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正是当年他们为躲避搜查,从漕船上跳入河中的藏身的河段。
秦无咎疾步走向河边,“我不会记错,那日衣衫尽湿,又没得替换,生生在身上捂干的。”
柏擎苍忆起她当时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垂眸遮住了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当时衣衫上沾了粘腻的水藻,船舱中昏暗,她没清理干净,等到第二天与柏擎苍分开后,才发现沾在衣襟上的水藻已经干了,手一搓,就在衣襟上留下了红褐色的斑点。
“劳烦柏卫率明日一早让人从河中取一桶水来。”君无咎沿着河边来回走了几趟,发现这一段的源河两岸,远比不上上游繁华,在月光的笼罩下,越发显得静谧。
一阵夜风拂过,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上了鼻尖,秦无咎抬手蹭了蹭有点痒的鼻子,便觉手指上好像沾上了什么东西。
借着明亮的月光,她辨认了一番才看清那是一朵柳絮。
抬眼望去,源河两岸遍植垂柳,此时春色已深,若是白天,定然能看见漫天杨花飞舞的景象。
秦无咎呆呆的看着河面,柏擎苍走到她身侧,问道:“怎么了?”
秦无咎回神,“有个新想法,咱们先回去,明日还得劳烦你,让刑部重新刨验魏行的尸体。”
接下来的一切,果然朝着秦无咎所想的方向发展。
从源河中取来的水浸泡过的衣袍,晾干后衣襟袖底都有斑点状的红褐色痕迹。
再次刨验尸体,在魏行的气道和肺部,都发现了柳絮的痕迹。柳絮轻柔,若不是刻意找寻,往往会被忽略掉。
至此,魏行在家中投水自杀的结论完全被推翻。
魏行家中的池塘里,只有绿色浮萍,找不到一点褐红的藻类;而魏行是个讲究风水的人,家中前不栽桑,后不种柳,后花园左近并无一棵柳树。
红藻和柳絮互相佐证,这一切都表明,魏行并不是死在家中的,他死亡的地点,应该在源河上,或者是一处同源河一般的有水、红藻和柳树的地方。
明明死在外面,尸体却出现在家中,伪造自杀现场,凭这些便可断定魏行是他杀。
那么基于他自杀而留下的“遗书”就失去了作用,反而成了陷害太子的铁证。
太子洗脱嫌疑,立时命左卫率参与进魏行案。后面的事就不是她这个初入官场的实习生能参与的了,秦无咎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正好功成身退。
何况她还有其他事要做,趁热打铁才能让利益最大化,没见经此一案,她在刑部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从李尚书到带她的郎中,都和颜悦色起来。
就在秦无咎为了寻找一个合理的突破口,揭破她与靖安侯府的关系而煞费苦心的时候,有人却把这个“惊喜”亲自送到了她面前。
虽然这事对柏擎苍来说,只剩下了“惊”。
前一天太子遣人赏赐了秦无咎,秦无咎掐着时辰来东宫谢恩,实际上就是走各过场,她也见不到太子。
只因到东宫这边来了,她便顺道去了柏擎苍的卫率府,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拐这个弯,因此见了面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寒暄了几句就赶紧告辞离开。
何进没跟着她,自从她让何进盯着靖安侯府和凉国公府那边,这小孩就有点分身乏术。到东宫来经过的都是繁华所在,秦无咎便一个人骑马过来。
出了朱雀大街,转向南行,没走多远,秦无咎突然感觉自己的马不太对劲,就在她意识到的同时,胯下马猛地狂奔起来,秦无咎差点被甩下马去!
疯狂失控的马横冲直撞,“快闪开!”秦无咎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好巧不巧的,前面的路被几辆车架堵了,一群人正围在一起闹闹嚷嚷。
“闪开!”秦无咎高喊,然而那些人像是吓呆了,站在街心不知所措。
眼看离着越来越近,秦无咎俯身在马上,一手死死握住缰绳,另一只手自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来。
她咬紧牙关,放开缰绳薅住马的鬃毛,匕首对准马脖子就扎了下去!
一刀毙命。
秦无咎被轰然倒地的马甩了出去,硬生生的摔在街边,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发黑。还没等秦无咎缓过这口气,街边的巷子口突然窜出两个人来,拽起她闪身没入小巷之中。
第12章 归妹卦 送给姐夫做滕妾的嫡女12
柏擎苍把手中的公文一撂,起身往外走去。方才秦无咎匆匆来匆匆去,之后他就心思不属,干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骑马走在朱雀大街上,本想出城的柏擎苍,不知不觉的却走上了去秦无咎家的路。
前面路上一片混乱,巡铺的武侯正急急的向那边跑去,边跑边喊:“快!有人惊马!”
柏擎苍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他急忙催马向前,一眼就看见了倒卧在血泊中的白马。
白仓心头巨震,这是秦无咎的马!可周围并不见秦无咎的踪影。
他忙喝问先到的武侯,“可曾看见马的主人?”
武侯茫然的摇头,倒是路边的一个乞儿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被人掠到那边的巷子里去了。”
挤作一团的车驾挡住了巷口,柏擎苍甩蹬离鞍,脚尖在马背上一点,人如离弦的箭一般,从慌乱的人群和车顶上掠过,眨眼就进了小巷。
一眼看见小巷深处的景象,柏擎苍鹰目中寒芒暴涨。
秦无咎一被抓住肩膀拖进巷子,就知道不好,方才摔下马时,手中的匕首被甩了出去,她半点没有犹豫,直接从空间中领取了一把匕首出来,反手朝右边边那人的胳膊刺去。
那人没料到他手中还有匕首,一时不察被刺了个正着,痛呼一声松开了手。
趁着对方愣神儿的工夫,秦无咎把匕首交到右手,拧身抹像左后方人的脖子。
匕首刚挨上那人的脖子,被他伤了的贼人却直扑过来,手中一把短刃直刺秦无咎的后心。
听的耳后风声,秦无咎心中发狠,只稍微往旁侧了侧身,拼着挨上一刀,手中匕首猛的切了下去。
利刃割破血肉的声音响起,血雾喷了秦无咎一脸,耳边先后响起两声惨叫,而他意料中后背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一柄横刀插在背后那人的背心上,柏擎苍飞身过来,一把接住就要摔倒在地的秦无咎,视线慌乱的扫过她的全身,确定没有明显的伤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血溅了一地,两个贼人已经没了气息,秦无咎面色惨白,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柏擎苍握住她的手,浑身煞气凌人,说出口的话却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莫怕,我在这儿,没事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秦无咎慢慢平静下来,此时巷子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大街上的武侯,他们冲进来查看,柏擎苍交代一番之后,与君无咎先行离开。
二人刚回到均无咎家中,何近匆匆闯进来,一见秦无咎浑身浴血,何进是又后怕又庆幸。
怕的事情秦无咎差一点就出了事儿,庆幸的是吉人天相,他家卫率及时赶到。
柏擎苍面色不善,冰冷的眼神扫过何进,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何进很是懊恼,他发现了有人出手对付秦无咎时,已然来不及报信,只得自己出手拦截,却因对方人多被缠住了手脚,让那两人找上了秦无咎。
不过何进也并不白给,他抓了对方的活口。
当街刺杀新科探花,还是在离朱雀大街不远的地方,性质相当恶劣,彻查之下很快就水落石出。
给秦无咎的马动了手脚,并用车驾在街上阻拦的,是受左监门卫大将军冯义之子冯庆的指使,马停在宫城之外,也只有监门卫的人方便动手脚。
而对于刺杀秦无咎,冯庆矢口否认。他只是看秦无咎不顺眼,想让他失足落马,断个胳膊腿的,由此迫他远离朝堂。
明眼人都知道内里的缘由,京兆府不敢自专,最终在太子的授意下,冯庆杖四十,冯义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这个处置还是轻了,柏擎苍怕秦无咎心里过不去,特意来开解。秦无咎无所谓,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目前她官小位卑,而冯庆却是太子宠妃的亲兄弟,冯义身居要职,太子肯给她个交代已经是看在她前面出过力的份上了。
不过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并且自己动手更来的痛快。
可还没等她腾出手来收拾冯庆,第二年春天,老实了将近一年的冯庆打马球的时候不小心跌下马来,摔断了腿。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东宫之中,太子赵朔看着内率报上来的消息皱眉,如何又牵扯上了靖安侯府,一个小小的探花郎,何以引得各处频频出手?就因为长得像自己?
冯家动手的原因固然让人脑火,虽然自己因为儿子的缘故,从轻处置了,但近来也冷落了冯良娣。可总归有个因由在,靖安侯府远离朝堂,又是所为何来?
对这个前姐夫家,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秦无咎一场历险,终是把太子的视线引向了靖安侯府。
方回从靖安侯府中出来,匆匆赶回凉国公府,一进门便把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废物!全是废物!”方回卸去了偏偏浊世佳公子的表象,狰狞的青筋在他额角暴起,“这么些人,连个文弱书生都抓不住!靖安侯府养着的全是废物吗?”
正推门进来的陈无忧顿了一下,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婉笑意,“世子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世子只管打发了,气坏了自己多不值当的。”
方回撩着眼皮看陈无忧,目光阴晴不定,“谢昌,既没抓回来,也没杀掉,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陈无忧蹙眉,温声道:“我们再想个稳妥的法子,许是我们多虑了,无咎……自己名字都写不好,怎可能与探花郎扯上关系。”
不过是你自己又起了心思罢了。
方回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回房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陈无忧看着方回一脸不耐,想到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狠狠的咬紧了牙根。
前些时日,左监门卫大将军冯义来找舅兄凉国公讨教,方回才知道金殿唱名唱出个与太子相貌相似的人。
他第一反应是陈无咎陈二娘出现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两个人完全不同,女扮男装去考探花,对陈无咎来说,还是死更容易些。
可到底不放心,方回暗中看了秦无咎一回,打没打消疑虑两说,倒是又勾起了他隐秘的心思。
于是,他在得知冯家要对秦无咎出手后,就撺掇靖安侯趁机去掠了秦无咎来,自己过过瘾然后一刀杀掉,甭管他是谁,从此一劳永逸。
反正出了事也是冯家倒霉,最多牵扯到靖安侯,跟他凉国公世子没有关心。
计划的如此周全竟然没办成,越想方回心里的火越旺,烧的他口干舌燥,暴虐的情绪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方回舔了舔嘴唇,从柜子中挑了一条带着毛刺的皮鞭出来,朝着一个隐蔽的小院而去。
一国储君要查一个没落侯府,费不了多大劲儿。虽然很多东西被掩盖在岁月的尘埃中,但终究会留下蛛丝马迹。
当秦无咎接到太子召她进东宫的口令时,知道一场硬仗开始了。
赵朔凤目微睁,目光落在秦无咎身上,上位者的威势当头笼罩下来,秦无咎叉手站在一旁,垂眸侍立,默默承受着太子的威压。
半晌,就在秦无咎以为太子这次不会说什么的了时候,太子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
“谢昌,你可知罪?”
秦无咎撩袍跪倒在地,“臣,知罪。”
太子差点气笑了,“你倒是光棍,这是笃定孤不会治你的罪?你把这朝堂当什么?当做你肆意玩笑的所在?”
最后一句话,太子疾言厉色起来,那威压也越发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秦无咎沉声道:“臣,不敢。只是为形势所迫,身似浮萍,风吹浪打,被逼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臣自认一身所学,并无虚假,当差尽职,全力以赴,只因身世不明,阴差阳错之下,竟成这欺君大罪!”
赵朔看着这张与自己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倔强的抿着唇角,那双凤目上睫毛微微颤动,似是在控诉着这世间对他的不公。
太子心头一软,不觉缓和了声音问道:“你是何时怀疑自己的身世的?”
秦无咎仰面望向太子,“见到您之后。”
“以前虽不明白为何臣的父母待臣如仇寇,却也只以为是自己不好惹了双亲不喜,并未往别处想。为人子女着,谁敢想父母不是父母呢?”
“因此生死关头臣也只是逃出家门,只想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不想偶遇谢昌,他托孤与臣,臣手无缚鸡之力,想要活下去,想要抚养孤儿,只能冒用谢昌的身份,走上科举之路。”
“臣亦有报国之心,本想这辈子都把自己当做谢昌,为国尽忠,为民立命,谁成想甫一得中就遇见了您。”
太子哼了一声,“怎么,见到孤还委屈了你?既已知自己的身份,为何不早点言明,非要孤请你来!”
秦无咎苦笑道:“虽然凭这副样貌臣猜出了真相,可是臣并无证据,如何说得?”皇亲是那般好攀扯的?
其实太子明白秦无咎的顾虑,别说她没证据,就是太子现在也没切实的证据,不过他想要证据也不难就是了。
于是太子问了秦无咎最后一个问题,“现在,你跟孤说说,你到底是孤的甥男还是甥女?”
第13章 归妹卦 送给姐夫做滕妾的嫡女13
沉默片刻,秦无咎轻缓的声音响起,字字清晰,“甥男还是甥女,皆在殿下一念之间。”
凤眼微微眯起,太子赵朔面色不虞,“你果然有备而来。”
东宫衙署中,柏擎苍一动不动立于窗前,透过窗棱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角飞檐,目光沉沉,轮廓深邃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神色愈发冷硬,垂在身侧的手,手指一根根攥起,又松开。
她不肯让自己也担上欺君的罪名,从一开始就不让自己面陈太子,只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把太子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引到靖安侯府,为此甚至差点出事。
并不强壮的肩头扛起属于她自己的责任,不愿假手他人,接受他的帮助。柏擎苍不觉轻松,反而心里越发沉重。
她被召进宣德殿已经一个时辰,里面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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