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秦无咎所料,含章宫一个打扫的小丫头,再次往徐姑姑用的碗碟上抹药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也确实是打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主意,一被抓就打算服毒赴死,不过落到秦无咎手里,毒没服下去,反而被用了点别的药,之后就什么都招了。
秦无咎不会瞒着,连供词带人都给武安帝送去了,姜绍的人,经洪皇后的手安排进来的,一件事是巧合,两件呢?多件呢?武安帝能容一次,两次,可一次次累积下来,总会迎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含章宫也籍此来了个大换血,秦无咎得了武安帝的允许,除了如徐姑姑这般的有数的几个忠仆,其他的所需宫人内监都从新入宫的新人里挑选出来。对秦无咎来说,身边的人与其收服旧人,不如调教新人。
秦无咎忙着的时候,这件事在朝中也引起不小的风波。公主悔婚杀人,皇后、临淄郡王被禁足,准驸马一家获罪……朝臣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公主婚事事小,中宫和皇嗣背后的问题可就大了,愤怒的,惶然的,暗自窃喜的,不一而足。
而对于秦国公主的做法,多数朝臣还是表示理解的,傅家欺君骗婚,公主悔婚虽对名声有影响,但情理上无可厚非。不过任何时候都会有不同的声音,比如临淄郡王的拥趸,洪家一系的,便抛出秦国公主斩杀中宫太监总管,不孝、嚣张;出降中途悔婚,有违妇道等言论,搅乱一池春水,试图把盯着皇后和姜绍的目光引开。
秦无咎听说了一些,不过她无所谓,现在越把她说的一无是处,就越没人猜透她的心思,她才好着手做准备。
潜龙勿用,是乾卦第一爻的爻辞,条件不成熟的时候需要潜藏,暂时不要表现,但勿用不是不用,而是要站在不用的立场上来用,她现在要做的是做好充分准备,蓄势待发。
不过说到她脸上来,秦无咎岂能让?看着眼前吐沫星子乱溅列举她的罪状的某翰林,还有一旁老神在在,耷拉着眼皮的中书右丞相钱怀,秦无咎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象,特别像是跟在主人脚边的走狗在不停的犬吠。
她今日本来是把含章宫安排妥当了,读书的事却要到下个月,闲来无事请示了武安帝,带人去新得的皇庄上住几天,没想到在宫门口换马车的时候,碰见了散朝的几个官员。
钱怀使了个眼色,这位翰林就逮住她开喷了。秦无咎不打算惯他们这毛病,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贞女不更二夫?我记得这句话前面还有一句来着?”
徐姑姑接话,“回公主,是‘忠臣不事二主’”
秦无咎点头,“那请问这位翰林,贵庚啊?”
被生硬截断话头的翰林愣住了,下意识的答道:“三十有六。”
秦无咎算了下,“原来是万寿十一年生人。”万寿,是前朝末帝倒数第二个年号。
秦无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钱怀好像明白了什么,出声欲阻止秦无咎要说的话,“公主……”
他没想到秦无咎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一点面子都不给,只对那翰林道:“你一个魏朝人,如何做了我燕朝的官?忠臣不侍二主啊,难道不该学伯夷、叔齐不食周黍而死?你一个失节之臣,哪来的资格指责我?这脸皮,啧啧,堪比城墙厚了。”
那翰林脸涨得的通红,“你胡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魏帝昏庸暴虐,身死国灭,陛下乃天命所归,我等投身报效,何错之有?”
秦无咎冷笑,“我何尝说择主而事有错了?奉父皇开创天下者,皆功臣良将,哪个也没错!错的是你!是你可笑无耻的双标,你可以择良主,我就必须要对人渣从一而终?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翰林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秦无咎这才赏了钱怀一个眼神,眼中满是忧虑,“钱相公,难道这就是这届朝臣的水平?只会盯着妇人后宫,边关天平了吗?物皋民丰了吗?海晏河清了吗?有这功夫多想想这些,若是不然,哪怕我是个公主,也要担心一下江山社稷能否国祚绵长了。”
钱怀暗自咬牙,“公主多虑了,冯翰林一时失言,臣即责令他回翰林院思过。冯翰林,还不与公主赔罪!”他心中暗恨,经此一遭,秦国公主这些话传出去,便再也无法拿这一套针对她,毕竟燕朝拢共立朝才十二年,朝中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魏朝旧民,别的不说,他自己还做过魏朝的县令呢。
冯翰林憋屈的请罪,秦无咎才没闲心看他们惺惺作态,只冷笑道:“不明事理,就少说话,多读书。”说罢上了马车,“徐姑姑,咱们走着。”
因为正赶上下朝的时候,不出半日,秦无咎宫门怒怼钱相和其门生冯翰林的话就在官员中传了个遍。武安帝自然也知道了,他默然半晌,问贴身伺候他的太监总管何顺,“大伴儿啊,婚事不谐,对女子的影响这般大?无咎原本礼仪周全,如今就没有比她更横的,朕这心里,不是滋味啊。”
何顺知道因为公主的事,皇上又想起了从前,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秦国公主回宫的时候已经九岁了,回来就是规规矩矩的天家闺秀,对皇上的态度并不疏离,请安定省样样不缺,但就是没甚存在感,跟三个郡王比起来,压根就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给何顺的感觉就是,秦国公主的态度,是臣对君的态度,而不是女儿对父亲濡慕。不过他可不敢这么说,只跟武安帝说当下,“还不是皇爷您心疼公主,公主才能无所顾忌。前面公主经了事,发现您是个肯惯着孩子的父亲,这才放肆一二,历代得宠的公主不都是这样?这段时日,没外人的时候,公主都不称呼父皇了,直接叫您爹,您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武安帝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也罢,只要不走了大样,由她去吧。
秦无咎不知道她爹主仆二人脑补了这么多,当然了,她知道了肯定不以为然,还惯着孩子,仇武安帝还没给报呢,傅家不过就是替罪羔羊,主使的俩人还好好着呢。
当然她能理解,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有时候不能快意恩仇。经过这些日子,秦无咎也发现了,武安帝正憋着大招对付前朝,后宫就得保持安稳,一切都须从大局出发,但这不妨碍她以憋屈为借口暗搓搓搞事情。
秦无咎要来皇庄的目的,一则是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宫里眼睛太多,含章宫哪怕整治成铁通一般,也很难完全避人耳目,不方便她行事。
二则是,皇庄有土地水源,她需要这么一个地方培育良种。民以食为天,无论哪个时空,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上个世界,云中坞积累了足够的经验,都编写成书传世,她空间里自然也收藏了,甚至一些良种,她也收了些在里面。
不过秦无咎从来不认为她手里的良种拿出来就能用,每个时代的气候不同,土地条件不一样,现有的农作物有差别,这些都会影响产量,因此必须要经验丰富的农人,按照她提供的方法,反复育种实践才能达到目的。
皇庄占地自然没有云中坞大,但在燕京城外,也就皇家能有这么大庄子了。七进的阔朗宅院,周围环绕着三百亩良田,西北方向上地势渐高,庄子里便汇聚了温泉和普通山泉,水源是不缺的。
皇庄周围,则散落着其他勋贵的别院庄子,或大或小,连绵成片。
此时正值暮春,庄子里绿意盎然,泉水潺潺,间或有一树荼蘼以及秦无咎叫不上名的花树盛放,雪白与朱红相映,别有一番野趣。
秦无咎略休整了一天,第二日便让人唤了庄头来。庄头姓丁,四十岁上下,看上去颇为壮硕,是浓眉大眼的面相,正直中带着几分狡黠。
秦无咎直接吩咐他,“丁庄头,我有种田育种良法,需要有经验的农人耕作,你在皇庄里选也好,去外面招募也罢,只要是有真本事的,都可以到皇庄上来,工钱丰厚,管吃住。”说着让宫人把写着要求和待遇的纸拿给丁庄头,“听说丁庄头是识字的,照着这上面写的去做,三天后我要见到人。”
丁庄头诺诺而退,出来正碰上徐姑姑,徐姑姑叫住他,“好好替公主办差,做好了且有你的哦好处。”听话听音,丁庄头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能在皇庄中拔了头筹,他自己就是个地里的好把式,自然明白良种意味着什么,若要成功了,对他来说,那是天大的造化。
因此丁庄头对这件事是尽心尽力,三天之后,果然带着九个人来见秦无咎。
秦无咎如今也不是农业小白了,考教一番后比较满意,就让丁庄头带他们去安排好的住处安置。几天之后,这九个农人不仅是满意,简直是感恩戴德,吃得住得可比以前好多了,每人一个小院,可以接了家小来住,还有丰厚的工钱,住在皇庄上也免受人欺凌,足以让一家人活得自在。
尝到了甜头,每个人都牟足了劲,一定要把这个差事干好。
空间里相关的书册都是上一世农人总结的手抄本,语句简单明了,直接拿出来用就行了,秦无咎把书册交给丁庄头,让他先吃透了,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之后再教给其他人,一起按照书册上的方法去实践。
时间过得飞快,秦无咎在庄子上已经待了半个多月,这一天她与往常一样,先去地里转了一圈看了看种苗的情况,然后便带着几个伺候的宫人和侍卫在附近转悠,赏赏风景散散心,也当锻炼锻炼身体。
因为这些天附近都转悠遍了,她今日便走得远了些,已经出了皇庄的地界,正沉浸在思索以后行事的步骤中,却忽然被一阵哭喊吵嚷惊醒了过来。
隔着一条乡间小路,对面也是一个庄子,比皇庄规模小,但屋舍看上去华美严整,显然是哪个勋贵之家的别院。
哭喊声正是从庄子里传出的,随着“咣当”一声,庄子的大门打开,显然里面的人非常急切,开门的力气极大,门扇撞到墙上,碰撞出声音。
里面驰出一匹马来,一溜烟往燕京的方向跑去,后面跟出来一个老者,哭天抹泪喊着,“一定要快,见到国公爷让他老人家赶紧去请太医!”喊完又往回跑,“公子……这不长眼的贼老天……谁来救救公子啊……”
声音渐远便听不到了。
第53章 乾卦 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公主10
请太医?莫不是这家有人病了?看这着急劲儿,这病应该不轻。
秦无咎就问春草——春草是丁庄头的女儿,今年才十六岁,丁庄头给送过来帮着公主跑跑腿什么的,也跟着徐姑姑学点眉眼高低。春草别看年龄不大,是在皇庄土生土长的,各处都熟悉的紧,性子活泼开朗,这附近的人情世故,都能说上个一二三来。
“对面是谁家的庄子?可知住的是什么人?”
春草还真知道:“那是镇国公家的庄子,原本主家也不常来,只是今年开春,杏花欲放时,镇国公家的小公子,就是镇国公的孙子,来庄子上赏杏花,不知怎地驾车的马惊了,”春草指了指自己的头,“小公子摔下马车,就不省人事了。这差不多都两个月了,听说不敢挪动,一直在庄子上养着,却也没能醒过来。”
秦无咎心里想着镇国公其人,嘴里却随意跟春草聊着,“难不成惊马那事闹得还挺大?弄得大家都知道了?”
春草脸一红,吞吞吐吐说道:“公主您不知道,那小公子……生的好相貌,每次来庄子上,都引得……小娘子们明里暗里偷看,因此惊马这件事有人看见了,在小娘子们中间疯传,赚了好多小姐妹的眼泪去呢。”
秦无咎笑道:“想必也赚了春草的眼泪去。”
“公主莫要取笑民女,就是好看的人,大家都愿意多看两眼而已。”春草羞涩的摇头,而后看向镇国公府的庄子蹙眉,“方才那老者是管家,急成那样,是不是小公子又出事了?”
秦无咎的目光落在对面黑漆大门上,摔伤长期昏迷之人,病情突然出现不稳定的情况,一般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救治不及时,人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这段日子,秦无咎一点没闲着,朝中重臣的资料收集的差不多了,镇国公桓敬的情况自是了然于胸的。镇国公是数得着的开国功臣,功绩能入凌烟阁的那种,并且桓敬不只是国公,还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实打实的掌着五分之一的兵权。
镇国公除了岁数跟武安帝仿佛之外,还有一样跟武安帝差不多的,子嗣不丰。
前朝末年民不聊生,又经历多年在战乱,镇国公跟随武安帝起于草莽之间,连年征战,养下的儿女只有一子顺利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没想到的是,这个唯一的儿子成亲后也一病没了,儿媳妇强撑着生下遗腹子,就是现在镇国公府上唯一的小公子桓霆。
据说当年其母怀着桓霆时,哀毁过甚,生下桓霆不到一年就逝去了,而桓霆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常年体弱多病,需要精心养着,却不想又遭此横祸。
因为人手有限,这件事秦无咎却是不甚清楚,不过现在既然碰上了,镇国公祖孙又非奸恶之辈,秦无咎断不能置之不理。
况且她还怀着点隐秘的期待,上一世沈渊就是摔下山后觉醒记忆的。
秦无咎就叫徐姑姑,“姑姑你带春草过去问问,就说咱们有精通医术的,看他们是等太医还是让我先给看看。”
徐姑姑应声带春草去扣门,秦无咎远远看着,有小厮出来应门,与徐姑姑说了几句什么,便转身往里面去了。不大一会儿,方才那老者又出来了,说话间徐姑姑往秦无咎这边指了指,那老者迟疑了一瞬,随即冲着秦无咎打躬行礼,往她这边紧走几步,口中连声道:“有劳,有劳。”
秦无咎走到近前,发现老者眼圈发红,满脸焦急,他边往里请秦无咎边介绍情况,“小人是镇国公府的管家,我家小公子昏迷多日,方才突然浑身抽搐,极为吓人,到现在已经发作了几次,原本是有太医候着的,但小公子一直没变化,这俩日就告了假,府中原有备下的大夫,如今却束手无策,偏偏国公爷这两天被陛下留在城中议事……”
边走边说,虽是焦急无措,但言语间条理清楚,把发病情况基本都跟秦无咎说明白了。
进了垂花门,沿着回廊来到一处房舍,管家把秦无咎让进去,抹了把眼睛,“您费心给瞧瞧吧。”
内室的帷帐挂起,榻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羸弱少年,昏迷的时日久了,脸颊瘦削,唇色苍白,颇有些病骨支离之状。即便如此,却还是能从精致的五官中,看出几分清隽雅致来。
此时少年正四肢抽搐,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正在给他点按穴位,试图缓解四肢的痉挛。
秦无咎见状也顾不得许多,忙自袖中,实际上是从空间里取出银针,近前手指翻飞,飞快下针,几息之间,少年头上、四肢、背部的穴位上,便有十几根银针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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