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后,萧砚夕递给她一碗姜水,“暖暖胃。”
掌珠胃口并不好,刚刚只喝了半碗粥,这会儿只想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喝不下了。”
“对胎儿好。”
为了崽崽,掌珠勉强喝了几口,捂住嘴走到银盂前干呕。
萧砚夕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背,为其顺气,“行了,不喝了。”
掌珠呕得眼泪直冒,胃里翻江倒海,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以前听人说过,女子怀胎极为遭罪,看来是真的。萧砚夕递上锦帕,尽量缓和语气,“今儿不用去太后那里请安了,安心在内殿休息,休息够了,让高尚宫陪你在庭院里散散步。”
“嗯。”掌珠接过帕子,抿了一下,“陛下去上朝吧,不用担心孩子。”
这话本无心,可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萧砚夕生硬地拥她入怀,扣住她后脑勺,拍了两下,“朕也担心你。难受就传御医,别一个人扛着。”
掌珠胃里还是难受,闷声应道:“宝宝没事儿就行。”
“傻。”萧砚夕叹口气,“你和宝宝都没事才行。”
掌珠鼻尖一酸,“嗯。”
萧砚夕松开她,恰有熹微阳光照在脸上,将人衬得温柔缱绻。
“朕去上朝了。”
掌珠忽然踮起脚,搂住他脖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丝...对她而言,可怕的眷恋。
萧砚夕顺势搂住人儿的腰,拥着她晃了两步。像每对新婚小夫妻那样,腻乎在一块。可当事人,并未察觉。
*
杜忘回朝,百官迎至午门。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杜忘跨下马匹后,全程沉着脸。
百官面面相觑,簇拥他来到御书房。
萧砚夕从奏折中抬起头,静静看着携光而来的中年男子。
杜忘敛起情绪,如实汇报了震慑鲁王旧部、以及茺州的相关事宜的处理情况。
听后,萧砚夕一改矜冷,起身走向他,当着几位重臣的面,笑道:“爱卿此番立功,朕定要好好褒奖你,说说,想要什么奖赏?”
杜忘冷脸道:“臣不求富贵荣华,只求陛下放过小女,让她随臣去往茺州,此生再不踏入皇宫。”
这话可谓语出惊人。气氛瞬间有如结冰。在场之人全都噤了声,为杜忘捏了一把汗。
萧砚夕短暂的错愕后,哼笑一声,“难道爱卿不知,令嫒是自愿进宫侍君的?”
杜忘握紧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在回京的头一天,他才听说此事,既生气又无奈。也许到现在,女儿未曾向他袒露过心里的想法。
她是喜欢帝王的吧。
看他陷入纠结,萧砚夕冷笑不减,“那爱卿可听说了,令嫒怀子一事?”
此话像一道惊雷,炸开在杜忘的脑子里。
掌珠怀孕了......
他抬起头,迎上帝王的视线,不卑不亢道:“臣想见小女一面。”
“令嫒身体不适,正在安胎,不适宜激动。相见的话,等怀胎三月之后。”
其余臣子面面相觑。生父想探望女儿,搁在什么情况下都合情合理。可眼下,帝王禁止他们父女相见,显然是有针对性的。
杜忘咬咬牙,“陛下能否请其他大人暂且回避,臣想私下与陛下谈谈。”
萧砚夕挑眉,“丑话说在前头,是令嫒要求进宫的,朕看她可怜,勉强应下。但皇宫不是你们父女想进就进,想离开就离开的地儿,爱卿开口前,要先斟酌辞藻。”
这话带着浓浓的警告,以及来自帝王的不悦,甚至怒火。
谁也不知他们君臣俩聊了什么。但宫人见着,是圣上先拂袖离去,随后杜大人面沉如水地走出来,径直出宫了。
想是不欢而散。
这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去找儿子,劝道:“杜忘对社稷有功,于情于理,皇室不能亏待他们父女。陛下尽快让人拟好封妃圣旨。其余事交由予。”
萧砚夕坐在庭院摇椅上,跟没听见似的。
太后坐在一旁,嗔道:“你没做过父亲,没法子感同身受。等孩子出生,你就能体会杜忘的心情了。哪个父亲能忍受儿女受委屈?”
“有人是。”萧砚夕闭眼冷笑,“太上皇。”
“......”
太后没好气道:“陛下心胸宽,可独独放不下往事。二十五的人了,别再像个孩子,跟自己父亲怄气。”
“孩儿得有地方怄气去。”萧砚夕单手搭在额头上,扯出一抹很淡的讥笑,“父皇给过孩儿怄气的机会吗?”
“行了。”太后站起身,拍拍他手臂,“予亲自去趟杜府,给你们当回和事佬。”
见儿子没搭理自己,太后摇摇头,转身离开。可刚走出几步,蓦地扭回头,“对了,掌珠有孕,不便侍君。予打算将她安置在东六宫那边。陛下觉得,哪座寝宫合适?”
“安排在西六宫的翊坤宫吧。”
轻飘飘一句话,砸在太后心头。太后折返过来,“陛下要封掌珠为淑妃?”
淑妃在四妃中,地位仅次贵妃,乃万般荣宠可得。
萧砚夕睁开眼,被夕阳刺了一下,微微眯起,“有何不可?”
“皇后、贵妃和淑妃,是三千佳丽的表率。”太后坐在摇椅旁,晃了儿子两下,“掌珠虽好,可出身一般,又遭遇过劫难,礼仪、教养方面,怕是难以胜任。陛下可要考虑清楚,万不可感情用事。”
萧砚夕不愿过多讨论此事,拍拍太后手背,“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语气颇为强势。
太后无奈,“随你,但娶后纳妃一事,不可再做耽搁。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是陛下的职责。”
静默过后,萧砚夕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却没有想那么长远。
得了准话,太后舒展眉头,“予从宫女中选个贴心的,今晚送来这里?”
萧砚夕捏眉,“不必,母后忘记上次那个宫女了吗?”
提起这事儿,太后不免有怨气,“得,予也懒得管了。这段日子,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记得跟予提,予尽量满足。”
萧砚夕闭眼摆摆手,“母后还是去忙吧。”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掌珠。不知她站了多久,也不知她听去多少。总之,看小姑娘脸色,不是很好。
掌珠朝太后欠欠身子,“太后金安。”
太后笑着点点头,因着急出宫,没做停留。
等太后离开,掌珠走到躺椅前,板着小脸问:“为何不让我见父亲?”
听着这么像质问呢?
萧砚夕懒懒瞥她一眼,“前三月,胎气不稳,最好谁也别见。”
“那我也不想见陛下。”掌心握住粉拳,“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了,而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和父亲的情况。”
“长辈的事,交由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你一个孕妇,操心什么?”
“我家情况不一样。”
“行了。”萧砚夕有点烦,“等孕三月后,朕自会安排你和家人相见。”
天色渐昏,闷热退去。徐徐夜风,吹起小姑娘的发梢。
掌珠深吸口气,声音转冷,“再过一月,我就更见不到父亲了。”
父亲公事繁忙,定不会久留皇城。而孕三月时,即便萧砚夕同意她去往茺州,太后亦不会同意。再想见到父亲,或许要等到逃离皇宫了。
可......
逃离之前,她必须万无一失,还要保证父母不受到牵连。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她已做好长久打算,等待找到最佳时机。
小姑娘深吸口气,“我要出宫。”
爹娘九年离别,一朝相认,她怎能不出宫与他们团圆!
夏末余温尚在,但总归是天气转凉。而此时,男人的眸光更凉,“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掌珠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自打再次入宫,这个男人一直在放低身段。让她误以为,曾经那个坏脾气的太子不见了。
看她抿唇,萧砚夕话语转冷,“明掌珠,提醒你一点,当初是你哭着、求着非要进宫,没人逼你。现在想出宫就出宫,真当皇宫是你家了?”
“我只是想出宫探望爹娘。”
“不准!”
掌珠气得头晕,不想再做无谓地努力,掉转脚步走向寝殿门口,“今儿我就搬去东六宫那边,不在陛下面前碍眼了。”
“明掌珠。”
身后传来男人缥缈的声音。明明话语很平,没有起伏,没有情绪,可还是让掌珠不寒而栗。
她扭回头,“陛下有何吩咐?”
萧砚夕看向她,目光疏离,“还有一点要提醒你。”
他勾起薄唇,目光越发薄凉,“恃宠而娇有个度,朕不是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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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杜忘冷着脸坐进马车, 闭眼靠在车厢上,想着如何见女儿一面,当面问清。若是皇家逼迫, 就算头破血流,也要将女儿带走。
“叩叩叩。”
马车外,仆人叩动车框, “大人,直接回府吗?”
“嗯。”
马车行至杜府门前,早有三五个家仆等在那里。
管家上前掀起帘子, 说了几句吉祥话,扶着杜忘下车, 笑呵呵道:“夫人已让后厨备好饭菜, 就等大人回府了。”
夫人?
杜忘蹙眉, “哪位夫人?”
管家窃笑,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况且,他哪敢掺和主子的事, “您进府自个儿看吧。”
杜忘略一沉思,走进垂花门,远远瞧见一个伫立在正房门前的女子。女子一身素白衣裙, 静静站在那里,婉约若芙蕖。
杜忘心脏猛缩。
这女子...与记忆中的人儿重叠了。
慕烟站在门前,外表极为淡定, 心跳却失了规律,脚步如钉钉,踟蹰不前。
走来的男人,儒雅蹁跹, 一如初见,只是五官更为深邃了些。
杜忘来到慕烟面前,审视般打量,“你是......”
慕烟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强行镇定。外表看着,像是不爱搭理人。
仆人们远远巴望,都不敢来打扰。只有刘婶硬着头皮走上前,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膳堂敞着门,任微风拂动珠帘。
像是在故意避嫌,两人各坐一桌,默默用膳。
慕烟容貌比之掌珠,多了一份清冷,缄默不语时,有种独特的高冷感。
室内流淌着尴尬气氛,谁也没想打破彼此间的屏障。
杜忘坐姿板正,吃完一碗手擀面,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慢用。”
慕烟低头吃面,不接话茬。
杜忘走到门口,回过头,“稍晚,我们谈谈?”
“都好。”
女子一举一动都柔到了骨子里,偏偏气质清冷,看起来不易接近。
杜忘点点头,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等脚步声消失,慕烟放下筷箸,趴在食桌上,耷拉下肩膀,有些气馁,又有些气愤。
当初那个拥着她,说尽世间情话的男人消失了。
不过初遇那会儿,他也是这副古板的样子,即便她身负重伤,需要用嘴渡药汁,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慕烟坐直身子,继续吃面。仆人看来,没有任何异常。
书房内,杜忘翻开带回来的公牍,看了许久也没翻动一页,心思全然不在公事上。
慕烟端着茶托进来,叩叩门,“能进吗?”
等了半晌,屋里传来一道低沉男声:“进。”
慕烟走进紫檀落地罩内,放下托盘,“给你沏了普洱,尝尝还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杜忘一愣,斜睨一眼茶壶,“我以前喜欢喝普洱?”
“嗯。”慕烟执起壶把手,斟出一盏香茶,递过去,“喏。”
杜忘道了声谢,接过茶盏,不小心触碰到对方冰冷的指尖。
慕烟卷缩手指,毫不避讳地凝着男人刚毅俊美的脸。
气氛一息变得旖旎。
杜忘抿口茶汤,继续翻看公牍,余光瞥见那抹素白没有离开,抬起眼,“有事?”
“你很忙吗?”慕烟倚在书案上,弯下腰,“忙到没时间跟走散九年的妻子交流?”
杜忘身体后仰,避开她被清冷包裹的灼热视线,“等我忙完。”
慕烟直起腰,颇为无奈地叹口气,“好,我回屋里等你。”
“......”
这话听起来特别暧昧。
杜忘看着女子离开,耳尖染上红霜,继续一本正经地查看公牍。
稍许,一名贵客来到杜府。
杜忘赶忙起身相迎。慕烟也忙不迭地迎上前。
太后看到慕烟的第一眼,叹道:“难怪掌珠美如西子呢。”
父母生的好,女儿能差到哪去。
两人迎太后进了客堂,刘婶端来茶点。
太后捧着盖碗,金灿灿的护甲划过盖碗的彩漆花纹,“予今儿不请自来,是来向两位赔不是的。”
杜忘很少与太后打交道,摸不清对方的套路,便顺着话道:“岂敢。”
太后笑笑,“予一定要赔这个不是。令嫒入宫侍君,深得陛下宠爱,如今又怀了龙种,早该封妃的。然,新帝登基,很多计划都要提上日程,抽不开身考虑后宫之事。皇家的疏忽之处,还请两位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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