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有同事吃完午饭陆陆续续回来,看到陈佳肴在工位旁站着,低着头,一副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样子,询问:“佳肴,没去吃饭啊?”
陈佳肴猛地抬起头,“啊?”了一声,仓促应到:“马上。”
同事又眯眼看,“脸怎么那么红?热啊?”
陈佳肴扯唇一笑,故意拿手扇了扇风,“是、是有一点。”
“年轻就是好啊,身体火气重,我现在恨不得大马路上都装暖气。”
陈佳肴本来脸只红了一层,听到对方感慨“身体火气重”,脸红得更甚。
等进了电梯,陈佳肴才看到那张被她抽来的卫生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撕得又薄又碎。她盯着碎纸失语片刻,最后把所有团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外卖点的是排骨汤和腊肉饭,两小碗包装都很精致,打开汤盖,阵阵香气扑鼻,奶白色的汤隐约可见黄色的玉米,筷子一捞能捞出几块小排,肉质嫩,骨头好像都被熬软了。腊肉饭更香,特色米的醇香和腊肉搭在一起,既不会太油腻又不会太枯燥。
陈佳肴捧着小碗喝了口汤,满口馥郁,心也渐渐暖了起来。她唇角不由自主上扬一抹弧,片刻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给外卖单拍了张照片。
焦没对清晰,但是隐约可见“周陈”两个字。
横平竖直,规整简单。
但却看得陈佳肴频频弯唇,她拍的照片大多数都会往朋友圈发,但是今天这张显然更适合自己留着,可是仅仅自己看,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陈佳肴贝齿叼着一块排骨骨头,单手托腮思考要不要发给沈烟时,手机忽然弹过来一个视频。陈佳肴都没反应过来,本能顺手地点了接通,然后就看到自己双眼又懵又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托腮的动作让她的脸颊微微堆积出来一点肉,骨头露了一半在外,唇瓣被汤汁浸得发亮,她眼睛茫然得明显,看上去像兔子又像仓鼠。
周延礼顺手截了个屏保存下来,低声问一句:“这么晚了才开始屯粮?别家仓鼠都快结束冬眠了。”
陈佳肴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找耳机,戴上耳机以后又觉得身边同事太多,眼珠子时不时左瞄一下右瞧一下,关键都这个时候了她嘴里的骨头还没吐。这灵动的画面落在周延礼眼里,面上一派自然,心却酥酥麻麻一片。他目光一瞬不移盯着陈佳肴,失笑出声道:“接个电话那么心虚?”
那还不是因为接的是你的电话。
陈佳肴终于想起来吐骨头,吐完看了眼手机屏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角度不太好,显得她脸有点大。再看周延礼,角度非常随意,好像就只是单纯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可却已经把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勾勒完全。
陈佳肴想了想,闲聊一般问:“怎么给我点外卖啊。”
一边问,一边悄悄伸手调节手机的角度,左一寸,右一寸,再往后仰一点……不行,还是俯一点,太俯也不行,还是要再仰一点点……
“陈佳肴。”耳机里,周延礼忽然严肃唤了一声。
陈佳肴回神,看向屏幕,“啊?”
视频里,男人盯着她的眼睛说:“怎么样都很好看,不用调。”
“……”
陈佳肴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只有耳根一点点蔓延的红色暴露了她的情绪,不等显露更多,她伸手挂了电话,然后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直接捂着脸趴在了桌子上。
掌心一片滚烫,也不知道是羞耻的还是怎么的。
“叮——”新消息弹出。
陈佳肴也不抬头,就那么伸出手在桌子上一点点把手机摸到手里,原本埋在手臂里的脸一点点挪出来,只留了额头枕在手臂上。她把手机拿到桌子底下,看了眼消息。
-[ 4’’]
是一段语音。
点开,周延礼声音传出:我一会儿要去开会,不看手机。你午饭记得好好吃。浴室这两天不要用了,我买了防滑垫,还没到。
听完陈佳肴就无心羞耻了,也没来得及从周延礼这段话中捕捉到他在给她报备行程的信息,她满心都是:那她洗澡怎么办?去周延礼的独卫吗?
沈烟:不然呢?
沈烟:要不你去澡堂洗?
看着沈烟发来的消息,陈佳肴坐在床沿边,一下一下撸喝喝的脑袋,撸得喝喝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它倒是舒服了,她快愁死了。
陈佳肴:其实,冬天也不见得天天洗。
陈佳肴:我可以忍一忍。
陈佳肴:现在快递很快的。
沈烟:那你觉得周教授是会觉得你在忍,还是不爱干净?
陈佳肴:……
这时外面传来对面门打开的声音,陈佳肴瞬间身体绷紧,双目警惕地看着自己的房门,前后两秒,响起敲门声。
“我好了。”
陈佳肴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哦,好,我马上。”
说着把喝喝从怀里拎出去,她手忙脚乱拿换洗的衣服,盯着手里的睡衣想了很久,还是转身从衣柜里重新拿了一套。
陈佳肴没进过周延礼的卫生间,从她住进来那一刻,她和周延礼的私人领域便是完全划分开的,只有那次周延礼生病,她有幸进到卧室看上几眼。比起卧室,卫生间就更显冰冷了,深灰色的贴壁瓷砖和洗手池,池台上摆放着简单几件男士用品,她手里攥着从外面卫生间拿进来的粉色牙刷和粉色牙刷杯,怎么看怎么跟这里格格不入。
怀揣着复杂且小心翼翼的心情,陈佳肴快速洗完澡,水流冲刷身体时,总觉得水温好像烫得不正常,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被烫得又红又软,浴霸暖灯下,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纤薄柔嫩的皮肉下,是汁水四溢的清甜果肉。
一头乌发如瀑,拂过肩头衬的脖颈更像玉一般白亮,陈佳肴看着镜子里被热水熏得红红的脸和眼睛,犹豫踌躇半晌都下不了决心开门出去。
怕周延礼就在卧室。
又怕周延礼不在卧室。
她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在这里洗澡。
直到房门被敲响,镜子里的陈佳肴如梦初醒,仓促应了一声:“怎么了?”
周延礼问:“没事吧?”
陈佳肴这时意识到自己真的待了太久了,再待下去也不是办法,陈佳肴抿了抿唇,一秒打开了门,抬头,对上周延礼居高临下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地点的缘故,陈佳肴总觉得此时此刻周延礼的私人气场比往常更甚,就像一张茫茫大网,悄无声息地将她笼罩,进退两难,只能原地不动,故作若无其事问:“你要用卫生间吗?”
周延礼目光垂落在她湿发上,“怎么不吹头发?”
陈佳肴还没说话,就见周延礼先一步走进了卫生间,他抬手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陈佳肴看了眼插电口的位置,有点尴尬地沉默了。
大概是专门为他设计的,这插口位置于陈佳肴而言显然有些高了。吹风机线又不够长,陈佳肴脑补了下自己颤巍巍踮起脚尖吹头发的姿势,想也没想就说:“我去外面那个卫生间吹。”
“那个插口电断了。”
陈佳肴愣了下,“啊?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想着暂时用不到,就断掉了。”周延礼拿着吹风机,说,“省电。”
“……”这能省多少电?
陈佳肴迷惑了下,没来得及问出这个问题,就见周延礼抬手,“过来。”
陈佳肴站在原地没动,眨了眨眼睛。
周延礼说:“我给你吹。”
陈佳肴本能后退一步,“不、不用了吧。”
周延礼眯眼,“那你打算就这么睡?”
陈佳肴说:“我可以等它干了再睡。”
“嗯。”周延礼口吻淡淡,反问,“等几个小时?”
“……”陈佳肴还想再挣扎两句,紧接着就听到周延礼说:“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有那么一瞬间,陈佳肴感觉周延礼的身份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个说一不二的长辈,他有着让人不容置喙的气场,而她也恰恰总是出于本能地臣服在他命令下。
他是天生的施令人。
而她只做他的臣服者。
可倘若号令皆为她,那谁才是真正的施令人,又是谁对谁俯首臣服。
镜子蒙了一层雾气,一切陷入朦胧中。像做梦一样,陈佳肴站在池台旁边,从一片模糊中看到自己的长发像水一样流淌在周延礼指缝间。周延礼置办东西一向精致低奢,吹风机也挑选得精,声音很小,风很轻,穿过头发吹在脸上,会给人一种温柔呼吸的错觉。
像是周延礼从她身后,将她半拥在怀里,然后在她耳边低低沉沉说些什么。
“什么?”陈佳肴恍然偏头,她动作突然,周延礼一时不察,风口吹到陈佳肴眼睛,陈佳肴偏头闭眼躲开一寸,周延礼瞬间把吹风机关了,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我看看,吹哪了。”
陈佳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眼角溢出几滴晶莹,比起眼睛不适,下巴的桎梏更让她难受,她后仰了下脖子,周延礼意识到她的躲避,松开手,眸中闪过浅浅懊恼。
不知是不是刚洗完澡没多久的缘故,他就那么轻轻一捏,她下巴就出现了浅红色痕迹。
她皮肤白,五官精致小巧,此刻下巴染了红痕,眼角也微微泛红,看上去除了委屈巴巴还多了几分微妙的意味深长。
偏偏她还一无所知地眨眼说:“没事,是我先转头的。”
周延礼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深了又深,喉间轻滚两下,才低低“嗯”一声:“转头做什么。”
陈佳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和尴尬的小表情,“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说话。”
周延礼抬手摸了下陈佳肴的头发,差不多已经八分干,于是把吹风机收起来,说:“嗯,问你中间有没有剪过头发。”
“没有。”
可能是有了“误伤”的小插曲,本以为会非常尴尬的场面居然没有出现,反而以非常自然的谈话进行了下去。
陈佳肴说:“国外跟我们审美有点不一样,每次都要解释很久,有点麻烦。”
“嗯。”周延礼收好了吹风机,关上柜子,“留着吧,挺好看的。”
陈佳肴随口一问:“哪里好看?”
周延礼看了她一眼,“穿婚纱好看。”
“……”
陈佳肴转身走了,面上毫无异样。
除了有点同手同脚。
-
平城接连落了好几场大雪,快递愈发得慢,甚至有不少堵在各种意外上,陈佳肴浴室的防滑垫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只不过周延礼跟她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在忙工作,没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说:“没事。”
挂了电话,她扭头看向萧煜,神色不太好看地问:“什么叫跟我有关?”
萧煜脸色更不好看,正巧这时邢律走过来,看到二人脸色如出一辙,问萧煜:“告诉她了?”
“还没细聊。”萧煜说。
“那行,会议室详聊。”
陈佳肴起身跟着萧煜一起去会议室。
文件资料摆在面前,陈佳肴震惊了很久依然不敢相信,“你们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些学生?”
“不止,还有一些案子的原告是老师,告学生猥/亵,但是学生偏偏能拿出跟老师疑似在恋爱的证据。”邢律说。
“为什么啊?”陈佳肴想想这段时间来过事务所的当事人,要么是看上去就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要么是面向温纯的年轻人,“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
陈佳肴忽地又想起什么,猛地抬头问:“为什么说和我有关?”
萧煜面色迟疑,片刻才问:“你还记得上周那个小男生吗?”
陈佳肴点头,她对他有印象,可能是因为他是平中的学生。
萧煜说:“突破口就是他,警方了解到他并不是真的想告被告,是有人教唆,还给他推荐了我们的事务所,他回去以后跟那人聊了两句你,从聊天记录看,那人对你很感兴趣。”
邢律点点头,补充说:“而且,这些案件的当事人,有很多其实对自己的老师或者学生都没什么想法,只是被这个人洗脑了而已。”
他引/诱着你关注自己的老师或者学生,不停地给你灌输自己也是被老师或者学生关注的,然后再一步步给你们俩建立联系。因为关系层面比较禁/忌,你的一切想法都只会跟他说,从而也□□控得更加严重。
这是典型的反/社会性人格的行为。
陈佳肴听着,蹙了蹙眉,在暖气很足的空间里后背硬生生起了一层冷汗,“那……这个人是谁?查到了吗?”
“有ip地址当然很好查。”萧煜说,“警方已经逮捕了,应该很快会联系你,我们也只是……给你提个醒。”
同天下午,陈佳肴接到警方的电话,速度果然很快。大概是有了萧煜和邢律的提醒,陈佳肴接到电话的瞬间反而心安了下来,只是在警方询问“您认识照宣先生吗”时,她愣了一下才说:“算认识吧。”
警方又问:“那您知道他曾是你爷爷资助过的学生吗?”
陈佳肴完全不知。
“那您知道他的前妻,是您爷爷的……”警方犹豫了下,似乎在考虑选择什么用词,最后才谨慎地选说,“您爷爷的徒弟吗?”
陈佳肴以沉默给了警方默认的回答。
上次见到照宣,陈佳肴记得对方虽然纤瘦但好歹还算儒雅,这次却只剩下了削薄和憔悴。他像一棵不知何时扭曲的树,无法开枝散叶,只有几根不知去向的枯叉。他肤色更加苍白,处处都透露着阴郁,眼底沉得像没有底的海。
陈佳肴看着他,一时之间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是胸口闷,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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