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笑道:“他若喜欢吃什么,自家就做了,哪里要你来动手!”
沈念禾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图个心安,作为补偿,只笑眯眯摇头道:“自己做的是自己做的,我做的却是我做的,虽是肯定比不过三哥做的好吃,也是我一番心意嘛!”
次日她就偷偷学做了郑氏喜欢的栗子糕。
比起做菜,做糕点自然简单许多。
沈念禾自己准备材料,自己调干湿,最后还用了花型的模具,印出来一个个铜板大小的小花糕。
等到郑氏买了菜回来的时候,见得桌上摆着的这一盘,惊讶极了,问道:“你自己做的?”
沈念禾颇有些忐忑,点头道:“婶娘尝尝?”
郑氏把菜篮子一放,连忙去洗了手,回来拈了一块吃。
做给自己人吃的东西,用料当然是十足的,那栗子肉反复用木杵捣成了细腻的泥状,为了丰富口感,还留了几颗切成小粒同着炒香的松子一并点缀,当中只放了极少的熟糯米粉,混着蜂蜜塑成形状,与外头卖大半是糯米,只放一点的栗子糕全不相同。
只是普通的栗子糕而已,若说极为好吃,其实也没有,不过一入口,郑氏就尝出其中用心来。
切成小粒的栗子不仅去皮,还去了外边那一层较硬的肉,而松子炒香之后,也一粒一粒去了外壳同外皮。
除此之外,这糕点还特地按着她的口味,做得甜腻腻的,一旁又有一杯清茶解口。
沈念禾紧张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吃着糕点,喝着茶,郑氏忽然就明白为什么老人都说还是女儿贴心了。
为着这一碟子糕点,她一整天都心情极好。
晚上侄儿回来的时候,郑氏特地分了几个给他吃,笑道:“尝尝味道。”
裴继安也没有多想,只捧场地拿了一个。
郑氏却是站在一旁,等着看他吃了,复又问道:“味道怎的样?”
裴继安随口道:“我吃着甜丝丝的,想来很合婶娘口味罢?哪一处买的?”
郑氏就嗔怪道:“外头哪里买得来这样好的东西!是你沈妹妹特地给我做的——她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喜欢吃栗子糕,明明烧火都不会,竟是心心念念做得出来,难为她头一回做吃的,也做得这样合我胃口!”
裴继安登时只觉得嘴里的糕点腻得不行,粘得他的舌头与上颚都发起苦来。
谢处耘都有斗笠,婶娘也有栗子糕,明明嘴上说得好听,什么“除却三哥,我哪还有旁人可信”,然则为何只自己半点东西都没有?
这样的念头实在小气极了,一冒出个头,便被他死死压了回去。
又不是谢处耘那样的小孩子脾气,样样都要争抢。
郑氏哪里料得到侄儿想得这样多,犹自笑着道:“那孩子还跑来问我,说是偷偷看了许多天,也没看出来你喜欢吃什么,本想学做一两道菜等你回来,谁知我这一处竟是也不知……”
她还要再说,对面的裴继安却是忽然开口道:“做菜汤罢。”
郑氏张着嘴,那句“特还嘱咐她不必做了”硬生生被堵在了嗓子眼。
裴继安轻咳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她这一向都不肯消停,又起心要帮着收拾行李,又拿着舆图说要做行程,倒不如去做些闲事。”
又道:“菜汤做起来最简单,再怎样都不会难吃,我晚上回来喝两口热汤,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意。”
郑氏只怀疑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多年以来,这侄子什么时候提过要求了?
她有些恍惚,似乎自己正在梦中,也不记得回了什么话,一瞬间足下都打起小飘来,晃晃悠悠回了前堂,不敢置信地同沈念禾道:“你三哥说想喝菜汤……”
***
裴继安说他喜欢喝菜汤,沈念禾是不相信的。
她仔细问了郑氏当时的原话,心中渐渐有了底。
三哥哪里喜欢吃什么菜汤了,明明是看不起自己的厨艺,觉得菜汤最容易做,复才点了这一道罢!
平日里她也不是不长眼睛,裴继安自己做饭的时候,什么时候用菜煮过汤了!
沈念禾早就学会了怎么推断这一位裴三哥的真实想法,不要看他说什么,只看他做什么便是。
她想了想,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裴继安特地叫人留了鱼,说叫婶娘煮鱼汤好养病,后来过了这几个月,明明自家身体已经好了,他还照旧时常煮鱼汤。
其中或许有其他的原因,不过三哥就算不是喜欢吃鱼,应当也不会讨厌。
沈念禾就照着从前的回忆,做了弟弟喜欢的煮鱼,当中又下了菘菜,算是勉强挨着“菜汤”两个字。
因裴继安平日里口味看着十分清淡,她便不做重口的,一心做一道味美而鲜的清汤。
只是这一回却没有那样顺利,她到底有些高估了自己——鱼汤哪里是那样好做的。杀鱼、洗鱼就花了老大功夫,况且她动作并不利索,做一个菜,盘盘碟碟摆了一灶台,装菜的装葱的装姜丝的装橘皮丝的,做的时候也手忙脚乱。
汤还没好,裴继安就到家了。
他左右寻了一圈,只见郑氏,不见沈念禾,只觉得奇怪,问道:“念禾哪里去了?”
郑氏笑眯眯的,道:“在厨房里头,且别进去,神神秘秘的,说要给你煮汤呢!”
第67章 汤与手艺
裴继安“哦”了一声,表面若无其事,心中已是有如一万只蚂蚁在乱爬,那蚂蚁还只只都多长了八条毛毛腿钩来钩去,爬得他心痒难耐,又想问,又要端着,偏不好问。
他憋了半晌,忍不住道:“煮的菜汤吗?”
郑氏看在眼里,也品出了一两分味道,便摇头道:“叫我在外头等,也不肯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裴继安坐在堂中,也不说回房换衣裳鞋子,只把手上提的东西一放,道:“她火都不会生,一个人在里头,定是笨手笨脚,我去瞧瞧,省得把叶子煮黄了都不晓得。”
口中说着,已是往大步厨房走。
郑氏只抿嘴笑,并不拦着。
裴继安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沈念禾那一锅汤已经煮得七七八八,虽然不至于把叶子都熬黄了,可尝那味道,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奇怪。
她听得外头声响,转头见到裴继安,吓得忙用盖子把锅盖了,叫道:“三哥甚时回来的!且去外头等着吃晚饭罢!”
裴继安并不回她,而是指了指下头的底灶,道:“火要熄了。”
沈念禾一惊,低头一看,果然方才自己添柴没添好,已是把原本的火都压黑了大半,连忙弯腰去拱火。
裴继安就走得近了,道:“小心被炭星子溅上。”
他没来时沈念禾已是手忙脚乱,他来了之后这一番指点,叫沈念禾更是手脚都乱得不知道怎么放。
裴继安就把她支使到一边去看菜,自己捡张小几子坐下来帮着看火。
他身高体壮,即便是局促地蜷坐在小几上,只要一抬头,依旧能平视看到锅里的东西。
人都坐下了,自然不好再赶走,沈念禾只好把锅盖掀了,老实承认道:“三哥莫要笑话——我本要煮鱼汤,只是没煮好。”
裴继安听得是鱼汤而不是什么菜汤,心中已是有了十二分的满意,温声道:“我闻着很清香,哪里没煮好了?”
沈念禾就指着那一锅道:“我已是下了姜同葱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鱼腥味还是很浓,另有橘皮丝也抢了味。”
她语气里颇有几分沮丧。
裴继安就站起来看那正滚着的一锅。
汤是清汤,用没有煎过的大鲫鱼炖出来的,汤中还放了菘菜,菜煮得已经十分软烂。
这样一锅没有卖相的,拿出去馆子里,除非倒贴钱,不然恐怕没有人愿意吃。
沈念禾叹了口气,道:“我想着三哥不爱吃味重的,就不煎鱼了,打算煮清汤。”又指了指一旁的空碗,“本是用白萝卜切蓉揉出汁,再下橘皮丝,又解腥,又增清香味,谁知那萝卜汁又苦又辣,橘皮丝也涩,混着鱼汤,味道奇奇怪怪的。”
头一回做菜,菜式还做得这样异想天开,能好吃才怪。
不过对于裴继安来说,好不好吃本来也无所谓,他拿汤匙舀了两勺,又用筷子搛了一块鱼肉并一片菘菜叶出来,一一尝了,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道:“鱼肉很炖得很好,也清淡,那菘菜也嫩——你把外头叶子都剥了?”
沈念禾哪里肯信,只道:“三哥是哄我罢?这样难吃,不要硬撑了。”
裴继安当真不觉得很难吃。
他从前出去做生意的时候,干硬得跟石头一般的饼也吃过,可能是因为放得久了,味道还发酸,相比起来,这样特地给自己做的一道汤,色色都十分用心,哪里难吃了?
为了表示自己并不嫌弃,就着这一碗汤菜,当晚他比平日还多吃了一碗饭。
沈念禾却有些受打击,觉得这是裴三哥为了自己面子,再不合胃口也要硬咽下去,再不敢随便进厨房了,只帮着郑氏打打不要紧的下手。
郑氏在一旁看着,却是琢磨出些意思来,跑去劝裴继安道:“我厨艺不行,你平日里做菜也带带你沈妹妹,好歹学得几手,将来出嫁了也不至于叫公婆嫌弃。”
裴继安的脸一下子就黑了,道:“当真嫁得个小门小户,她那丈夫难道竟是不会做?怎的要她来做?”
又道:“什么公婆,这也要嫌弃?我自帮她选,不会挑个那样不靠谱的——若不是不好太打眼,我都想雇个人回来看厨房,等我不在的时候,也不必叫婶娘下厨,烟熏火燎的,又有刀。”
言下之意,婶娘都不想叫做饭,沈妹妹自然也不能做饭。
裴七郎在的时候,确实从来没有叫郑氏下厨过。
倒是裴继安的亲娘有一手好厨艺,只是也极少显露。
郑氏抿嘴笑了笑,也不说旁的,只问道:“左近哪里有那样好的人家?”
裴继安毫不在意,道:“念禾还小呢,不着急,等我起来了,什么好的给她找不到?”
郑氏看着裴继安长大,对这个侄儿的能耐很有信心,自然不会认为他起不来。
只是她冷眼看着,面前这一位已是由从前的“若有那一日,婶娘帮着给沈家妹妹看个好的”,变为了“我自帮她选”。
却不晓得等他起来了,又会变成什么样。
郑氏见侄儿的身材应当不怕食言而肥,便也懒得说什么,只当做一出长戏,有滋有味在一旁看着。
倒是沈念禾被蒙在鼓里,哪里晓得这婶侄两个已经就自己的婚事讨论过好几回。
她做了难吃的菜,再不敢轻易尝试,想着当日裴继安说要斗笠同披风,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手艺实在上不得台面,特地跑去同郑氏把事情说了,又道:“我见外头斗笠都长得差不多,全是只遮雨遮雪的,半点不挡风,冷嗖嗖的,本想拿棉花同棉布缝个内衬,只是上回试过了,样子十分丑,连针脚都东歪西倒的,不如还是婶娘来弄罢?”
郑氏也没多想,果然选了棉布,估计着裴继安的尺寸,不要小半个时辰,便把棉花缝了进去,针脚细密不说,还把那斗笠上上下下整理得十分整齐。
沈念禾看着她飞针走线,做得出来的东西同自己给谢处耘的那一个简直天差地别,不禁由衷赞道:“婶娘做得这样好,三哥戴着必定十分合用,不知道得多喜欢!”
第68章 银钱与礼
郑氏还在缝缝绣绣,听得沈念禾这话,忽然就想起昨日侄儿点菜点汤的事情来。
她若有所悟,手中动作都慢得下来,正要说话,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因上回沈、冯两家的事情,裴家一门上下都已经十分警惕,郑氏忙将沈念禾拦住,自己去隔门问道:“谁在外头。”
有人回道:“是宣州柳涛巷郭家来人!”
那人声音很响亮,一听就是大户人家养来开道的,就算隔着两重门,沈念禾也听得清清楚楚,便问道:“婶娘,是不是谢二哥他娘来了?”
又道:“我要不要让一让?”
郑氏摇头道:“总归是个长辈,你今后常在此处住着,总不能一直躲。”复才不情不愿地跨得出去开外头院门,又扭头抱怨,“若真是她,见得你谢二哥人已是走了,怕是又要闹一场,说我们不晓得通人情。”
她三步一歇去地应门。
沈念禾自认此时当要端着客人身份,省得婶娘难做,便不跟着去迎,想了想,还把桌上的披风卷了起来。
她正要收拾斗笠,便听得外头郑氏道:“来得十分不巧,早早人便已经走了——其实不必送,这样冷的天,倒叫你们白跑一趟……”
不多时,一男一女便跟着走了进来。
当前那一个有些眼熟,二十上下,看着和和气气的,脸面黝黑,宽肩大背,虽是也穿着锦袍,却并未给人翩翩佳公子的感觉。
是上回来过的郭保吉长子,唤作郭安南的。
他后头又有一个妙龄少女,一身骑装,外披梅花大氅,虽是只有中人之姿,然则腰背挺直,行走之间十分有力,倒是令人印象极深。
郭安南先进得门,见得沈念禾站在当中,停步行了一礼,口中称呼了一声“沈姑娘”,站了几息,复才又转向一旁的少女,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东娘……”
郑氏便也看向沈念禾,跟着与那郭东娘介绍道:“这是我一位远亲,姓沈,因家中有事,这一向在此处暂住。”
郭东娘半点不认生,笑着上前道:“我今岁十六,当要唤你一声妹妹罢?”
沈念禾少不得上前回话。
耽搁了这一会,外头已是跟了四五个随从进来,有男有女,手中俱是提了许多物什。
郑氏皱眉道:“怎的带了这样多……”
眼见她就要拒绝,那郭安南却是笑着道:“是我爹吩咐让带来给处耘的,说是听闻他在衙门里头做了许多事情,眼下已是能独当一面,十分高兴,因他事情多,不能自家来,便叫我兄妹二人过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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