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一路,分一路,原本五十来人,走到五六里行程外,已是只剩下七八人,正要继续前行,边上却有一个兵卒忽然道:“东北角好似有骑兵!”
众人大骇,转头看去,果然远处尘土飞扬,虽然尚未见到人影,已是隐隐听到声响。
陈坚白迟疑了一下,见得周元娘身边还有一个侍女,便站定了,对着周元娘同那侍女道:“烦请郡主同这位换一身衣裳。”
周元娘拿不定主意,那侍女却动作极快,寻了一处遮挡,同周元娘对换了衣裳。
其余众人簇拥着那婢女继续前行,陈坚白却是悄悄护送周元娘,一人二马,寻了条小路而行。
此处路段陈坚白早年就走过不止一回,驾轻就熟,很快就寻到了一处村落,与周元娘以夫妇相称,借住在其中数日。
那村落距离最近的县城足有二十里路,消息并不通畅,陈坚白等了一阵,见得外头并无半点消息,复才敢跟着同村人一起去赶集。
他箭法高超,只靠打猎也能维持自己同周元娘的嚼用,此时取了猎物的皮作为借口出门贩卖,正好打听翔庆军中情况。
在村子里时还好,一进得县城,外头就各色消息满天乱飞。
京中只以为郭保吉到得翔庆军中数月,已是将西贼全数赶了出去,只剩得几丁流兵散勇,可陈坚白到得此处细细一问,才晓得翔庆陷落经年,早有不少官员带头投了西贼,却不知为什么,半点没有传入京中。
郭保吉到得地方,除却打西贼,还要提防自己人拖后腿,实在打得并不轻松。
此处虽然只是个下县,人口不多,消息也不甚灵通,可对于郭保吉,人人都甚是感激,只说若非他赶走西贼,眼下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
众人或有不知道天子姓甚名谁,却几乎没有没听过郭保吉名字的。
陈坚白悄悄打听了多次,不见有人四处张榜找寻保宁郡主,当日遇敌的事情,仿佛一瞬间就毫无痕迹了。
他不知情况,却也不敢在此处住得太久,就同周元娘二人乔装打扮了,小心朝那翔庆城中而去。
这一回才走到一半,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满天遍地都是,个个百姓都瞠目结舌,愤愤不平。
——京中传闻,据说郭保吉叛国,天子将其人妻小全数斩了。
第366章 奇怪
马车颠簸而行,沈念禾以手扶窗,忍不住往外看去。
前方不远处,翔庆军中的兵卒正向西开道,队伍最后,被俘虏的西贼或被绑或受缚,全数远远缀着。
郑氏坐在一旁,颇有些惴惴不安地跟着探头往外看去,四处寻了一圈,实在站坐不安,仔细看了半日,越看越急,回头问道:“方才还在的,怎么一眨眼不见了你谢二哥?”
沈念禾闻言,沉默了一会,也不帮着郑氏去找谢处耘,却是将那车帘放了下来,挡住外头的风尘同亮光,问道:“婶娘,京城的事……”
郑氏本来脸上除了着急,还有些高兴,此时听得沈念禾这般问,那高兴之色慢慢隐去,不再伸头去看外边,慢慢坐了回去,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山长水远,传错了也是有的。”
又嘱咐道:“一会见了你谢二哥,若是他不来问,就不要提起——他跟着郭监司,按理当要比我们消息更灵通才是。”
沈念禾应了一声,复又叹道:“若是假的还好,要是真的,便是一时不说,总不能瞒他一世……”
无风不起浪,这消息要是外头百姓胡乱说的,或许还要多做斟酌,不能尽信,偏偏是裴继安自己发遣出去探路的斥候无意间自衙门里无意间得回来的。
前日大军仓促开拔,由陈坚白护送保宁郡主,还未走远,西贼便露了头,果然人数足有数千之多,漫山遍野,十分吓人。
其余禁卫官们见状,或引开敌兵,或做掩护,眼看就要大溃大败,全靠翔庆来兵相救,两边碰头一问,原来裴继安早见得沿途情形不对,又看那吕铤路线,提前着人去通晓了郭保吉,对方收到线报,正好左近不远处有兵营驻扎,连忙使人来救。
数百对数千,眼见就要全军覆没,在这等千钧一发之际,全靠郭保吉救了性命,一营上下莫不感激,仔细一问,才晓得原来翔庆并非从前在京城时探知情况,而是僵持已久。
郭保吉只是小胜了数仗,并非大胜,两边其实各有输赢,西贼也并未全退,在翔庆辖内同魏军分点对峙,战火不断。
当此之时,翔庆去往黄头回纥的道路已然断绝,并无可能再做通行,一时上下俱都发愁,不知当要如何是好,只能先按原计划去往州城暂作休整。
众人行了几日,旁人不知如何,沈念禾却是越发觉得奇怪。
她原就生于乱世,自小看过大大小小不少战事,可如今一路所见状况,同自家从前看过的战场截然不同。
大魏同西贼两边虽然有来有往,好似战火不断的模样,可并不在城池、县镇之处对垒,甚至还会特意避开各处村落,认真观察一回,就会发现两边全是在野外空旷之处打,或是在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对阵。
而众人收拢兵卒之后继续前行,裴继安收管营地之事,采买物资所费财物居然并未怎么增加。
可世间哪有战时物价不飞涨的?
第367章 重逢
两人各有思量,坐在马车里,一时竟是沉默起来。
过了不多时,遇得行伍停顿休整,那车马才停,外头就有一人隔厢敲门,另有车夫叫道:“谢小将军来了!”
郑氏忙把车门打开,果然见得谢处耘打马立在车厢外。
他虽是在翔庆待了半载,一张脸依旧白净俊秀,坐在马上昂首挺腰的模样同从前并无二致,只是看起来身上锐气更甚,浑如一把才打磨好刃的新刀,似乎稍不留心,就要出窍。
谢处耘见得郑氏开门,面上登时露出一丝兴奋来,大叫一声“婶娘!”,叫完之后,却是毫不掩饰地往车厢里看去,见得沈念禾正待要起身,又看她发髻、衣着不是妇人装束,依旧是个少女模样,脸上的高兴当真是要溢出来。
他喊了一声“念禾”,一面叫,已是一面笑,也不等她们出车厢相迎,自己已经跳得下马,将那缰绳扔给后头跟着的小卒,头也不回地上前几步,先扶郑氏,再扶沈念禾。
郑氏听得那车夫叫,又惊又喜,急忙问道:“你甚时做了将军?”
谢处耘难得地面上红了一下,道:“不过他们叫着玩罢了,监司说我屡立功勋,前次已经递了请官的折子上去,不过是个军将,也不是什么将军。”
郑氏大为高兴,笑道:“谁人不是从小官做成大官,你才几岁?你三哥似你这个年龄,也还在衙门里头做吏呢!”
又忙嘱咐道:“郭监司肯举荐你,最要紧虽是你自家有能干,却也不能太过自傲了,在人手下做事,也要晓得谦逊……”
谢处耘听得眉头微皱,却没有反驳,口中诺诺连声,又不住拿一双眼睛去瞟沈念禾,见她站在一旁笑盈盈地听两人说话,颇有些专心的模样,一时心里又高兴起来,连听教训的躁意也减了几分。
沈念禾见郑氏一开口就说个没完,交代完这个,又提那个,又问谢处耘衣食住行,又问他有无遇得什么危险,事无巨细,便笑着插道:“眼下是中途休息,谢二哥赶了几天路过来,一时不曾停,想来也辛苦得很,不如给他寻个地方坐坐,横竖此处离州城也不远,等回到住处再来细说也不迟。”
她此处口中说完,早有跟着的小丫头醒目,自马车里搬了小几子出来。
沈念禾又去取了茶盏过来。
谢处耘站着不肯坐,道:“一路骑马,同你们一直在马车里憋着一般,两条腿都僵了,我陪你……你们一起站站
。”
正说着话,听得后头有人声,果然抬头看去,是裴继安也骑马过来了。
他不待走近就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人,自家走了一段路过来。
待他到得跟前,谢处耘叫了一声“三哥”,裴继安笑着点头道:“左右寻你寻不到,便想必是跑来找婶娘她们了。”
又径直同沈念禾道:“我口渴得紧。”
沈念禾本来欲要给他斟茶,然则回头一看,那小丫头只把原来车上的茶托取了下来,里头只有两个茶盏,其中一个是郑氏的,已是洗过给谢处耘用了,剩得自己的那一个孤零零在里头放着,便同她道:“去寻个干净茶盏……”
她这一头还没交代完,对面裴继安敏锐极了,一眼就扫到托盘中杯子是沈念禾惯常用的,当即笑道:“哪里那样麻烦,用这个便是。”
他口中说着,也不等沈念禾反应,也不用她帮着斟茶,自家已是上前几步取了杯子,将茶水倒好,试着水温半凉,三口两口便饮尽了。
当着郑氏同谢处耘的面,沈念禾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道:“也洗一洗再用。”
裴继安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笑着道:“又不是旁人的东西。”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可那旁人针扎不进,水泼不入的默契,实在叫谢处耘看得浑身都不舒服,欲要打断,实在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裴继安喝了几口水,也不多留,只同谢处耘道:“前头帐中有些事要商议,只等你一个了。”
谢处耘只好老老实实站起身来,与郑氏并沈念禾说了声,一同往前头帐中去。
边上小卒见势,忙把那缰绳牵了过来,谢处耘翻身上马,见得裴继安朝远处马匹的方向走,不由得奇道:“三哥怎的叫人把马栓得那样远,也不嫌难走。”
裴继安笑笑,也不说话,却是低头看了一眼地面。
谢处耘在翔庆这半载遇事甚多,本也是个灵慧的,此时看得裴继安眼色,也跟着瞥了一眼地上土路,却见胯下马匹奔走时四蹄踩得地面尘土飞扬,附近一片地方都灰蒙蒙的,在一转头,果然沈念禾同郑氏以手掩鼻,显然被灰土呛迷了。
他几乎立时就把缰绳收紧,也不说什么,只径直翻身下了马,慢慢往前牵着走了。
待得二人走远,郑氏才与沈念禾叹道:“日子过得是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谢二哥原来那样任性的一个,已是长大成人了似的。”
说到此处,她脸上渐渐浮起忧色,回头看向京城方向。
沈念禾自然知道对方在担忧什么,便道:“看这样子,谢二哥暂还不知,等回了州城再说吧。”
果然过了片刻,一行人再度开拔往前赶路。
此处距离翔庆州城并不远,路上所遇的西人自然不多,不过零零星星若干而已,不过一旦遇敌,谢处耘都领着兵卒一马当先,杀敌驱敌时勇武十足,并无半点胆怯后退,再看他带领的兵卒,俱是令行禁止,十分听命。
沈念禾看在眼里,倒是有些意外。
她一直知道谢处耘行事很有一股子执拗,却不晓得这一位上了战场是如此行状,果然人非历事不能成长。
因知道通往黄头回纥的路早被拦阻,此时也不能通过,更兼陈坚白带着保宁郡主外逃,此时还未知道这一队去往何方,一行人商议之后,决定留些人马在此处寻人,其余人去得州城再做打算,另也有给京中发折上表陈情。
第368章 意外
众人昼行夜伏,没过多久就到了翔庆城,兵卒自在城外安营扎寨,裴继安却同谢处耘并一干禁卫官一同入城去寻郭保吉。
沈念禾冷眼旁观,很快就看出今次扎营与往日很有些不同,无论食、宿、便、溺的区域都大了不止一筹,甚至建造所用的材料都大相径庭,从前仅用木料、草料,这回不少地方都上了砖瓦,哪里像只是短住的模样。
收拾细软都有随行的侍从动手,沈念禾不愿坐等裴继安带消息回来,想了想,便去同郑氏说欲要进城一趟。
郑氏一听,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她本就是个爱买爱逛的,平日里但凡有闲工夫,在街上走一天都不嫌脚累,然则随营的这一个月,整日都窝在车厢里,实在被困得不行了,忙道:“单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妥,婶娘与你同去罢?”
话音未落,已是匆忙挑衣服去了。
郑氏倒也知道不好引人注意,新换的衣裳样式、材质俱是不怎么起眼,头上的簪子都特地只用了个桃木制的,顺手兜了些小银珠子进荷包,就催着沈念禾一同往外走。
留守的小官人见是郑、沈两个,不但没有阻拦,还招来两个小卒,笑着与二人道:“毕竟头一回来,也不识路,正巧谢小将军留了些人手,便叫他们陪着同去吧?”
此人十分乖觉,调拨的两个小卒一个是宣城人,在翔庆待了几载,另一个索性就是翔庆人,一来识路,二来也想着同郑氏能有话说。
众人驻军就在城外不远处,那翔庆小卒问了问,晓得沈念禾同郑氏不过想走走看看,便道:“咱们这一处是在东门,进去不过三四里路就有几个大坊子,不如从这里走过去,也省得调马看马的?”
沈念禾自是无可无不可。
四人一同而行,然则纵然有当地的熟人带路,还有腰牌,依旧在城门口耽搁了好一阵子,城门的守兵见得郑氏的口音带一点点宣州腔调,当即盘了又问,甚至拿着腰牌对比了半天,又去看沈念禾,问她姓名来历,十分细致,到得最后,才让二人仔细登了花名册,又叫另两个兵卒作保,最后才放得进去。
沈念禾也不着急走,被放通行之后,又站在边上略等了片刻,数着快有十来批人出入,只见诸人全数都要做登名记录,无一例外,守卫森严得很。
等到进得城中,亦是五十步一岗,百步一哨,除却平常巡铺,另又有兵卒四处巡视,只是城中百姓却像是习惯了一般,并不受什么影响。
领头的那兵卒解释道:“今日做集,人比往常要多,因沈姑娘特地交代过要低调行事,方才……”
他还待解释先前被拦在城门口的事情,沈念禾已经笑着道:“你做得很是,今日辛苦了。”
一面说,一面已是朝前信步而行,果然路上买卖吆喝声不停,人流如织,货卖的小摊小铺也密密麻麻。
她寻了几个卖米面油粮,布簪碗篓的问价,复又问了那小卒,果然此时物价比起去年只贵了不到一成,纵然略有升高,却也不算厉害。
再往前去坊子当中看人听戏,无论房中棚外都是人,喝彩声轰天一般,若非大道上时不时有兵卒奔马而过,半点也看不出来这是正处战地的一处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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