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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榻——挥墨染蝶

时间:2020-12-12 09:46:54  作者:挥墨染蝶
  “长公主,陛下受了刀伤,眼下昏迷,需速速救治才是!”
  漱鸢晃神片刻,立即道,“今日之事暂且封锁消息,皇后身体不好,不宜惊动。速速暂将刺客押往大理寺关押。”
 
 
第76章 
  “你们怎么还不动手?即刻将她关入大理寺, 暂且留她性命!”
  漱鸢见没人动, 不由得迎立于火光中,目光凛凛,狠声又说了一遍。
  金吾卫是宫中皇家禁卫,护卫皇宫,更直接听命于当朝皇帝。可眼见陛下被刺, 陷入了昏迷,而此处除了永阳长公主在, 又无旁人,面面相觑一会儿, 只得暂时听命于她, 纷纷收了刀刃。
  其中两人速速将幼蓉拉起绑好, 扣押她出了殿外。
  漱鸢看着地板上残留的血迹心有余悸, 微微沉了一口气, 偏头低声问了一句, “今夜……何人在中书省执夜?”
  内侍颤着声答道, “回禀长公主, 宁侍郎今日留夜……”
  是宁九龄的父亲?漱鸢心里摇了摇头,此人不可,她曾经偶然碰到过他, 文慈有余而果决不足, 恐难稳定住当前局面。
  “要不奴唤国公来吧!” 内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当前朝廷热门唯晋国公长孙新亭,皇帝尚年轻,而国公又是他舅父, 难免在其中事物上多有定夺,这帮人见风使舵,眼见国公如今树大,亦纷纷投靠不少。
  漱鸢看了一眼内侍,沉沉道,“不必,拿本宫令牌即刻出宫,请宰相入禁……”
  “那国公那头……”
  漱鸢冷冷一哂,不再理会他,只是独自走了出去。
  此事之大,早晚惊动外人。更何况,国公在殿内自然有眼线,就算她不让消息外露,想来也早就有人偷着跑去通报了。何必又还差她这一处?
  下午的时候,她执拗地在门口等着九兄,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他,谁知等了很久,他竟不想见她,最后无可奈何,只得自己硬闯了进来,将丹芙身份一事告之九兄,并说了自己对幼蓉的疑虑。
  谁知九兄并不领情,听完之后,只是皱眉久久不语,随后挥了挥手,叫她退下了。
  她无奈,只得将宗正寺誊抄的那一纸名字关系摆在他案几上,然后悄然离去。
  本以为九兄只是不敢相信,谁知,听他方才最后的那句话,看来他早就知道了幼蓉就是隐太子的外室女儿一事。难怪从前的时候,她就总觉得不大对劲。
  一向不太随和的九兄为何会对她殿里的一个宫人如此感兴趣,更是独自攀谈,私下相见,甚至又特意调她到他身边随侍,原来,他早就猜测了幼蓉的身份。
  其实,她的猜想来得很简单,倘若幼蓉就是丹芙,是隐太子当年的外室女儿,那从前过往,和如今的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为外室女,因此并不在宗正寺的正规谱碟上有记录,在洛阳之变诛杀隐太子亲族的时候,将她遗漏,也是极有可能的。
  幼蓉从中逃了出来,潜入宫中,伺机谋划。上辈子,她随自己出降于宋洵,也是她告诉了自己那颗红痣的事情,这才给自己招来了杀机。或者当时,她已然与宋洵勾结上也未可知。
  一架玉辇就着夜色自大明宫横穿而过,到了太极宫,又自永安门入,一路南行而下。
  巍峨庄严的宫阙在黑暗中岿然不动地俯视着宫道上那移动的一点,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敬畏。那宫殿仿佛远古的兽似的,只是沉睡着,当它们一日醒来,必定张开大口吞人——
  ——关于这个哄人的传说,漱鸢一直记得,却半信半疑。直至今日她才明白,这并非是妄语……
  帝位之争带来的残酷,从来比传说更为可怕,只有输赢生死,没有其他。
  大理寺前燃烧着火把熊熊烈烈,照亮了来路上的人。守卫于门口的金吾卫执刀,怒目而视,呵斥问道,“来者何人?”
  玉辇上的帘子慢慢打开了,里头跪坐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看不清脸,只觉得不是寻常人。
  金吾卫更为警惕,道,“此为禁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玉辇不急不缓地落下,那人弯身下辇,在火光中摘下帽子,露出白净的脸庞,金吾卫一见,立即长身一拜,道,“长公主——”
  漱鸢颔首,低声道,“陛下遇刺之事本宫亦在场,特命宫中内禁将刺客押往大理寺,人可带来了?”
  金吾卫答,“已经关押。”
  漱鸢嗯了声,道,“本宫去看看。”
  金吾卫听罢,面露难色,不好阻拦,却也不敢放她进去,为难道,“长公主,您看这……”
  漱鸢目光一震慑,冷声道,“圣人如今昏迷不醒,情况甚是紧急。本宫有要事,今夜必入大理寺,如若他日皇帝询问,一切自有本宫担着,可耽误了事情,你们可就难说了。”
  她拂然薄怒,昂首立于刀影之中,气势逼人,半步也不退让。火光在风中跳跃着,照亮了她的双眸,里面燃烧着比火焰更为激烈的某种情绪。
  金吾卫被长公主如此锐气惊呆了,只听闻永阳长公主性情娇贵些,不曾见过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一听此话,众人也只好不再说什么,收刀默默退下,有人上前仔细提醒道,“长公主,刺客乃危险之人,让属下随行吧。”
  漱鸢微微侧过头,道,“不必。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令,谁都不许进来。”
  大理寺的牢狱阴暗潮湿,关押着等候审问的犯人。她就着火光一路穿行,在偶然的光亮中瞥见一个个坐在角落里的人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外来之客,如蛇似蝎,她看得心里一震,沉了口气,加紧步伐跟着牢狱走到尽头的那间。
  不曾想过,再次相见,竟会在此。
  锁落门开,牢狱朝里头的对墙而坐的人喊了一声,又叮嘱长公主几句,随后便退下。
  漱鸢走了进来,抬头四下望了望,喃喃道,“住过宣徽殿,也在皇帝身前呆过,再到这里来,不知你是否受的了。”
  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幼蓉的身上,此时她已经剥去宫装,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正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漱鸢漫步上前,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沉了很久,道,“李丹芙——不,我还是习惯叫你幼蓉。”
  幼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终于慢慢起身,看着公主,道,“叫什么已经都无所谓了。我虽然一直活着,可心早就死了。”
  漱鸢垂眸片刻,吸了口气,感情毫无波澜地淡声道,“曾听闻隐太子豢养外室,外室带有一女,不得入宗谱。以为只是无主之言,不想为真。”
  幼蓉生无可恋地扬了扬嘴角,“世人皆指责他耽于酒色,奢靡不堪,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我只知道,他对阿娘很好,对我也很好。即便我不是他所生,他也将我看作她亲生的女儿,并为我更名丹芙。” 她说着忽然抬袖一指,双眼虚睇着漱鸢,恨声道,“这一切都毁于那场洛阳惊变。”
  “不得入宗谱,叫你逃过一劫。”
  漱鸢平淡地看向她,这个在她身边一向安静沉稳的宫人,此时脸上终于泛起几分不同寻常的神色,叫人看了不免唏嘘。
  幼蓉却否认,“洛阳之变,我就在当场。” 她不屑一笑,自嘲道,“说起来,我活着,多亏了你。”
  漱鸢神色一凛,却不明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抬眸冷眼瞧着幼蓉,只听她继续道,“若不是你的马车刚好冲在了前头,叫那些可恶的兵卒将你当作了隐太子的小女儿……我又怎会趁机逃走……”
  幼蓉说着,不由得回想起当日。她的母亲死在了刀剑之中,而她躲在废弃的马车中瑟瑟发抖,这时候,有兵卒前来检查是否有活口,忽然,一声呵斥道,“隐太子的小女儿!”
  她紧紧闭目,正处在绝望之中,只听几声利箭嗖嗖而出,却不是冲着她来的。她在缝隙中望出去,只见旁边那辆马车中,那个女孩肩头射中了一箭,千钧一发之际,有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挡去了其余两只。
  幼蓉听见那男子扬声道,【此乃豫王之女李漱鸢!并非隐太子之女!速速退下——】
  幼蓉说着,闭上了眼,“命运弄人,不想那一箭本该射中我的,却阴差阳错射中了你……我趁乱从马车中跑出来,一路向山后跑去,终于逃出生天。一路乞讨进了长安,顶替旁人的名帖,入宫做了宫人。幼时,父亲为我请了先生叫我教我规矩,将我当做府上女儿养。所以入宫后,我因礼仪得体,被尚仪局尚宫看中,不日派往宣徽殿做宫人……”
  漱鸢震撼不已,万万没想到其中关联千丝万缕,她道,“既然已成败局,何必执迷不悟。”
  “什么执迷不悟——继承大统的本该是我父亲,你这个公主之位本来也应属于我!你们抢了我的一生,抢了我父亲的一生。更是你父亲和房相如意图不轨,居然弑兄夺位……而房相如竟还为他正名,说什么安天下……. 世人易忘,可是我这个后人不会忘。他杀了他的兄弟,那就由他兄弟的女儿再去杀了他儿子……罪有应得啊……”
  漱鸢在幼蓉的放声冷笑中沉默片刻,道,“宋洵也是你告诉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幼蓉在这个旧主面前也不再掩饰,说不错,“那日你去房相如府上,我恰逢他出来寻侯家娘子,于是将他拦下,告之当年洛阳之变的真相。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被他的好义父骗了这么多年,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愤恨。起初他还不信,可当我拿出隐太子府邸的令牌时,他却无言以对了。”
  漱鸢回想起上辈子,想来当年自己深陷丑闻囹圄,被人设计与道士私通之事也是她为主谋,最后此事沸沸扬扬地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着皇室丑闻,最后她死于一杯鸩酒。
  “你知道的,九兄并不让你死……” 漱鸢垂眸淡声了一句,“他昏迷前,还在说,不让旁人伤害你。”
  幼蓉苦笑一下,“那他死了吗?”
  漱鸢摇摇头,“尚且不知。可是,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猜到你要做的事情,却还是信任你。”
  幼蓉颓然坐下,扭曲地笑了起来,慢慢地,眼眸中泛起了泪花。不知怎么,她刺中他之后,只觉得心里阵阵发疼,一种复杂的情愫涌了上来,若是再迟疑片刻,恐怕她会后悔而停手……
  以行刺为目标,却在事成之后,望着那个曾经被她叫做\'睿哥哥\'的人,她一瞬间心软了……
  漱鸢看了一会儿她,见她此状,轻轻叹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小瓷瓶,拿了一会儿,转身递了过去,“九兄的生死,已经与你无关了。”
  “你什么意思。”
  漱鸢见她不接,于是亲自打开瓶塞,道,“我知道,你并不怕死,只是在等着机会。你希望九兄死,可隐隐约约不希望他死。你在等他的消息,然后想做个了断……或者,你更希望他没事。”
  幼蓉见她拿着那小瓷瓶走了过来,瞬间变了脸色,后退几步,道,“陛下下令不许旁人动人,你敢——”
  漱鸢将她逼在墙角,冷冷道,“这瓶鸩酒,是你曾经给我的。如今,还给你……”
  说着,不待幼蓉明白过来,漱鸢一皱眉,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发出惊人的力量,叫幼蓉一震,竟挣脱不开,缓缓被迫张开了嘴,漱鸢想也不想,立即将瓷瓶里的液体灌了进去。
  幼蓉胡乱地拍打着她的手臂,那瓷瓶才掉落下来,瓶底的一点鸩酒撒了出来,可大部分已经被迫咽了进去。
  漱鸢素手一松,转身背对着她,耳边听着她呼吸愈发艰难的声音,知道那是鸩酒入肺腑所带来的窒息感……她再熟悉不过。
  “你…….陛下知道你私自处死我,定不会……” 话音未落,幼蓉死死按住脖子,直接倒地不起。
  过了很久,漱鸢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沉沉闭目,抬手抚摸上肩头那烙印似的疤痕,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或许我被阴差阳错当做隐太子的小女儿的时候,你本可以重新开始一生的……”
  今夜的风格外寒凉,斗篷也挡不住那冷掉的秋意往脖颈里钻,漱鸢站在外头忍不住呵了呵手,忽然见一个身影朝她大步走来。
  “你怎么来了?” 漱鸢微微一惊,见房相如风尘仆仆地赶来,显然是一直没有歇脚,“你怎么不入禁中?”
  房相如见到她,才松口气,淡淡道,“我赶去的时候,国公已经在了。一见你不在场,问了才知,你一个人来了这里。”
 
 
第77章 
  秋风肃杀这话从来不是戏言。大理寺在夜色中阴阴沉沉的, 就剩个轮廓, 那前头立着两道剪影。
  高些的人手微微一抬, 向前引路, 那身旁的人于是迈步先行,他在默默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漱鸢退了玉辇,叫那群人跟在身后远些,自己则与宰相在前头慢慢走着。
  这宫道幽幽,通着旧太极宫与大明宫。高祖到新帝, 旧朝到新朝,一如这脚下的路似的, 漫长地叫人觉得岁月静止,好似再来个一百年, 也不过如此,早晚沦为一场老生常谈的历史。
  漱鸢看了看夜幕,星微低垂, 颤颤巍巍。房相如沉默得像这宫阙, 她不说话, 他也不问。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了。
  “房相可都知道了?” 她轻扬一声。
  房相如低沉答, “臣已了解此事。”
  “九兄如何了?”
  “尚且昏迷。”
  “太医令何言?”
  房相如道,“暂时情况不明,但无性命之忧。”
  “嗯。” 漱鸢在黑暗中微微颔首,轻转过半个脸道,“我方才去看过了, 谁想刚一走,那刺客竟服毒自尽……可惜,她本是我宣徽殿的宫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死便死了,无可挽回,此事也就了结罢。”
  说完,她露出淡泊从容的笑,宫道两旁的宫灯照亮她的嘴角,“等九兄醒了,还望房相替我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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