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给的东西,又是给谢处耘,郑氏怎么好代为推辞。
她想了想,便在前头带路道:“放到他房中去罢,等他回来再说。”
领着那几个随从往后院而行。
郑氏走了,屋中就剩得郭家两兄妹同沈念禾三人。
来人既然不是廖容娘,沈念禾便不好再做客人,便问道:“郭大哥吃什么茶?”
又问郭东娘。
郭安南想了想,道:“不必那样麻烦,倒杯水便是——我们坐坐就走。”
又拿眼睛去看郭东娘。
郭东娘正要说话,被那一眼给看了回去,便笑一笑,道:“我也喝热水罢。”
到底是客人,自然不能这样怠慢,沈念禾便去取了白茶。
她点茶的功夫特地练过,此时虽然没有工具在,只是简单冲泡茶汤,又下了几样辅料而已,那动作还是如同行云般流畅,自有一番韵味在,把郭家两兄妹都看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郭东娘只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夸道:“沈妹妹冲的好茶!”
沈念禾笑了笑,正巧看到对方袖口处的图案,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花样?怪好看的。”
郭东娘低头一看,笑道:“我叫丫头绣的,只得其意,不得其形——是军器监新出的重弩!”
一面说,一面把袖子拉平,露出图案凑近给沈念禾看,道:“我实在喜欢,特地叫人在外衫上都绣了!”
她正说得起劲,一旁的郭安南却是咳嗽了两声。
郭东娘便自然而然地把袖子收了起来,将坐的椅子朝沈念禾的方向挪了挪,道:“不瞒沈妹妹,我今次是特地求着哥哥带我来见你的。”
沈念禾听得一愣。
那郭东娘又道:“我听得爹爹说,你这一处有家传的《杜工部集》抄本,其中有许多不曾问世的文章,不知是也不是?”
沈念禾早已得裴继安交代过,说是宣州城中那一位郭监司认买了一百部,他那女儿会听说此事,倒是情理之中,便应道:“确有此事。”
她话才落音,对面的郭东娘便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又从腰间把荷包取了下来,轻轻推给沈念禾,道:“我自小就喜读杜工部文,也有几个闺中密友喜好相同,因是私事,不好同爹爹讨要,只得自己来寻你——帮我留得十部出来的,等我派人来取,好不好的?”
那荷包落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显然里头非金即银。
沈念禾想了想,却是把那荷包推得回去,笑道:“若是郭姐姐想要,我却不能收银钱。”
又转头看了一眼郭安南,道:“上回我在此处遇得事情,多亏郭大哥帮忙解围,否则不知是个什么结果,今日又遇得郭姐姐这样敞亮的性子,我实在羡慕,旁的没有,一二十部书还是给得起的……”
她笑盈盈的,口气却是豪爽得很。
郭东娘忍不住面露高兴之色,只她旁边的郭安南却微微皱起了眉,道:“此事不妥,这印书乃是公使库所为,东娘买书只是托你朝公使库买,况且又不只是她一人要的,怎能叫你倒贴钱。”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看了看墙角。
那一处还摆了几个方才仆从们拎进来的盒子。
郭东娘见得长兄动作,很快反应过来,立时站得起来将其中两个盒子取来桌上放了,又道:“我听得说你身体一向不太好,便带了两盒燕窝、党参过来,那燕窝每天吃一碗,党参拿来炖汤,十分滋补,养得一阵就好了。”
又指着墙角道:“另还有红枣、当归、百合,都是补气补血的东西,也是我特地带来给你的。”
沈念禾自然连忙推辞。
三人在此处说得几句话,等到郑氏出来,郭安南也不多留,当即带着妹妹告辞了。
这两兄妹来得没头没脑的,若说是为了给谢处耘送行,可知道人早走了之后,两人好似又并不觉得失望,甚至同郑氏也没说几句话,倒像是专程来给沈念禾送钱送东西似的,只是显得有些刻意。
沈念禾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那一堆盒子留在正堂。
晚间裴继安回家的时候,一眼就扫到了桌上那一盒拆开的燕窝。
第69章 拐弯抹角
郑氏见他一直盯着桌面,便解释道:“郭家老大同他妹妹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除却给处耘的,另有些说是给念禾补养身体。”
裴继安听着觉得不对,道:“他二人来此处做什么?”
郑氏便把白日间的事情说了,沈念禾也就着将那郭东娘给的荷包打开,从里头取出三四个铜钱大小的金珠来,又道:“郭家那一位姐姐说是极爱杜工部的文章,叫我等公使库的书印好了,帮着留十部,要去送予友人。”
裴继安听得谢处耘说过,郭家那一位继姐自小只爱舞刀弄枪,于读书一事上从来只是敷衍,背个《声律启蒙》都拖到七八岁还磕磕巴巴的,同她那弟弟一个德行,甚时爱什么杜工部文章了。
再一说,自来只听过爱杜工部诗,少见有爱其文的——流传来下的统共都没两篇,爱个屁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裴继安道:“毕竟是个外人,不好乱收他家东西——那郭安南不是还有恩于你?哪有得人施恩,还收人东西的道理。”
沈念禾应道:“当时就要还,只是那两位都不肯收。”
送都送了,自然不可能收回去。
裴继安想了想,道:“罢了,我准备些旁的东西做回礼罢。”一面说,一面上前去收桌子。
盒子里的燕窝品质其实不错,只是显然并没有挑掉窝丝中乱岔的脏毛,那外头包的也是写着铺子名字的纸,同从前郭家库房里拿来的全不相同,一看就是在路边铺子里买的。
不从家里拿,想来是不愿意让人知道。
郭保吉必定是收到了自己去信的,不然郭安南也不会带着妹妹过来,那这举动是要瞒着谁,就昭然若揭了。
怨不得儿子已经出了门,廖容娘那一头还没有半点动静。
裴继安心中了然,不过毕竟是旁人的家务,他并不打算去管,便指了指自己放在桌边的一个包袱,同郑氏并沈念禾道:“冬日赶路不比寻常,我叫人帮忙做了羊皮靴,你二人且去试试。”
试鞋子并不费什么功夫。
靴子是小短靴,恰好到沈念禾的脚踝上头一寸,鞋底很厚,却又很软,羊皮是硝过又反复鞣制的,密不透风,看着干净得很,穿在脚上也非常舒服,重点是尺寸并无半点不合,仿佛是照着脚的大小做的一样。
沈念禾从前锦衣玉食,光是冬日穿的皮靴都难以计数,其中除却常见的羊皮、牛皮,还有不少稀罕皮制的靴子,俱是价值不菲,可她穿到脚上也不觉得有什么。
等到换到了此时此地,日子甚是简朴,人的选择也变得少了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过一双寻常的羊皮靴,她踩在地上走了几圈,竟是觉得比以往穿过的都舒服,不由得生出几分满足感来,忙穿得出来外堂。
裴继安就含笑看着她在面前走来走去,一双脚小小的,踢踢跳跳,十分得趣,比起从前温柔懂事的模样,这才真正像个正当年华的顽皮少女。
他柔声问道:“皮子够不够软?”
沈念禾连忙点头道:“很舒服!尺寸也合适!叫三哥破费了。”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便是脸上也笑吟吟,显然是真喜欢,而不是说的面子话。
送的东西被人喜欢,有时候送的人会比收的人更高兴。
裴继安微笑道:“一双靴子能值多少钱?况且你这一双也不费什么皮子——比婶娘那边用的皮子还少了小一半。”
一时郑氏也出得来,边踩边走,笑道:“好合适,穿着也好看。”
又问裴继安道:“是你自己鞣的皮子罢?”
裴继安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
屋子里三人其乐融融,外头的郭氏兄妹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郭东娘不爱坐马车,大冷的天,却是执意要与长兄并肩骑马而行。
她一走出巷子,就再忍不住焦急,扯着缰绳往一旁拉,挨着郭安南道:“哥,好端端的,做什么弄得这样麻烦,还特叫我说什么买书——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十部书领得回家,摆在我房中也是生虫长霉的下场!”
又道:“你哪里来的那许多金珠子?”
郭安南不愿多说,只道:“你平日里若有空,寻了机会,与方才那沈家姑娘多多来往,看着能不能帮着留心照顾一番。”
郭东娘听得不对,心中唬了一跳,也不敢大声嚷嚷,连忙压低声音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是良家女子,又是裴家远亲,年纪还小,你可不能乱来!”
在她眼中,郭安南已是过了十九,青春慕少艾,那名叫沈念禾的虽然看上去有些瘦弱,可举止、谈吐俱是讨喜得很,况且五官虽然并未完全长开,仔细打量了,已是个美人胚子,被一向在粗莽男人堆里长大的长兄看上了,纵然意外,也不算出奇。
可郭安南身为郭府的嫡长子,负有众人期许,是不可能娶这样一个平民之女为妻的,更莫说对方还是父母双亡,家无长物的景况。
兄妹十余年,郭东娘自然知道长兄为人稳重,又素来懂得权衡利弊,轻易不会冲动行事,更不会逆势而为。
既如此,那姓沈的姑娘只能做个情人了。
她深觉不妥,立时就反对起来。
郭安南一愣,连忙四下环顾,见得无人跟在左近,复才松了口气,继而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是看她十分可怜,孤身流落异地,又无人来往,身上更无资财,叫你帮着照看一回罢了!”
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郭东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城中的济民院里头自有许多妇孺,全是十分可怜的流民,也孤身流落异地,身上无钱无米——怎的不见你叫我去照看一回?”
郭安南无奈道:“流民自有济民院打点。”
郭东娘哼道:“那沈念禾也有裴家三哥一门照料,吃饱穿暖的,我看她过得并无什么不好。”
郭安南只得道:“你还记不记得她姓什么?”
郭东娘皱眉道:“姓沈啊——我又不是傻子,哥,你什么话不能直说?拐弯抹角的,好没意思!”
第70章 亲事
郭安南只好道:“她唤作沈念禾,其父乃是平乱有功的状元郎沈轻云,她娘是冯蕉冯老相爷的独女,先前翔庆的事情,你应当也有听说过罢……”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郭东娘已是连手中的缰绳都不会抓了,扯得身下那马把头乱撞。
郭安南连忙往旁边躲。
郭东娘却是没有管这许多,忙又追问道:“哥,你从哪里听来的?当真没有骗我?沈官人同那冯夫人可是只有一个女儿,怎的最后跑到宣县这个小地方?也太惨了罢?!”
郭安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若非如此,爹怎的会买她许多书?我听得其人来历,只觉得可怜——那沈官人为国为民,竟是遭得如此下场,咱们既有余力,帮着照看照看他那女儿,也算是无愧于心了。”
郭家几辈将门,郭东娘也是个爱舞枪弄棒的,正气甚重,此时听得兄长这一番话,登时连连点头的,道:“我晓得了!”
郭安南又把上回遇得河间府沈家人来强抢的事情说了,再道:“不要走漏了风声,叫旁人晓得她那身份——便是向北也不要说。”
郭东娘自然知道小弟那嘴巴大得很,当真张开了,在里头跑马都行,凡举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轻易同他说,连忙应道:“我知道了!”说到此处,不由得又有些发愁,“不晓得后院那一位知不知道?”
后院那一位指的是廖容娘。
郭安南摇头道:“多半不知道——这样的事情,爹不会同她说,那谢处耘就更不会说了,我怕给她知道,今次来的时候一应东西都是在外头买的,将来你若是要同那沈姑娘往来,也不要给家里人晓得才好。”
兄妹二人就此商定下来。
郭东娘嘴上不说,心中其实还是有些打鼓,总觉得兄长的态度殷勤得有些过火,这才短短几天功夫,就往此处跑了两趟。嘴上说是可怜,且不看那话本、戏曲里多少谈情说爱,都是从“可怜”二字开始的?
郭安南虽然相貌比不得谢处耘、裴继安两个,可他家世极好,前两个同他半点不能比,况且又是个稳重和气的性子,像今日这般温柔体贴多来几次,有几个女子能挡得住?
便是他没有看上那沈念禾,若是沈念禾看上他了怎么办?
沈家早已不同往日,自己私下来照看照看是可以的,可若是同长兄扯上什么关系,却是实在不好。
郭东娘心中如同猫抓一般,偏生又是没有影子的事,便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暂把事情丢到一边去。
***
不只是做妹妹的在此处担心兄长的私事,郭府当中,当继母的也在操心继子的婚事。
她趁着这日丈夫回来得早,特地去寻他道:“安南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前一向我便想问,只是才来此处,也无心他顾,此时已是安定下来,眼见也不能再拖——却不晓得官人是个什么打算?”
长子的婚事,郭保吉一向挂在心上,此时听得廖容娘来问,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道:“老大为人持重,将来要支应门户,必要寻个门当户对,温柔贤淑的。”
又道:“你这一处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廖容娘既然来问,自然是有话说的,便道:“我娘家有个外甥女,今年恰好及笄,她二伯乃是翰林学士,叔父是户部勾院,那小姑娘我也得见过,小时候相貌就生得极好,长大之后,更是出挑,性子也十分柔顺……”
她滔滔不绝数着娘家外甥女的好。
郭保吉一直听得她说完,复才问道:“她家是个什么来历?”
廖容娘只好道:“有些可惜,她爹当年科举不曾有个好名次,在陵县做县丞,名声极好,她娘是凤翔许家出身,也是言情书网……父母虽是不怎的,可她那一家关系亲近,叔伯也十分得力,又有两个兄弟在书院读书,一向地先生赞誉,说是将来下场,进士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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