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落垂下眼睑,纤长浓密的鸦睫打下一片投影:“没必要吗?”
“画画,我以为。”他艰涩道,“我会是不同的。”
栖画唔了声,看他。
没有少女怀春的欣喜,也不是遭遇告白的惊讶,而是……平平淡淡,掺杂着审视。
奈落浮现出几分怒气:“画画不相信我吗?”
栖画:“没有呢,怎么会?”
“有些惊讶,没有回过神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但是我,选择配偶,比较喜欢金钱交易的那种。”
奈落愣了:“?”
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栖画倒了杯水,推到奈落面前,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我付钱,他服务,要听话懂事,最好能全天随叫随到。”
奈落眼中的怒色更重,咬牙道:“栖画!”
随即又仿佛泄气一般:“即便,即便画画对我没有情意,也不必如此羞辱我。”
栖画眨眼,她是真的这样想的,实话实说,只不过他不信。
奈落平复了心情,给栖画分析:“现在外面不安全,如果你出去,很可能,没法活着出城。”
“而且,你现在很虚弱,身上有伤,又没有妖力,即便出去了,又怎么活下去?”
栖画是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是死是活都挺无所谓的。
但偶尔也会有一个念头,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更何况,她还不一定是好死。
于是她被说服了,留在了人见城,在人见阴刀的庇佑下。
栖画觉得,她好像待在了一座牢笼。
她是里面的雀儿,主人想起来的时候,就过来逗弄几下,想不起来,就任由她自生自灭。
门外的侍女在小声讨论。
她是妖,听的一清二楚。
“里面的那位,她可真不愧是个妖怪,勾的咱们少主魂不守舍的。”
“可不是嘛,估计是个狐狸精,少主放着那么好的公主殿下不要,偏偏守着个妖怪,图什么?”
“这妖怪还赖在这里不走,没皮没脸的。”
“城主不是去请巫女了吗?等巫女来了,就能让少主看清这妖怪的真面目了。”
“我听说,妖怪都很丑,你说她是不是把谁的皮扒下来按自己脸上了?”
“快别说了,太吓人了。”
“不过说不定啊,她原本的模样真的很丑很丑。”
“希望巫女大人能让她现原形。”
后面的声音渐渐变小,应该是离开了。
栖画听的一阵无语,决定把狐狸精这个称号贯彻落实。
……比如,得先找一个好看的。
等她把能接触到的男的都看了一遍,发现没一个比人见阴刀好看,就没了兴致。
越发觉得无聊。
奈落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刘海盖着的是一道伤疤。
“最近怎么样?”
栖画:“很好。”
奈落听出她语气不对,神色也恹恹的,试探性的抬手,轻轻地,缓缓地落在栖画头顶。
她只是抬眼看了他,并没有拒绝。
奈落笑了,已经初见成效。
“画画如果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带你出去。”
栖画眼神一亮,很快又熄灭:“不用了。”
“你平常也很忙。”
而且,出去她还会被骂也可能被打,总之为难的还是阴刀。
奈落:“没关系的,陪画画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栖画依旧是拒绝。
奈落又说:“画画无聊的话,可以来找我。”
栖画看他。
奈落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好似在看珍宝:“这样,我处理事情的时候,也会有动力。”
“抬头就可以看到画画,也能随时和画画交流。”
栖画没回话。
奈落知道她听进去了。
她如今的处境,心思不坚定的,早就被逼的敏感多疑,会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会松手。
但栖画的性格,让她不在意这些,也不会受到影响。
奈落要做的,就是敲碎她的层层面具,碾碎她所有的保护壳,让她去在意这些,让她最后只能依赖他一人。
这样。
等她想起记忆,一定会很有趣。
栖画去找奈落的时候,守在他门口的亲兵告诉他,少主此刻不方便。
亲兵看她的目光也很是抵触,却碍于少主的命令,不得不恭敬。
栖画闻到了死人的味道,她蹙眉,第一个反应是人见阴刀出了什么事。
毕竟人见阴刀替她受过伤,算是一个人情。
亲兵见栖画要闯进来,挥刀阻拦,栖画侧头冷眼瞧他,语气不轻不重:“让开。”
但好像施了法,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
栖画推开门,厚重古朴的木门发出声响,惊动了里面的男女。
奈落见到她有一瞬的愣神,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闯进来,但眼神立马涌上欣喜,柔情似水。
“这是巫女桔梗,来帮我看病的。”
栖画哦了声。
“过来,画画。”奈落冲她挥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栖画很自然的坐了过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桔梗似乎看了她一眼,但很快收回视线。
奈落情绪掩盖的很好,尽管鬼蜘蛛在心底叫嚣,但也没流露出半点。
等桔梗走了后,他看栖画:“画画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栖画觉得还是要提醒一下,毕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有些防备也好。
奈落又说:“画画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用顾虑,我会永远相信画画的。”
“那个巫女,桔梗。”栖画说,“她是个死人。”
话语一出,屋内都寂静了。
面前侍女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奈落仿佛被迷惑到神志不清的昏君,震惊道:“她竟然是死人,那她有什么目的,还如此的明目张胆?!”
“简直欺人太甚!”
他从震惊与恼怒中回神,又去看栖画:“还好有画画在。”
良久,他不安的问。
“画画会一直陪着我吗?”
栖画:“……”
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很想做这个承诺,但不给个回话,又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毕竟人见阴刀自始至终都在陪她,信她,护她。
栖画想了想:“会。”
反正人类的寿命最多也就一百来年,对她来说,很短暂。
尤其是,人见阴刀还是个病秧子。
奈落眉眼染了温度,不自觉的就握住了栖画的手,先是略显局促与羞涩,后来意识到什么似的。
“画画的手怎么这么凉?”
“伤还没好吗?”
焦急又关心。
栖画:“我不知道是哪里受伤了,但伤好的很慢,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体虚。”
奈落双手捂着她的小手,替她暖着:“我会找大夫的,如果画画不介意,我们可以找巫女看一看。”
栖画视线落在他近乎虔诚的神色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天之后,奈落总会想到各种理由留栖画在他房间。
宫殿内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一阵流言。
说是,妖姬惑主,罪应当诛。
更何况,给少主治病的巫女还留在城中,医术了得,从未害人,而偏偏那妖姬说她是死人。
这不是笑话吗?
死人哪能像活人一样行动如常?
栖画偶尔会听到一些,大部分都被阴刀呵斥禁止了。
但流言蜚语是禁止不了的。
越禁止,越疯狂。
人们就觉得,他们手握真相。
人见城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如果不是被人见阴刀压制,说不定会有造反。
但妖怪还潜伏在暗处。
栖画是妖怪,她能闻到很多味道,但那个祸害人的妖怪,始终找不出来。
应该是,气味被掩盖了。
“画画在想什么呢?”
奈落放下书籍,看她,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饿了吗?”
栖画摇头,她说完就继续看书,但落在身上的视线,灼热,无法忽视,她翻了一页,没忍住,礼貌询问:“你饿了吗?”
奈落:“还不饿。”
栖画:“哦。”
又继续低头看书,志怪小说,写的还挺有意思。
过了会儿。
栖画抬头,带着被打扰的不满:“你不要总看我。”
奈落掩盖住慌乱:“好。”
是被心上人抓包的慌乱。
没过多久,栖画又感受到了。
不等她开口,奈落就说:“画画在这里,我就忍不住,总想看。”
带着无奈与认命。
认命了,就是喜欢了,没办法。
栖画想了想:“那我回去看书吧。”
奈落:“……”
他羞恼:“你待在这里,我不看你了。”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人见阴刀想要出去。
栖画拉住他。
她第一次主动拉他。
奈落眼中浮现欣喜,但栖画的神色严肃。
他不由得担忧:“怎么了?”
栖画:“应该是来了妖怪,他们在逃跑。”
“但我闻不到妖怪的味道。”她评估了下,“要么他用什么方法压制了妖气,要么就是,他很厉害。”
奈落拿了佩刀,给了栖画一把,自己留了一把:“别怕,有我在。”
栖画倒是不怕。
这座城,人类的恶与愚,她已经领悟过了。
至于妖怪,最多也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死亡而已。
她意识到什么,突然皱了下眉,明明之前是不在意流言的,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意了?
奈落拉着她的手,一边护着她一边逃离。
把她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在栖画没注意到的地方,勾起了个笑容,阴鸷可怖,注视着他的猎物,一步步踏进深渊。
宫殿里已经没人了。
大难当头,命最重要。
谁还在意城里的主子?
奈落带着栖画躲进了地下的小房间,从怀里拿出一张符纸:“以前我遇到过一个法师,他给了我这个。”
“可以撑起结界,阻隔我们的气味。”
“我们在这里躲躲。”
奈落说完,见她好像还在沉思什么,想了想,再次试探性的抱住了栖画。
栖画身体一僵,抬头看奈落。
奈落拥紧她,在这处逼仄的结界,只有他们,整座城,也即将是空城,这里,只有他和她。
他抱她抱的很紧,手臂都在颤抖,还不住的安抚她:“别怕,画画,我会保护你的。”
栖画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似妥协般,迟疑地拍了拍他后背。
“你也别怕。”
奈落尽是即将要收网的喜悦,连心底某处陡然的萌动也没注意到。
戏演得多了,入戏太深,分不清真假,也意识不到还能不能出戏。
地下室是没有光亮的,蜡烛燃尽后,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妖怪的夜视能力很强,两只妖都没被影响。
但黑暗还是容易放大某些情感。
栖画待在奈落怀中,脑袋贴在他胸膛。
咚咚咚。
是他的心跳。
很剧烈。
是在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她渐渐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万物归于寂静。
奈落似有所觉,他说:“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栖画拽住他的衣袖:“我和你一起。”
奈落从来没拒绝过她什么,但这次态度却极其强硬:“你待在这里。”
“别出结界。”
栖画没松手。
奈落又说:“我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我舍不得死的。”
“你相信我,我会回来找你,会带你出去的。”
地下室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不是能够长久待着的地方。
栖画大概能察觉到,他们已经撑了两天左右。
她身上有伤,现在已经很虚弱了,出去,如果真碰到妖怪,她连跑都来不及,只会给阴刀添乱。
栖画手指抓的更紧了。
“那你记得回来。”她停顿了下,“要活着。”
奈落点头承诺:“我会的。”
栖画突然说:“我以前觉得你是个很虚伪的人。”
奈落愣了下,回想了下他的计划和演技,实在想不到哪里出错。
还没等他回话,栖画就继续说:“但我觉得,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
“他们可以有很多面,虚伪仁善,丑陋美丽,厌恶喜爱,也是可以共存……”
栖画骤然仰头亲了下他的唇瓣,一触即分,她咬唇:“我等你回来。”
奈落表情错愕了一瞬,计划成功的喜悦被另一种陌生的情绪覆盖。
又甜又酸,还有,惶恐。
他在惶恐什么?
43/50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