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一边又拉着沈念禾到小几子边上叫她坐,复又半蹲下身子,从低而高看着她,道:“给你拿鸡蛋炒笋吃好不好?喜不喜欢的?”
他嘴里好似只是问沈念禾喜不喜欢吃自己做的菜,可那眼神殷切又勾缠,倒似在问沈念禾喜不喜欢自己这个人一般。
两人一人坐着,一人蹲着,挨得虽然算不上十分近,却是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心都跳得更快了。
沈念禾犹豫了一下,竟是有些不敢回话。
裴继安本不愿给她想得太久,可又拿不准是不是叫她仔细想清楚了再回更好,只等了一会,就觉得心都要胀开了,忍不住把声音压得轻了又轻,催道:“喜不喜欢的?”
沈念禾张口欲回,话还未出口,却听得门外有人靠得近了。
那人还未进门,口中已经问道:“怎么左右寻了一圈,一个人都不见?”
——原是郑氏。
她站在门外,一条腿正要跨得进来,抬头见得里头二人一坐一蹲,虽是挨得不近,可神情也好,姿势也罢,乃至于其间的氛围,俱是同从前甚是不同,一时也唬了一跳,嘴巴张了张,就要往后退。
沈念禾忙站得起来,裴继安也跟着直起身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坦然问道:“婶娘怎么来了?处耘醒了不曾?”
又道:“他吃了药,应当要再睡上一个时辰才是。”
郑氏心中已是暗叫了一声不好,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然则她一反应过来,就知道此时往后退更为不好,便也当做什么都没见着似的进得来,道:“他还睡着,看着像不怎么烧了……”
又说了几句拉拉杂杂的,复才道:“我去收拾收拾衣衫。”
从从容容退了出去。
沈念禾口中道:“我去给婶娘搭把手!”
一面说,一面就要跟上。
然则她脚还没抬起来,就听得后头有人幽幽地道:“原还说要给我做搭手,叫我少费些力气……”
郑氏躲之不及,忙不迭回过头来,对着沈念禾笑了笑,道:“念禾留下给你三哥帮忙,我那就三两件衣衫,略整一整就好了!”
语毕,就同屁股后头被火点着了似的,匆忙跑了。
见得人走得远了,裴继安才转头看了看沈念禾,还问道:“本来那样主动,还说要做菜给我吃,眼下见得婶娘就变了心,还想跟着跑,是婶娘好还是我好?”
又问道:“是不是坐着无趣?我还想着你在边上陪一陪,一个人做菜,实在怪没意思的?”
遇得这种问题,沈念禾便是傻子也知道连忙摇头,一口应道:“三哥做菜怎么会无趣?我哪里也不去,只在此处坐着。”
说着还把自己坐着的小几子往边上挪了挪,换了个正经些的姿势,表示她正恨不得扎根在此,陪着就不走了。
裴继安这才微微笑了笑,神色间还露出几分得意来,仿佛一只偷腥成功的猫一般,
他做菜熟门熟路,动作干脆利落,又因身形高大,腿长手长,腰背也十分笔挺,脸又长得好,侧面看是好看的,正面看也还是好看的,是以哪怕只炒个菜,也给人举重若轻的感觉,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沈念禾初时不过随口支应,眼下在边上看着,倒是当真觉得颇为有趣,便拿手支着下巴,认认真真坐着。
裴继安站在灶台边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时也命也的感觉。
本来眼见就能问得出来了,就算不能有什么结果,必定是能再进一步的,可被郑氏这般一打断,方才机会不复再来,实在可惜。
而早已拔腿飞奔出去的郑氏却是一边快步走,一边后悔不已。
——原就生了一双短腿,老天的意思就是喊她小步走的,偏今日跑得这样快干嘛,再慢上一点,看里头那两人的样子,说不得就成了!
唉!腿短也就罢了,怎么嘴也那样多!早晓得不要说话,一旦见势不对,就站定了,哪怕能在门口好好听听壁角也好啊!
***
且不说这这婶侄二人各怀打算,再说另一处,那幕僚蒋丰骑上快马回得宣州,一到地方,甚至都来不及去同郭保吉说一声,一时连忙回得家里,左看右寻,那房子里头空荡荡的,只剩下写家具杂物,甚至从前的衣衫被褥,细软吃食都不见了。
蒋丰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当真慌得满头满脸的汗,忙退得出去,找了左近人一问。
那人自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出来,阴阳怪气地笑道:“升官发财死老婆,蒋官人这是发达了,把妻小都抛在脑后了罢?”
也不说旁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边上有个人好心过来提醒道:“前一阵子你家小儿病了,总不见好,夫人听得说了,怕是此处住得太紧窄,又怕是春日潮湿,就给你家腾了个地方。”,接着把那新住址说了。
蒋丰连忙道谢。
那人笑道:“不必这样客气,听闻你在那宣县做的不错?若是有合适的差遣,我这一处倒是能上手。”
蒋丰心中挂着儿子,勉强应付了几句,也无心多聊,连忙走了。”
他照着那人给的住址过去,当头就见红门黑瓦白墙,带着院子,那门上甚至还有牌匾,像模像样的,应当是个至少两进的宅院,然则上前敲门,来应的却是个生面孔的小厮。
“此处可是住着蒋丰家?”他狐疑问道。
那人点头应了一声,又问道:“先生找我那主家可有什么事?”
蒋丰吃了一惊,也懒得多说,只问道:“蒋夫人何在?”
正说话间,余光却见得不远处一大一小手牵着手往此处走,那大的是他那浑家,小的脸圆手短,正是他那儿子。
蒋丰看儿子一路都是自己走过来,虽说搭了亲娘的手,却并未使力拉着,双颊虽然比不得原来,带有一点病容,可并无多少憔悴颜色,这才终于把悬了一路的心放了下来。
他急忙上前迎了几步。
小孩当先看到父亲,乐得颠颠地往前扑腾,一把扑进蒋丰怀里,嘴里大叫着“爹爹!”
那浑家也是又惊又喜,问道:“今次这样快就回来了?”
蒋丰抱了一会儿子,忙去摸头摸脸,摸完又摸身上,摸着不热手,复才问妻子道:“原是听说小瓜伤寒得厉害,都起不来了,怎么眼下看着倒是没甚大事?”
他那浑家左右看了看,不见周围有人,却依旧不敢说,连忙把丈夫同儿子一并拉了进门,看那小厮站在边上,便嘱咐道:“这是我那夫君,这屋子的主人家。”
小厮实在半点没料到,急忙请罪问安。
蒋丰半点不当回事,只向着小厮胡乱点了点头。
他那浑家也着急,急急将丈夫拉去最近的堂中,又把门关了,等进得屋,坐到桌边,复才低声把旁人同她说的话学了,又道:“我也想着是这个道理,你上回回来说的那裴官人,毕竟只是个衙门里的胥吏,哪里比得上监司?从前监司是手下人太多,看不到你的好,今次你已经显出来了,一旦回来,自然会有出头的机会,何苦要在那里熬得这样辛苦?”
又摸着儿子的头,道:“况且小瓜上旬病得那样厉害,烧得直说胡话,连着喊了好几夜的‘爹’,喂药也是一喝就吐,只嚷着要爹来,你叫我一个人在家中守着,苦点累点倒是无所谓,只有了小瓜,实在不想他这样可伶。”
复又道:“后头还是夫人特地来了,又送药,又请大夫,吃了好几剂,这才慢慢好了……你且看,如若没有监司这一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寻不到好大夫!”
蒋丰听到此处,因心中本就有了准备,此时见得应了验,虽是有些恼火,更多的却是自责。
他而今已经三十有余了,同妻子成亲八年有余,没叫她享过什么福,生了儿子之后,还要带着儿子同自己四处投奔主家讨点饭糊口,丢脸也就罢了,还半点看不到出路。
眼下虽是跟着在小公厅里头做事,难得有了些头脸,可家里还是一点好处都没落到,儿子生了病,还要妻子一人照管,怪不得会如此着急。
说到底,也还是为了自己好。
他想了想,把小公厅的情况简单说了,最后说那裴继安:“虽说只是个吏员,却裴家出身,听闻而今圣上已经不太妥当,若是有了那一日,这裴官人迟早能出头,况且眼下那圩田的事情正做到一半,本就是桩大事,莫说我跟了一路,论功行赏也跑不脱我的,就是实在不行,只要跟着他,想来以后不会叫我吃亏。”
那浑家便问道:“哪一个裴家?难道是从前越州那个?”
蒋丰点了点头。
那浑家犹豫了一下,本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只又道:“监司难道就会叫你吃亏了?你且看这宅子……”
又数了不少廖容娘着人送来的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另有仆妇、宅子等等。
蒋丰苦笑道:“那位夫人对咱们这般好,不过监司吩咐的,想来是觉得我在圩田上头做得好,只我在那一处做得好,不是我好,却是本来上头就管得好,我也不用担心旁的,只做自己的事情就是,要是回得此处,不过是同从前一般情形,哪里能出头?”
本就不是样样能干的,不过会那么一点小东西罢了,给郭府的那些个同侪见了,还不知道暗地里会使多少绊子。
他浑家听得丈夫说的许多话,也晓得其中意思,半晌,复才低头叹了口气,道:“这些倒是其次,我只想着若是你回来了,咱们一家三口不就能聚在一处?好过同眼下这般分别两地。”
又道:“况且我听得旁人都在说,你若是跟着那做吏员的,他自己都不是官,哪里能帮忙提携你了?”
然则说完之后,却又抬头道:“我也只是听旁人说,其实不太懂,不过修造圩田、堤坝,听着应当是大好事,夫君若是想做,那便作罢,实在不行,也不过是将来再去寻个新主家。”
还道:“早晓得如此,我就不把你叫回来了,跑得这样辛苦,其实小瓜早好了。”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是有人敲了敲门,道:”官人,监司同夫人听闻你回来了,使人来问。“
***
明早再修错别字。
第232章 睡不安稳
蒋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面上颇有些惊疑不定。
就好似定亲之后,被腰粗膀大的岳父同小舅子两人一同在旁人的择婿宴上逮到了一般,他还拿着郭保吉的银俸,就算回来得再如何匆忙,也应当先去打个招呼。
他心中拿不定主意,为难地看了妻子一眼。
那浑家原还以为自己把丈夫叫得回来,乃是为了他好,然则方才听得一番分析,才发觉居然各有利弊,一时也有些后悔,眼下见得丈夫左也不靠,右也不靠,更是不知所措,连忙道:“先听听郭监司怎么说,如果到得最后,你还是想要跟着那裴家一道走,大不了我带着小瓜同你一并再改投一门就是!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
又道:“当年我娘还给了两块上田予我做嫁妆,实在不行,卖得出去,总能再支应一年半载。”
蒋丰惭愧极了,连忙摇头道:“这怎么行,那是你压箱底的嫁妆,家里有什么事拿来应急的,我再想办法就是。”
他犹豫了一下,因知道不能再耽搁,也不敢多留,匆匆去见郭保吉。
然而出乎蒋丰意料的是,郭保吉见了他,却半点不提叫他回来,也不追问郭安南、郭向北在小公厅为何不得重用,更不去问裴继安的错处,只先问了他那小孩的病,得知已经大好了,才做出一副十分欣慰的样子,道:“你老大才得这一子吧?听得下头说你忽然回来,又是因为家中小儿病了,我还觉得奇怪,前两日我那夫人还回来说给请了两个得用的大夫开了药,亲自看着煎来吃了,已是早好了,怎的忽然又会生什么重病,还把你都叫了回来……”
郭保吉连说带笑,不过寥寥数语,就轻描淡写地描绘出了郭、蒋两门通家之好的模样。
不过一个小孩子生病,把监司家的夫人亲自引了过去看下人煎药,又专程带了大夫,且不论这里头水分有多大,能叫他亲口说出这些话,就说明郭家的重视。
蒋丰虽然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却也不笨,另也当真感动不已,忙道:“乃是我小孩不懂事,吵得我那浑家不得安宁,又怕他当真不好,只得把我叫得回来,因回得急,都未来得及来说一声。”
又叹道:“小的并无什么长处,是走了何等运道,竟能得监司如此关心!”
然则正因如此,他原本想要说的话,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蒋丰犹犹豫豫,还在腹中打腹稿,正想把那宅院、金银都退了,再来说自己不打算回来,还是想好好在下公厅做,却不想他话未出口,对面郭保吉已经开口道:“你许久不曾回来,如若家中不担心才是麻烦事,倒是我这一厢催得你过来,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笑了笑,不等蒋丰回话,复又道:“好生同家里聚一聚,你那家小也不容易,你这一处替我办差,她们两个独自住着,倒是我从前疏忽,前一向已是同容娘说了,她今后会多照看照看,才好免你后顾之忧。”
蒋丰受宠若惊,连忙道:“监司如何好这般说,我人微……”
郭保吉立时就打断了他,大笑道:“不必说了,跟着我的人,还没有吃过亏的!”
又吩咐道:“好生在圩田上头做,等那一处做好了,我这里还许多事情等你回来。”
两人说话时书房的门并未关,外头本就站着不少等着见郭保吉的幕僚同下手,那郭保吉中气十足,说话不曾把声音压低半点,自然就远远传了出去。
蒋丰本来一肚子话想说,可他直到出了门,依旧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见得外头人人满脸羡艳地看着自己,甚至有好几个眼睛里头几乎要红得滴出血来,个个脸上都仿佛写了对联,那左眼的联曰:你何德何能,怎能得监司如此器重;那右眼的联曰:我如此大才,为何就不得这般运道。
额头横批一条:你也配!
这一对联分别贴在他们左右两只眼睛上头一般,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叫人想要忽略也难,仿佛恨不得把蒋丰这个德不配位的整个包起来缠死才好取而代之。
郭保吉的幕僚、谋士几乎都是上过阵的,讲究凡事都要搏命争取,遇得他们那如狼似虎的眼神,蒋丰被简直心惊胆战,哪里敢多留,匆忙走了。
113/209 首页 上一页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