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为人正直清廉,即便有那狗眼看人低的趋炎附势之辈,除非是不想要前程了,否则绝不敢在这里造次。
沈如娇手里的鱼食本就不多,她撒了没几下下,手里头就空了。
瞧着鱼群里头有一尾金红色的鲤鱼,在阳光下晃着尾巴的模样极美,可惜体型娇小挤不进去,难以从众多鱼口之中抢得鱼食。
正想让云锦去再拿些鱼食过来,只听到旁边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有些人啊,先克死双亲又克死未婚夫,明知自己命不好,偏偏要来顾相的寿宴上给人徒增晦气。也不知是哪儿修炼出的厚脸皮,真是匪夷所思。”
沈如娇微微偏头,就看到洛家二小姐洛楚楚跟程茹宜两个人,不知何时来的。
方才她还觉得在顾相府上,怎么着也不会有人这般没有眼色,敢在顾相府上张狂挑事儿,结果还真就有那等不长眼更不长记性的人。
洛楚楚自然是知晓利害关系的。
上次在自家府上没能给沈如娇好看便罢了,还惹得自己一身骚,不但被母亲训斥一番,连父亲也罚她去祠堂跪了三个时辰!
她父亲还亲自备礼登门去与杨义道歉!
这些日子,她只要想起沈如娇,就想起那日的耻辱和跪了三个时辰后腿疼得站都站不起来的场景。
今日来为顾丞相贺寿,出门前洛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今日务必要好好表现,一定要在顾夫人面前博个好印象。
自古男婚女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日与顾知涧相看虽然未成,但只要顾知涧的婚事一日未定,她洛楚楚便有机会。
今日的寿宴就是极好的机会,若能在顾夫人面前露个脸,让她喜欢洛楚楚,有心让洛楚楚成为她的儿媳,那即是事倍功半了!
洛夫人苦口婆心给她晓以利害,让她务必要讨得顾夫人的欢心,洛大人如今升迁在即,若是能与顾府攀上亲,往后的前途会更加平坦。
可若是洛楚楚未能成为顾家妇,洛大人就要将她许配给忠勇侯府上的大公子。
一个身有残疾的废物!
洛楚楚可不想嫁给一个废物,出门前原是好好地沉了沉心,静了静气,可没想到一到顾府,竟然就看到了沈如娇!
沈如娇竟然还同顾夫人坐在一处说话,有说有笑,看起来似乎十分融洽。
这让洛楚楚压在心里的怒气和怨气瞬间迸发出来,跟她一道儿来的程茹宜见状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小声道:
“洛姐姐即便是要给沈如娇教训也不能在顾夫人面前,眼下顾夫人正跟沈如娇相谈正欢,若是姐姐当着她的面给沈如娇难堪,只怕叫顾夫人误会姐姐是那等跋扈嚣张的性子。”
洛楚楚一瞬间冷静了下来,没错,她不能忘了今日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博得顾夫人的欢心。
若是因为一个沈如娇又叫她损失一次与顾家结亲的机会,岂非本末倒置。
不过……她一抬手将袖子从程茹宜的手上扯了回来,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还用你说?难不成你觉得我还没你聪明?”
若非这段日子程茹宜一直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讨好,昨日又巴巴地送了万宝斋前些日子新上就断货的胭脂,她才不会带程茹宜一起过来呢。
程茹宜忙收回了手,低着头敛下眼中情绪:“洛姐姐一向是冰雪聪明,是妹妹怎敢与姐姐相比。”
她花了高价才买到万宝斋的那款胭脂,为的就是今日能进到顾府的寿宴之中,无论洛楚楚怎么对她,她都能忍得下来。
程茹宜暗中摸到袖子里的小盒,用力将其攥紧,只要今日事成,往后的每一日,都是好日子。
洛楚楚哼了一声,找了一处位置先坐下,原想着眼不见心不静,偏偏她刚坐下没多久,顾夫人便起身去招呼刚刚进来的冯馨缈。
程茹宜此时“咦”了一声,随后又止了声。
洛楚楚烦躁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程茹宜像是被吓了一跳,忙摇着头道:“没,没什么。”
洛楚楚见她这样更觉有异,恶狠狠地等着她:“快说,到底怎么了?!”
程茹宜抿了抿唇,犹豫半天似是无奈般地启齿:“我瞧见沈如娇手上戴的扳指似乎在上次见顾副使戴过……但大约是看错了也未必……”
她话还没说完,洛楚楚早已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程茹宜看着洛楚楚的背影勾了勾唇,而后才急急地跟了上去,小声地劝道:“洛姐姐可千万不要生气啊,万一只是相似之物呢?退一步说,即便真是顾副使之物,她沈如娇也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与顾副使也再无可能了不是?今日可是顾相寿宴,若是姐姐与她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姐姐啊。”
她这话不说还好,越说洛楚楚便越觉得沈如娇故意勾搭了顾知涧!
想她当初想要与永宁侯世子定亲,也是沈如娇横插一杠夺了她的亲事!
如今定是知道自己想要与顾副使定亲,才故意要破坏!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洛楚楚脑子里全是想要给沈如娇好看,用力甩开程茹宜拉着她的手:“我自有分寸,用得着你啰嗦!”
说着,洛楚楚气势十足地进了凉亭之中。
今日虽不能给沈如娇一个教训,但也得让她吃点苦头,否则真当她洛楚楚好欺负不成?!
云锦微微向前一步,挡在沈如娇面前看着洛楚楚道:“洛二小姐当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还请注意分寸。”
洛楚楚夸张地一甩帕子,哎呦一声道:“真好笑,我说是你们家小姐了吗?还是说,你们自己心虚,对号入座了?”
“洛二啊洛二,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莫非你上辈子是条狗?”沈如娇到没动怒,在她眼里,洛楚楚不过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蠢货罢了。
真论起来,她与洛楚楚的那些个仇怨,不过都是洛楚楚自己剃头挑子热起来的。
洛楚楚一听沈如娇说她是狗,火气蹭蹭往上涌,正要骂人,就听见沈如娇又开口道:“你今日来恐怕还是为了顾副使吧?你该知道顾相一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飞扬跋扈,你猜你若是今日在他的寿宴之上闹起来,是我更难看些,还是你更难看些?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一会儿顾夫人回来,看见你面目狰狞的样子,她会怎么想你?”
这话还真叫洛楚楚畏缩了一瞬,随即她又冷笑道:“沈如娇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顾夫人不过是作为主人,与你寒暄两句,难不成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什么贵客?人家顾夫人说不准心里头还怕你这个克死双亲的灾星把晦气带来顾府呢!”
沈如娇并未如洛楚楚所想的那般气急败坏,更未动怒,只“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视线越过洛楚楚,看向她的身后,浅浅一笑:“原来如此,若是我叨扰了人家的寿宴,那我现在离开便是。”
洛楚楚没想到沈如娇竟然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激得要离开,顿时喜出望外,脸上的笑意还没等扩散出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沈大姑娘说的哪里话?你跟沈国公可都是我们顾家的贵客,哪儿有还未开席就让贵客离席的道理?”
祁氏方才与冯馨缈寒暄两句后,将人引到戏台旁,回来就看到洛楚楚正堵在通往凉亭的石阶上。
洛楚楚与沈如娇之间的过节祁氏也有所耳闻,想到相爷特地嘱咐了她不能怠慢沈如娇,生怕这位洛家二小姐在她府上闹起来,这才赶紧过来。
听到顾夫人的声音,洛楚楚心里一惊,转过身来看到顾夫人之后,她的双腿瞬间软了一下,急急地扶住一旁的程茹宜。
祁氏想到之前魏国夫人来与她说亲的时候,将洛家这位二小姐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当时她还颇为心动,缠着顾知涧让他去洛家的赏菊宴上去见一见这位洛二小姐。
若真有魏国夫人说的那般好,儿子又有意的话,她再去与相爷提这事。
可今日一见,这位洛二小姐样子还算亭亭玉立,可性子实在是差劲,而且也有失教养。
顾夫人当即就在心里头划下了一笔。
祁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沈如娇道:“离着开席还有点时辰,我前日得了一副静国师太的字帖,不知沈大姑娘可有兴趣一观?”
沈如娇款款起身,笑道:“静国师太的字帖自然得瞧一瞧,我便不客气地叨扰夫人了。”
待沈如娇和顾夫人离去,洛楚楚才缓缓扶着凉亭的柱子坐了下来。
完了。
她心里想。
顾夫人虽然嘴上没说,但洛楚楚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之情。
一想到自己与顾知涧的婚事恐怕无望了,她气恨急了,泄愤似的一巴掌抽在了程茹宜的胳膊上。
“你不是聪明吗?!方才你怎么不拦着我了?!”
程茹宜红着眼睛躲了躲:“都是我的错,洛姐姐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看到洛楚楚气急败坏的模样,程茹宜心里头宛若夏日饮冰一般,十分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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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氏带着沈如娇绕过花园,穿过一条曲折幽静的竹道后,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顾府之中的一个竹林小院儿,造景颇具野趣,竹台之上放置了四个蒲团,永乐公主穆绛鸢正坐在里面。
一见到沈如娇,便笑着朝她招手。
沈如娇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看到公主殿下,忙上前行礼:“沈如娇见过公主。”
“快起来。”穆绛鸢笑着让侍女将沈如娇搀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我方才听顾夫人说你来了,想着外面那些人你应当是跟我一样不喜应付,便自作主张请顾夫人把你带过来了。”
因着上次在赏菊宴上,与永乐公主还算投缘,沈如娇自然不会介意,笑道:“公主真是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了。”
穆绛鸢早沈如娇一步来的顾府,她是代表太后来给顾相庆贺的,只是她不爱应酬,便跟祁氏讨了这么一处清净之地,等到开席的时候再过去也一样。
祁氏见永乐公主同沈如娇还真能聊得来,心里也顿时安定不少。无论是丈夫交代要仔细照顾的沈家大小姐,还是正经的金枝玉叶永乐公主,都是要费心费神伺候,如今她们聚在一处,省了她的事情。
将字帖拿来后,祁氏给下人们交代了几句后,又回到花园之中去招呼客人们了。
上回穆绛鸢在赏菊宴上初见沈如娇,便觉得沈如娇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有趣的人。
长得天仙似的不说,一张利嘴不饶人,竟然还会拿鞭子抽人。
赏菊宴上看到沈如娇抽杨义的场面,穆绛鸢回去之后兴奋地让人也找了鞭子来,结果完全没能像沈如娇那般威风,还差点儿伤了自己。
穆绛鸢自从入宫之后就一直谨小慎微,因此也格外羡慕沈如娇能活得如此自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更不惧旁人的非议。
“开席之前,咱们就在这儿看看字帖,说说话可好?”
沈如娇虽然不知这位小公主为何愿意与自己这个名声掉到地底的人结交,但面对旁人的善意,她从不吝啬回馈。
“只要公主不嫌我聒噪便好。”
翻着静国师太的字帖,沈如娇笑道:“静国师太也是一位奇人,她的字迹不似寻常女子一味追求娟秀漂亮,更有颜公之态,端庄郑重,见之心生敬畏。”
穆绛鸢也点头道:“听闻静国师太从前也是一位公主,亡国之后落入前朝皇帝之手,那皇帝原想纳她为妃,静国师太不从,竟剪了自己的头发明志,此后便一直居住庵堂之中。几百年下来,她流传下来的字帖已经所剩无几,如今还能看见,也算是缘分一场了。”
两人从静国师太聊到前朝秘闻最后聊到京中趣事,越聊越投机,穆绛鸢甚至与沈如娇说起自己从前在封地时候的事情。
沈如娇这才知道,这位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公主马上就要满十五了,只是因体弱常年服药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瘦弱。
不像是已经及笄之年。
沈如娇与穆绛鸢这边相谈正欢,另一边的男席也是热闹非常。
不但朝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都来了,还有不少近来势头正盛的年轻官员。
沈明煜带着穆衡进去之后,同相识的人略一寒暄之后,便跟着顾知涧一同去了顾相的书房之中。
顾相一见到穆衡立即行跪拜之礼,腿才刚打弯,便被穆衡一把托住。
他今日是来争取顾相的助力,自然不能摆太子的架子,谦逊十足地同顾相道:“顾相切勿多礼,今日晚辈冒昧前来拜见顾相,当先恭贺顾相寿辰才是。”
顾丞相此前听说太子殿下先仪仗一步入京,便想着要见一见这位太子殿下。
他这些年从不从曾参与储位之争,只为明哲保身,然这两年里明王日渐势大,野心也愈发膨胀,竟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生灵涂炭,只为夺储而造势。
更让顾丞相忧心的是,明王的所作所为,有人曾上奏弹劾,然而明王势大,奏章多在送到御前之前便被人给按了下来。
后来,顾相的一名学生任门下侍郎的魏忠暗中联合了几人,将弹劾明王的奏疏终于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却不想,皇帝不但没有下令严查,反倒斥责了魏忠等人。
这事儿被明王知晓后,便在心中暗暗记恨下了魏忠等人,今年端午之前,借着由头直接将魏忠贬斥出京。
顾丞相担忧,若长此以往,朝中将会是明王一党独大。而明王暴戾恣睢,心胸狭窄,若他继位,只怕是会为了一己私欲而至生灵涂炭。
如此,才生出想要一见穆衡之心。
若太子殿下有明君之相,他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为了这天下苍生,辅佐太子殿下顺利继位!
今日一见,太子殿下继承了先皇后的美貌,生得俊美无双,眼神清明,不见精算之色。
加上穆衡十分谦和有礼的态度,让顾丞相第一眼便心生好感。
但太子殿下毕竟养在外面多年,其真实的德行能力还需要多多慎重观察才行。
顾相与穆衡进入书房内室相谈,顾知涧则和沈明煜留在外面避人耳目。
直到下人进来通报,说寿宴即将开席,请顾丞相到前厅去,两人才从内室之中出来。
穆衡与顾丞相畅谈一番,顾丞相对穆衡更加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在偏远道观之中长大的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难以与自小长在天子身边,对帝王之术耳濡目染的明王匹敌。
可方才的一番言谈,顾丞相发现太子殿下为人宽厚温和,对政事的见解也颇为独到,更为难得的,是他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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