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高尚宫刚走出门槛,迎面瞧见阔步而来的帝王,赶忙跪地请安。
萧砚夕抬下衣袖,走进寝宫,径自去往内寝。
春意渐浓,风中仍夹杂着几许凛冽,可掌珠只着了一件薄纱襦衣,倚在窗边,瞧着窗外的麻雀。
萧砚夕走过去,顺手为她捋顺吹乱的长发,“穿的太少。”
“我热。”掌珠看向他,皱眉道,“燥的慌,想吃冰。”
萧砚夕淡笑下,轻轻拥住烦躁的小女人,“宫里有冰鉴,存了不少冰块,待会儿让御膳茶房送些冰水来。”
“嗯。”掌珠将鼓起的大肚子贴在他身上,闻着熟悉的龙涎香,阖眸假寐。
萧砚夕感受到宝宝在玩耍,踹了肚皮好几下,每一脚,都让孩子的母亲哼哼唧唧。
萧砚夕知她难受,搂住她肩膀拍了拍,“乖,马上就要生下来了,再坚持几天。”
“君太医说,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随时可能生产,若是宝宝不愿出来,还要在肚子里呆上一个月。”掌心苦着一张小脸,因孩子的一脚赏赐,疼的皱眉。
萧砚夕轻轻抚着她的背,“臭小子要是再折腾你一个月,等他出来,朕就打他屁股。”
“...不准。”
萧砚夕轻笑,扣住她后脑勺,带着她一起晃步,“要是皇女,就不打。小子多打打,皮实。”
“不准!”这胎定是儿子,掌珠哪舍得啊,一着急,抬手捶了他一下,意识过来,赶忙背过手。
萧砚夕没在意,带她来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听院使说,这期间不能行房事。你且忍忍,等出了月子,朕好好补偿你。”
掌珠被他的臭不要脸惊呆,愣愣看了几息,别过头,不想理会。
“想出宫逛逛吗?”萧砚夕忽然问道。
掌珠诧异地扭回头,瞠大杏眸,“陛下让我出宫?”
算算日子,已有九个来月未出宫了,小姑娘快憋疯了。
“嗯。”萧砚夕打个响指,门口走来一道窈窕身影,身影止步在珠帘外。
萧砚夕解释道:“她叫闵络,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侍卫。”
珠帘外,闵络跪地,“参拜淑妃娘娘。”
掌珠一脸懵,走过去掀开帘子,定眸凝睇跪地的女子。女子身着红色劲装,身材高挑,皮肤雪白,梳着高马尾,小脸素到极致,一双浅棕色瞳眸,为她的素净添了风情。
很美的女子。
可她的姓氏......
掌珠想起了已逝的闵贵妃、内阁的闵大学士,还有闵依儿。闵姓本就不多,倒让她接触不少。
可能是闷在后宫,闲的发慌,掌珠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多虑了,走过去扶起闵络。
闵络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了半步,以显示主子的尊贵。
掌珠冲她颔首,走回萧砚夕身边,“多谢陛下,那我过几日就让闵侍卫陪我出宫,可以吗?”
“闵络是贴身侍卫,朕还会让其他侍卫陪在你们身后。”
“好。”
能出宫就行,掌珠杏眸带笑,心头数月的阴霾一扫而空。鸟儿向往天空,而她向往自由。
萧砚夕掐住她水嫩的脸蛋,“知道闵络是何许人吗?”
掌珠摇头。
萧砚夕松开手,替她揉揉掐红的地方,“闵络是茺州人氏,因侦破狐妖害人一案,被破格提拔进锦衣卫,现任锦衣卫副指挥使。”
“......”
这么深藏不露么......
数日后。
掌珠挺着大肚,极有排场地来到街市,东挑挑,西选选,见什么都新鲜,喜欢就买。
侍卫们拎着各色小吃、饰品,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掌珠手里拿着糖人,嘬一口,眯起眼睛,递给闵络一个,“闵指挥使,你也尝尝?”
闵络面无表情,“娘娘自个儿吃吧。”
掌珠笑笑,感觉这个闵络并非古板之人,却要端着主将的架子。
“出宫在外,不必拘礼。”掌珠将糖人塞给她,嘬着自己的,走在人马前面。
闵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糖人,浅棕色的瞳眸闪了下。
前头有个现场糊纸鸢的摊位,掌珠拖着肚子走过去,“老板,帮我糊一个。”
摊主笑问:“夫人想要什么样的?”
掌珠仰头望了一眼苍穹,笑道:“展翅的苍鹰。”
老鹰太凶了...怕吓到孕妇,摊主自作主张,给掌珠糊了一个体型略小的猎隼。
掌珠拎着纸鸢,兴高采烈地要去空地放飞,可把侍卫们吓坏了,大跨步跟上。
闵络拦住掌珠,“我替娘娘放飞吧,娘娘看着就好。”
众人寻到湖边空地,扶掌珠走进一旁的凉亭。闵络在石凳上铺了厚厚一层毛毯,“娘娘坐着看?”
掌珠有点走累了,拖着肚子坐下,眼里充满期待,“你快去。”
闵络嘴角一抽,拿起纸鸢,让一名侍卫配合她一起放飞。
侍卫手执木滑轮,站在湖边。闵络手执“猎隼”,背对侍卫,小跑一段路,蓦地扬起手臂,“猎隼”在半空划弧,随着侍卫滑动木轮,“猎隼”冲向天际。
掌珠拍着肚子,“宝宝,快看。”
肚里的崽崽狠狠踢了她一脚。
掌珠失笑,轻轻揉着肚皮。
凉亭外的侍卫见到此情此景,都觉得淑妃娘娘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女人,不但爱笑,还从不端架子。
这时,湖面划来一艘船乌篷船,船头站着一对姐妹花,游湖归来,等待船只靠岸。
掌珠随意瞥过去,杏眸一冷。
船头的姐妹花也是一愣。
还真是冤家路窄。
方小鸢按住想要冲过去的妹妹,“她现在是淑妃,不可同日而语,咱们还是先别惹事。”
“淑妃?”方小嵈眼中瞪出火苗,拳头握得咯咯响,冷笑道,“一个乡下来的臭丫头,也摆起了妃子的架子?呸!”
方小鸢同样冷笑,目光落在掌珠鼓起的肚子上,“你没看,她现在怀着龙种么。这种时候,咱们过去,最容易惹闲话。”
“可我气不过!”方小嵈使劲儿跺脚,“姐,我不会让她好过!”
两人有婢女扶着登上岸,并肩越过掌珠,连该有的礼节都忽略了。可就在两人不屑一顾,与放纸鸢的闵络擦肩时,闵络忽然拔出佩刀,架在两人脖颈前。
“淑妃娘娘在此,不知见礼?”
闵络一向秉公办事,才不管她们背后的势力。
方小嵈压根不认识闵络,以为她是受掌珠指使,故意为难人,登时来了脾气,“一个贱婢也敢挡本小姐的路?知道本小姐是谁吗?!”
贱婢?
闵络冷嗖嗖一笑,素净的脸泛起冷芒,手腕一转,露出刀刃,冲着她们,“管你是谁,二品淑妃在此,还受不起你们的见礼?”
相比方小嵈的愤怒,方小鸢理智许多,也认出架在自己和妹妹脖子上的弯刀是何来历。
这是锦衣卫才能佩戴的绣春刀!
前些天,她听父亲提过,锦衣卫新来了一个女长官,想必就是她!
方小鸢按住妹妹紧握的拳头,对闵络笑道:“街上这么多人,大人为何只为难我们姐妹?”
闵络面无表情道:“方家姐妹花,谁不认识。”
“大人初来乍到,倒是把各大世家的情况,打听个差不多了呢。”方小鸢掩唇笑,“改日请大人去府上喝茶。”
闵络冷眸,“见礼。”
方小嵈:“你!”
方小鸢拉住妹妹,摇了摇头,带着她走向六角凉亭,忍着自认为的屈辱,堪堪低下了尊贵的头颅。
掌珠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圈,淡淡“嗯”了一声。
方小鸢假笑,眼里带着无限恨意。若非掌珠,她哪会被太监羞辱。若非掌珠,她们姐妹哪会失了进宫的机会!
可人要学会适时地低头。方小鸢在心里宽慰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掌珠现在得势,她们惹不起。
待她失宠,呵呵......
方小鸢在心里冷笑,“娘娘若没旁的吩咐,恕我姐妹先行告辞。”
掌珠没看她们,啄一口糖人,“嗯。”
方小嵈可不具备姐姐的城府,看见掌珠盛气凌人的样子,磨了磨牙。瞥见地上的石头子,没经大脑,狠狠踢了出去。石头子呈抛物线,射向凉亭。
仅仅一瞬,凉亭外闪现一人,刀刃一转,于半空劈开石头子,发出砰一声。
绣春刀发着颤音,被闵络收回鞘中。
几乎同时,凉亭外的侍卫拔出了佩刀。
闵络阴冷地盯着两姐妹,稍微转眸看向掌珠,“娘娘可有受惊?”
掌珠站起身,静默地凝着人墙外的方小嵈,见她气红了眼睛,看上去马上就要嚎啕大哭了。可掌珠心里没有半分同情,甚至迸发了新仇旧恨。
倏然,她捂住肚子,疼得弯下腰。
侍卫们全慌了。
闵络快步走上前,扶住她,“娘娘可觉肚子疼?”
掌珠咬唇,费力地点点头。
方家姐妹快气吐血了,这一看就是装的啊!
闵络叫来车夫,让人扶掌珠进了车厢。随即指向方小嵈,吩咐道:“方家二姑娘意欲行凶,带去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衙门......
那是疯狗聚集的地方啊。
哪个世家贵女敢去那里?!
方小鸢赶紧上前替妹妹求情。
侍卫哪会听她多言,推开她,将哭嚷的方小嵈带走。
闵络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快速驶去太医院。
二更时分,太医院。
君辙为掌珠把完脉,懒洋洋瞥了一眼,拿起毛笔,在掌珠手心画了一道。
掌珠收回手,“君先生何意?”
君辙放下笔,倚在椅背上,懒得没有骨头,“无中生有。”
掌珠杏眸依然冷着,“那石头子若是砸中我,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石头子。”君辙不屑一笑,“能有多大威力?胎儿现在足月,哪有那么脆弱。”
一旁的闵络淡声道,“君太医注意言辞。”
君辙瞧她一眼,“闵指挥使不是破了狐妖一案,应该明察秋毫,怎么连娘娘的把戏都察觉不出?”
闵络不理会。
君辙耸耸肩,似笑似叹:“宫里人,个顶个都挺会的。”
这话够意味深长的。掌珠杏眸微动,“君先生可是有什么苦衷,难以言表?”
“鄙人能有什么苦衷?”君辙狐眸含笑,唇瓣似开了一朵妖冶蔷薇,“不过话说回来,方家二姑娘行凶意图明显,该罚。闵指挥使千万别因为她是景国公府的小姐,就姑息放任。”
闵络淡声:“不用君太医提醒。”
君辙双手互插入袖管,“没别的状况,娘娘请回吧,回去晚了,陛下该担心...胎儿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掌珠点点头,起身回了宫。
四更时分,泼墨的夜空云雾缭绕,遮蔽了月光,连星辰也黯淡下来。
萧砚夕仍坐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下眼睑的青黛之色显而易见。
张怀喜过来请了两次,希望帝王能回宫休息。但萧砚夕一直没有放下手头的事,只因,这批奏折太过棘手。
倏然,御书房传来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小太监尖利的嗓音——
“陛下,淑妃娘娘要生了!”
萧砚夕猛地站起身,因动作急,眼前发黑。他扶住案板,缓释一会儿,看向案下的小太监,沉住气问:“稳婆到场了吗?”
“自娘娘怀胎足月,一直有稳婆和太医守在寝宫。”
萧砚夕不放心,“去把太医院院使接进宫。”
交代完话,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手边事,摆驾去往翊坤宫。因匆忙,连轿子都没乘。
等萧砚夕抵达翊坤宫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忽然心慌。
只见太医们窃窃私语,一个个表情严肃。
太医们见到帝王,齐齐跪地请安。
萧砚夕越过他们,想要进屋看看,被一名太医拦下。
“屋里血腥味大,陛下不宜进去,还是等在外面吧。”
这种时候,萧砚夕也不想添乱,于是站在门前,可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半晌,侍卫扛着小轿,将老院使和君辙送进宫。
两人见礼后,等在门外,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虽是太医,但妃子生产,多有不便。在里面服侍、忙活的全是稳婆和有经验的宫女。
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萧砚夕大步走进去,停在珠帘外,见里面围着薄纱,透过薄纱,依稀可见掌珠痛苦的样子。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颤抖了手指,拉住一个端着血盆出来的宫女,“里面情况如何?”
宫女忙昏了,才发现帝王站在帘子外,立马低下头,“自宫口开了,已过去一个半时辰,娘娘遭了很大的罪,可还是生不出来…”
萧砚夕的心脏猛缩。
怎会这样?
御医们轮番把脉,都未诊出胎儿有问题。
宫女忙解释道:“胎位不正...”
这时,听得稳婆嚷道:“派人去请示陛下,是否允许老奴圻剖而产?!”
帘子外,萧砚夕想都没想,大声呵斥:“朕不允!”
圻剖即剖腹取子,对产妇伤害极大,且可能因流血不止、刀口感染,不治而亡。
屋里众人听得帝王怒吼,吓得一抖,纷纷跪地。
“你们继续!”萧砚夕背手闭眼,眉眼间凝着浓重的恼意,“别问朕保大保小,朕要你们保住孩子和淑妃,否则,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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