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知道了她的身份——靖安侯之女。
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一番对话,竟然说到了一块儿去,造成了这么大个乌龙。
到了现在柏擎苍还有些匪夷所思,“其实我还是不信你不是太子之女,你们不紧长得像,一些不经意的动作神态都一样,这样两个人,怎会毫无瓜葛呢?”
秦无咎轻笑一声,“我确实跟太子没有关系,不,是没有你说的那种父女关系,但我与太子殿下,实际上瓜葛颇深。”
第10章 归妹卦 送给姐夫做滕妾的嫡女10
“柏卫率只想到了女肖父,却忘了还有一句俗话。”
外甥像舅。
虽然她实际上是女郎,只可能是外甥女,但天知道怎地跟舅父生的如此相像。
这是秦无咎根据目前所知,做出的最合理的判断。
“昔日在船上初逢柏卫率,我有句话说的是实话,”秦无咎直视柏擎苍,“我的确是逃婚而走,不过不是继母迫害,而是亲娘下毒手。”
“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亲娘,如今看来这个娘应该是假的。虽则在家中百般不受待见,甚至被送人为妾,但我也未曾朝这个方向想,只以为是因为某种利益交换放弃了这个女儿。”
柏擎苍不可思议道:“外甥女?公主之中,与太子殿下最为亲近的岂不是临川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可临川公主……”
临川公主和离后独居,膝下只有与前驸马生下的一女,此女及笄时,被陛下册封为乐阳乡主。
秦无咎冷哼一声,“前临川驸马陈北,是我二叔。我本是靖安侯陈南之次女,陈无咎。”
柏擎苍神色一凛,“你竟是陈家的女儿!你怀疑,你不是陈南之女,而是陈北与临川公主的女儿?”
秦无咎点头,柏擎苍神色不似作假,她这回真的相信他并没有去查她的过去了。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从小到大,在家中我与长姐天壤之别的地位,看似荒唐的把我送给姐夫凉国公世子为妾的行为,除了我并非亲女,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她若是公主亲女,与亲舅父太子殿下长相相似便顺理成章了,还解释了当初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逼嫁为滕妾的事。
应该是见原身越长越像太子,怕被人看出端倪,这才想把她拘在一个可靠的地方,不得见人。作为靖安侯嫡女,再怎么拘着她,总有被人想起或看见的时候,但凉国公世子的妾室,谁还会在意?
会在意一个妾室的人,也没有身份得见太子的天颜,靖安侯府岂不是就此安稳了?
至于为何没有把原身一了百了,秦无咎没太想明白,但她回想了下靖安侯此人,觉得他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敢。
柏擎苍眼底怒气翻滚,心底似被一瓢滚油浇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以秦无咎的所作所为,他便知道她以前肯定过的不好,但也未曾料到她的日子是如此的不堪,做妾?这是要把女郎推入万丈深渊!
“他们好大的胆子!混淆皇家血脉在先,害你至此在后,若真相大白,贼子们合该千刀万剐!”
嗯?秦无咎的思绪被柏擎苍这句话带的拐了弯,“柏卫率觉得他们该千刀万剐?而不是认为靖安侯府是我的父族,我该宽宏大度?”
柏擎苍匪夷所思,“我怎会那么想,他们都害你至此了,还宽宏?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那般想的,把你当什么了?”
“哦。”秦无咎平淡应了一声,“我就这么一问,你们不是都讲究群臣父子么,什么以孝治天下,完事碰上一个‘孝’字,就无论青红皂白,柏卫率倒是出人意表。”
柏擎苍哭笑不得,没有注意秦无咎用“你们”哪里不对,“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们结识这么久,一同历险,一起分担秘密,我当然是站你这边的。”
他顿了顿,又道:“真要论起君臣,那也是公主是君,靖安侯府为臣,擅自调换公主血脉,即便当时驸马陈北同意,那也是以臣欺君,待我禀明太子殿下,定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秦无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儒衫,“告知太子殿下?先被治欺君之罪的恐怕是我吧。”
柏擎苍摆手,“不至于,你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是陛下的亲孙——要知道乐阳乡主是入了皇家谱系的,总会网开一面,只是这探花郎是做不成了。”
秦无咎抿唇,“我辛辛苦苦考来的,凭什么不做?去当一个所谓的乡主吗?此非我所愿。”
柏擎苍皱眉,安安稳稳锦衣玉食的乡主不好吗?“你到底怎么想的,能否与我交个底?别看太子殿下笃定与你没有关系,但只凭你这副相貌,一定会让人去查,你躲不过。”
“当真不是你遗落在外的孩子?那也要好好查一查,查清楚了朕才能放心。”安庆帝虽然遗憾于太子一口否认,但他更重视探花郎这副相貌之后是否隐藏着阴谋,因此不但要查,还要查的清楚明白。
太子亲手给安庆帝到了一盏茶,“父亲放心,此事交给儿子,即便真的只是巧合,儿子也得防着有人借此生事。”
安庆帝摆摆手,“去吧。陇右常平仓的事你也抓紧,不弄个水落石出,为父虽然信你,但却难堵悠悠众口。”
秦无咎从礼部出来,没想到遇到了太子,看样子太子是往政事堂去。秦无咎恭敬的行礼,太子垂目扫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秦无咎也不在意,作为新科进士,她在礼部办好手续,要回乡祭祖,有些事也该趁机准备起来。
假期不长,一来一回还是很紧张的,秦无咎无意揣测太子的态度,因为那毫无意义,接下来的每一步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她无暇分心。
青云县谢家庄村口,里正带着人喜气洋洋的迎接秦无咎回乡祭祖。里正这几天走路都飘了,自从得到谢昌高中探花的消息,他就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好生接纳了落魄回乡的谢昌,并支持他走上科举一途。谢氏兴旺指日可待,他的日子也好过很多。
忙乱的白天过去,秦无咎负手站在庭院之中,抬眼望着漫天星斗,伫立半晌,心中把准备好的东西又过了一遍,方才转身进了放有谢昌牌位的东耳房。
是夜,东耳房中的烛火整整亮了一夜。
天色将明,满身疲惫的秦无咎才走出东耳房。同样一夜未眠暗中警戒的何进心中腹诽,自家卫率对上谢郎君行事颇为奇怪,早把谢郎君的事查清楚多好,猜来猜去会错了谢郎君的意,以至于谢郎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补救。
灯火通明的东宫宣德殿,太子赵朔翻看着内率呈上来的关于谢昌的密报,哼笑一声,有意思,四年前有新城回到老家青云县,所持户籍、过所,都清楚明白并无可疑之处。
然而在此之前却查无可查,那一年新城被戎人屠城,百姓十不存一,谢家其他人并左邻右舍全都罹难,真个是死无对证。
拿起另一份密报,“并无异动?”密报上记录着秦无咎每天的一举一动,除了购置祭祀所用和日常用品,以及笔墨纸砚等之外,一点多余的举动都没有。
当真就是巧合,还是自己疏漏了什么,太子传令下去再探再报,就把注意力转到陇右常平仓上。
秦无咎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关于她的任命也下来了,不出所料是进六部观政,她被派去了刑部。
从吏部回来,柏擎苍已经在家等着她,看见她就一皱眉,“怎清减了许多?”转头瞪了何进一眼,“你怎么照顾的!”
君无咎无语,“关何进什么事,来回奔波,还能胖了不成。”
说着一摆手让何进退下,撩袍与柏擎苍对面坐了,“先与我说说京里的情况。”主要是太子那边的动静。
柏擎苍没有应声,秦无咎见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低头上下看了看,没什么不对啊,这是看的什么?
柏擎苍见秦无咎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洒脱中又带着点斯文矜贵,半点不露女郎的形态,忍不住叹道:“你若是女郎装扮,不知是何等风采,但想来不会与太子殿下这般形神俱似。”
话一出口便觉唐突,柏擎苍顿时无措,一时间心跳的失去了章程。
秦无咎瞧见他的窘迫,虽然面无表情,耳后却起了薄红,不知怎地,也有几分不自在,忙岔开话题道:“该做的准备我都做好了,只看我接下来的表现能否让太子殿下满意了。”
柏擎苍正了神色,道:“太子殿下果然在查你的过往,此事交给了内率府,我插不上手,只知并未查出破绽。”
这在秦无咎的意料之中,正是因为谢昌亲眷俱丧,她才敢冒名顶替,不然随时能被揭穿,风险太大。
不过,“你与我走的进,太子很清楚?这个差事没交给你,怕是让你避嫌了。”
柏擎苍点头,“此其一,其二是我手中还有别的事,并且你马上也要接触此事。”
“哦?这是我去刑部观政的原因?”
“不错,你的去向,刑部尚书和左监门卫都插了手,他们一个太子妃的父亲,一个太子良娣的父亲,其中缘故想必你心中有数。我也加了把力,你去了刑部之后,若能找到这件事的破绽,太子殿下那里便有你几分说话的余地。”
“是度支郎中魏行自杀一事吧。”此事杯安庆帝交给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传的沸沸扬扬。
柏擎苍点头,“死一个度支郎中不算什么,但魏行之死,牵扯到太子殿下。”
第11章 归妹卦 送给姐夫做滕妾的嫡女11
秦无咎揉了揉额角,还真是麻烦呐。
那天在六部公房外太子对她不假辞色,肯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刑部尚书作为太子的岳父,肯定是拿不准太子的心思,只得暂时先把自己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而左监门卫冯义插手,那是要把自己驱离太子的视线。
都没安好心。
至于魏行,她在知道自己要去刑部的时候就留了心,知道魏行是陇右道常平仓失窃的关键证人。
去岁年底,陇右道雪灾,开常平仓调粮的时候,才发现三十万石存粮不翼而飞。
经过几个月的查证,才把度支郎中魏行揪出来,然而几日前去捉拿魏行时,发现魏行溺死在家中后花园的池塘中。
如今听柏擎苍仔细讲述一遍,才知道为何要三司会审。
最早接手命案的大理寺,在魏行书房中一幅山水画装裱的夹层中,发现了魏行的遗书。
遗书是写给太子的,先是愧疚自己暴露了,辜负了太子的栽培,又欣慰那三十万石粮食终是稳妥交付给太子,他如今自我了断,也算得上是舍生取义了。
遗书隐藏的极为隐秘,若不是大理寺丞对书画装裱极有研究,几乎就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正因为如此,这封遗书才更有说服力,为此太子已暂停视事,接受调查。
“魏行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先皇后的堂侄,算是太子的表兄,有这层关系,他天然被认为是太子一脉。”柏擎苍神色凝重,对上秦无咎的目光眼神柔和了几分,“你能行吗?我知道你有些出人意表的手段,只是此事事关重大——”
秦无咎摆手,“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纠结无用,不如动手去做。
柏擎苍默然了一瞬,看着秦无咎就如看着几年前在漩涡中挣扎的自己,“不仅要查清,还要快,不然即便太子殿下最终脱身,也要沾一脚泥。”
他递了一个纸卷儿给秦无咎,“这是我按照你说的查到的,你所料不差,除了没有直接证据,你推测的那些应该就是事实。”
秦无咎接过来,从头到尾看完,里面记载了二十年前临川公主生子前后,靖安侯府所发生的一切。
彼时,临川公主身怀六甲,却发现驸马陈北偷偷养了外室,儿子都有了,惊怒之下,不顾左右阻拦,只带了几个人贴身伺候的人离开公主府,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闯进靖安侯府兴师问罪。
靖安侯府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公主突然生产,在靖安侯府中产下一女。因为产后状况不好,公主在靖安侯府待到满月才离开。
在公主生产前一个月,靖安侯夫人刚刚早产了一个女儿,而现在的公主之女乐阳乡君,自幼就得精细养着,长大后却仍不如寻常女郎康健。
秦无咎心说这就对上了,她一直想不通的就是,谁那么大本事轻易从公主府中换掉了孩子,如果是在靖安侯府生的,就说得通了。
她向柏擎苍道谢,“不用再查下去了,我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到足够,总要给别人留下施展的余地,更重要的是,在我与太子殿下相认之前,不要把你牵扯进来。”
柏擎苍欲言又止,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
被指派到工部观政的谭宁,听说秦无咎刚到刑部报到,就被分去跟进魏行一案,他非但没有担忧,还带着几分雀跃说道:“师弟是得了乔翁真传的,指定比那些人强。”
乔翁是青云县的老捕头,正应了高手在民间那句话,乔翁查案缉凶自有一套章法,有他在,青云县几十年从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秦无咎是个什么都肯学的人,前世杂七杂八的装了一肚子理论知识,因为谭宁与乔翁相识后,两人奇异的成了忘年交,乔翁更是把自己的本事毫无保留的教给了秦无咎。
秦无咎没有谭宁那么乐观,第一天就感受了若有若无的排斥,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什么,秦无咎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找出魏行自杀的破绽上。
盯着别人的白眼和呵斥,秦无咎翻阅了所有关于此案的记述、验状和证物,终于有了发现。
魏行死时穿的外袍的衣襟上,有几块不规则的泥点样的污渍,但比泥点的颜色要鲜亮一些,有点接近红褐色。验状上只写明不是血迹,具体是何污渍则没有明确。
秦无咎一开始也没想起来那是什么,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直到晚上再次见到柏擎苍,她呼啦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她拉着柏擎苍就走,“有发现,我们边走边说。”
有柏擎苍这位东宫卫率在,秦无咎也不用顾忌巡街的武侯,两个人骑马沿着源河一路下行,在离伏波门的不远的地方下马。
今晚恰逢望日,一轮满月升在半空,荡漾的水波撞上如银似雪的月光,源河上便泛起粼粼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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