪没有回应他,因为她实在没办法允许他吻在她沾满灰尘的手背上。
“你好。”凯迪说道。
“我对利恩伯爵的遭遇十分遗憾,我在想办法,希望尽我所能帮到你和你的父亲。”皮埃尔说话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此前他确实主动向流放前的利恩伯爵提供帮助,不过伯爵带着尊严拒绝了他的提议。
老利恩知道这个年轻人对自己女儿抱有的热情和幻想。他知道这不过是每个年轻男人都会犯下的错误,对一个永远无法赢得芳心的姑娘情有独钟。
利恩伯爵拒绝的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信心支持着他,他唯有一个视作珍宝的女人,他早就想好了,必须,一定要找一个倒插门的女婿。皮埃尔显赫的家室不是他选择的对象,并且他也无意失去自己厅堂里的一部分换取其他有用的东西。
那种无聊的联姻不是他所认同的,他希望女儿幸福。
在这个世上最希望凯迪和利威尔缔结婚姻的是马库斯·利恩。为此他会献上此生的祈祷和祝福。
见皮埃尔提到父亲,凯迪的脸上露出些许动摇的神色。
皮埃尔把一位仆从叫过来,从他手上接下一个方才游玩时编好的花环。跟他们打猎队伍里每个人头上带的相仿,却更加漂亮。
他解开凯迪的头巾,这阻挡他欣赏她美貌的东西。她的长发像黑色的水流,繁星也在其间游走。
皮埃尔把美丽的花环戴在凯迪的头上,与她相称,娇嫩而鲜艳。他望着她傻傻地笑了。
就在这时,这个场景里最为暗淡的那个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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