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处耘撇了撇嘴,心道:婶娘都还要三哥你来照管哩,她能照管谁?还要看我手段才是正经!
又摩拳擦掌暗想:老子已是长大成才了,正好为三哥分忧,从前三哥怎么管教我的,我就怎么管教那沈念禾,好叫她知道,做我谢处耘的妹妹也是没有那样容易的!
这般一想,他眼珠子一转,竟是开始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不过口中却是老实应了,还要再一回保证道:“三哥放心罢,我今时不同往日,早懂事了,交给我便罢!”
裴继安便点了点头,见得这螺蛳观里半日没有人搭理,想来是正当饭时,顾不过来,便自去寻人点菜。
谢处耘本也想跟着去凑热闹,才走两步,因才被提点了几句,倒是忽然有了做哥哥的自觉,想到包房里还有一个人独坐,略有些不放心,便重新转身进得去。
他一进门,就见沈念禾老老实实坐在客座上,一手持壶,一手扶竹筷,正拿茶水顺着筷子冲涮桌上的碗碟,很是专注的模样。
她半低着头,鼻子秀挺,嘴唇丰润却又小巧,眉毛整整齐齐的,虽然不是柳叶眉,可形状也十分漂亮,尤其好看的是眼睛,又大又圆,又黑又亮。
在宣县住了这么久,沈念禾被郑氏养,又叫裴继安拿各色滋补饮食漫灌,脸颊已经养出了婴儿肥,其中透着一两分未消褪尽的稚气来。
可那稚气又不是童稚,倒像是个小姑娘家嫩丝丝的感觉,仿佛不能细碰,一掐就要出水。
谢处耘看得一呆。
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休沐时,白日出去忙,晚间回得府上,常常同母亲一齐围着自己,有时候一晚上要叫他换五六身衣裳,还要搭配不同的鞋子、袜子,甚至连帽子都要不一样,等换好之后,又对他又举又抱的,有时候还要抱着亲。
后来虽然吃过几年苦,可事情太久,记忆已经有些淡了,只想起来去得裴家之后,婶娘也极喜欢给他做衣裳,因为三哥时常往外跑,婶娘管不住,穿什么、怎么传都由着去。
可自己时时在家里住着,她便三天两头要换搭配,搭好了还不许他换。
当时谢处耘很是不解,只当这两家大人莫名其妙,可眼下站在这螺蛳观的包厢门口,看着里边用热水冲涮碗筷的沈念禾,他忽然就有些明白过来。
怪可爱的。
圆圆眼睛,小小脸,正是刚迈入少女阶段的美好颜色。
真想给她换一身漂亮衣裳,最好用翠玉簪,白玉簪也好,只是颜色太单调,耳朵上也过素了,缺点东西。
如果能簪花就好了,耳边簪花,耳垂上搭一点闪闪的东西。
谢处耘喜美厌丑,虽然不熟悉钗鬟首饰,可他凭着自己的喜好,只站的这几息功夫,已是在脑子里给对面坐着的沈念禾换了七八身不重样的打扮,还认真思索起怎么实现来。
***
螺蛳观的素斋吃起来果然与众不同。
此处除却好菜,也有好景。
裴继安选的这一处间厢正对着道观后院,推开窗,外头近树远山,想是山上雪化了,又因前一阵下了雨,还有野瀑布自山上蜿蜒而下,汇入河流,虽然隔得不算近,也能叫人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和着鸟叫虫鸣。
院子里栽了桃树同梨树,另有一小片枇杷树,梨树未开,倒是粉色的桃花与白色的枇杷花各自映衬,粉粉白白,地上落英缤纷。
桃花引蝴蝶,枇杷花引蜜蜂,另有道观里还养了一只黄色的小狗,正在院子里追蝶扑蜂,时不时还转来转去咬自己的尾巴,一派生意盎然。
对着这样的景,便是寻常的菜色,吃起来也会多几分滋味,更何况观里的菜出品还很不错。
沈念禾尤爱其中一道假煎鱼,也不知道是厨房怎么做的,煎出来味道便同真鱼肉一般,却又少了鱼肉的腥味。
她忍不住就下了两回筷子,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上回自己给裴继安煮的鱼汤来,又腥气又奇怪,里头下的白萝卜拧出的汁成汤还寡淡,可那样难吃的东西,这裴三哥居然还全部都吃完了。
第162章 兄妹与姐弟
沈念禾顺手就把那一盘假煎鱼推了过去,道:“三哥尝尝这个。”
裴继安依言挟了一筷子,尝过之后笑道:“豆腐做的,吃起来倒是挺像鱼肉。”
又道:“若是喜欢,等回去我试着给你们做。”
沈念禾忙道:“麻烦得很,我倒是觉得平日里做的正经鱼肉更好吃,这东西不过尝个新鲜罢了,谁家费力去弄?也就是好在没刺而已,想吃的话,再来就是,左右也不算远。”
裴继安便笑了起来,道:“我看你平日里不太爱吃鱼,这假煎鱼倒是挺喜欢的样子,原来是不耐烦挑刺?”
沈念禾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我什么都爱吃,鱼也喜欢的。”
裴继安只笑笑,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他不光嘴角带笑,便是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丝说不上来的笑意,好似在调侃她:你哪里什么都爱吃了?
沈念禾深觉冤枉,然则这裴三哥又没有直说,叫她连解释都无从下手。
她自觉在吃食上头实在是一点都不挑剔,什么都吃,只是遇得不适口的东西,就少嚼两口,遇得喜欢的东西,就多嚼两下,多下几回筷子而已,怎么看着三哥的样子,倒像是认为自己很挑食一般?
要知道,鱼肉她是喜欢吃的,只是不太喜欢海鱼,比较中意河鱼,然则河鱼除却桂花鱼同鲈鱼,其他鱼类不是刺多,就是土腥重,她又很不耐烦去在肉里剔刺,是以遇得的时候,就少吃两口。
倒是谢处耘跑了这半日马,又帮着沈念禾举着软尺竹竿四处量测,早忙出一身的汗,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裴继安点菜是按着沈、谢两人的喜好来,还特地调整过摆桌,估计着把谢处耘爱吃的都挪到他面前了,叫他吃得眉开眼笑,此时得了六七分饱,才把耳朵空得出来听两人说话。
他生怕自己被忘了一般,连忙插道:“三哥,豆腐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吃鱼罢——最好要大鱼,那些个小鱼刺烦得很,不小心就被卡了!”
裴继安复才同他道:“未必要大鱼,此时桂花鱼也好吃的,等回去时看看路上有没有现成的卖,晚上就给你做。”
他说完这话,还特地转头再看了沈念禾一眼,笑道:“桃花流水鳜鱼肥,正是吃桂花鱼的时候。”
若没他这一眼同这个笑,沈念禾还不会多想,可听得他这么说,顿时就记起月前从京城回宣县的时候,自己在马车里说的话来。
当时她不过随口一提,谁想到已是过了这样久,裴三哥居然还记得。
三人吃过之后,略歇了一下,复又回得荆山下头堤坝边上或量或测。
这一回谢处耘铆足了劲,本待要好生显示一番自己作为哥哥的能耐,从头到脚管一下沈念禾这个妹妹,谁知下午裴继安却再不同早间一般分为两边,而是打头带着两人一并做事。
有裴继安在,谢处耘自己就是个被支来使去的,半点没享受到作为“二哥”的好处,当时还未觉得,等到回家之后,越想越没占到便宜,便特地去寻裴继安道:“三哥,你们这一处的数是不是没有量测好?”
毕竟是圩田修堤,虽然只是宣县一处自己做,却也算得上大工程,怎么可能三两个人跑一天就全数测得完。
裴继安摇头道:“等彭知县那一处得了批示回来,衙门另要招募些水工帮着一起做,少说也要十来天才好,今日不过打个头阵罢了。”
谢处耘便别有居心地道:“三哥不是说,等修圩田的时候要安排我去盯民伕开堤?眼下我日日在家里头背书,也背不出什么东西,倒不如趁着此时还有些空闲,每日去量测堤坝、水深,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百闻不如一见’嘛!今时熟悉了,过后才不至于生手生脚,叫旁人笑话我年纪轻,不晓得做事!”
裴继安哪里不知道这是白天在外头跑得野了,只听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怕是被憋坏了,倒知道动脑子去想些正经理由了,便笑道:“你图纸都不能全看懂,也不知道问题在哪里,知道怎么量,量哪一处?”
谢处耘便做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今天不是去量测过了,我又不是蠢的,况且我虽不太看得懂图绘,不是还有那沈念禾嘛!婶娘总说她天天在家里坐着,闷久了不好,趁着春时,三哥没甚空闲,我却还好,不若就叫我把她带得出去,也算两相便宜。”
说完之后,还偷偷拿眼睛去瞟裴继安,仿佛生怕他不答应一般。
***
不独谢处耘这一处闹着要出门,宣州城里,郭向北也正怂恿他姐姐郭东娘要出门。
“听闻往东边走,若是骑马,约莫跑两个时辰,有一处螺蛳山,那山脚下有唤作螺蛳观的道观,有几个道士,炼丹不行,素菜倒是做得好吃,又种了许多桃树、梨树,说是正开得旺,好看得很,姐,你要不要同爹说一声,找个空档,去住几日散散心?”
他好心好意的样子,道:“才是踏春的时候,左近也没甚好看的,远的又太远,倒是那螺蛳观有些意思,听说里头还养了蜜蜂,也出蜂蜜来团药丸子,咱们回来的时候带几罐子给爹同大哥,再带些菜回来,岂不是好?”
郭东娘奇道:“我住我的,怎的回来的时候就变成‘咱们’了?这个们字哪里来的?”
郭向北嘻嘻笑道:“怎么能叫二姐一个人去逛什么道观,这宣州也没什么堪配二姐手帕交,同她们出去玩,不是作诗,就是作文,哪有什么好玩的?倒不如我陪你一同去——姐,你同爹说一声,叫我陪你去一趟罢!”
郭东娘一看就知道这弟弟是皮痒了,冷笑道:“你倒会找由头,书读不好,看爹爹回来了,居然还会找法子躲开,我才不惯你,你被打一顿就知道下回改好了!”
又问道:“上回月考你考得多少名?先生改好的文章拿回来了吗?我记得爹走之前给你布置了功课,背完了不曾?”
第163章 枇杷蜜
郭向北被问得面色有些发白,强笑道:“你这是什么话,爹布置的功课,我怎么可能敢不背完……”
然而他这话音实在虚得很,细细弱弱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郭东娘冷声道:“你如果同我说实话,说不得还帮你担待些,若是连我也想要一起骗,就不要怪我手硬了。”
她话才落音,郭向北也光棍得很,当即就坦白了,老实交代道:“我没背完爹布置的功课!”
又道:“姐,你且帮一帮我,再多两天就能背完了,若是我自己说要出去玩,爹肯定不让,说不得马上就要考问,可若是你要出去玩,他从来不拦着的,你看看你弟弟这张好脸,若是被打了,将来怎么见人?”
到底是自己弟弟,郭东娘嘴上再怎么嫌弃,心里还是想着的,只怒道:“你早跑哪里去了?爹去了小一个月,什么书都背下来了,你平日里总去玩这样、弄那样,心思全不在正事上,这才背不完。”
训完之后,又道:“最后帮你一回,再有下次,不用爹爹上手,我一根鞭子就能打哭你!”
郭向北得了好处,也就随她去骂,诺诺连声的,心中却是一阵轻松,好险才忍住笑。
郭东娘想了想,道:“也不必说去什么螺蛳观了,就说我要去找大哥罢,若是大哥得闲,还能给你指点指点,叫他也好好管管你!”
这一回郭向北却是有话说了。
他急急道:“不要提大哥,提了大哥,爹那一处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次回来,爹爹看大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人还没多留一晚,就被撵去清池县衙了!”他愤愤不平,“估摸着是有人吹了什么枕头风!”
郭东娘越听越不对,随手捡了身边一颗花生往他头上扔,骂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话,爹爹的事,是你我能说的?”
郭向北额头挨了一下,这才一个激灵,知道自己说了错话,连忙低下头,不敢理论。
郭东娘又道:“给我知道你听了谁的煽风点火,小心我连人带嘴巴一起打出去!”
骂过之后,果然叫人去同郭保吉说自己想去看桃花,问能不能叫弟弟相陪。
郭保吉对女儿一向予取予求,听得她说要去,不但立时就同意了,因知道郭东娘喜欢骑马,还特地交代马房给她挑了三匹最好的出来,晚间回来,问她道:“叫你母亲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这样远,又要留宿,到底不太好。”
郭东娘满不在乎,道:“爹说的什么话,给我同向北去,我们两人都能跑马,带几个跟得动的小厮丫头,再多两个管事,不出两个时辰就能到了,若是请她一起跟着,少不得要备马车,又要收拾这样、收拾那样,路上半天都走不完,不过是去打个转,何苦麻烦。”
又道:“况且这一往一返,辛苦得很,爹又才回来,许多事情要做,正是要当家主母忙的时候,我怎好这般不懂事?”
郭东娘越为郭保吉着想,郭保吉就越疼这个女儿,一时欣慰笑道:“家里几个孩子,就数你是顶好的。”
“还有大哥呢!”郭东娘笑道。
这一回,郭保吉却不说话了,只道:“叫向北进来,我有话嘱咐他。”
郭东娘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却不代表她是个粗枝大叶的,她原来还没什么感觉,只以为弟弟是胡编乱造,此时见得父亲这般反应,才发觉对方所言不虚。
——不知这一趟京城之行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像大哥犯了什么错事,叫爹十分不满意。
自母亲早逝后,郭保吉续娶,他虽然是个好父亲,毕竟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战场、朝堂之上,对内院的事情有心无力。
兄妹三人性格各异,幸而母亲亡故时都已经知事,见得廖容娘之后,也都谨慎起来。
一母同胞与同父异母,全不是一般情况。
他们年纪不大,却都不约而同担心起继母生了小孩之后,一来会夺家产,二来会抢郭保吉,是以不用人教,就已经懂得抱起团来。
郭东娘不好多问,只打算这次出去的时候,顺路要去看看长兄郭安南,问问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叫父亲好似很不高兴的样子。
***
郭家这一处准备出游,宣县里头裴继安把去荆山量测高、深吊在上头做引子吊了几天,引得谢处耘积极主动地背完了两本书,复才同意他同沈念禾两天出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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