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回北城的时候就想过,会遇见容起云。可北城毕竟这么大,她没想过会这么快。
曾忱深吸一口气,又吸一口面,颇有种缺氧的人重新获得空气之感。
红烧牛肉面有些辣,辣油呛进嗓子眼,喉咙立刻又辣又呛,曾忱忍不住咳嗽几声,忍着不适起身接了杯凉水。一口气全灌下去,才觉得缓了点。
她到座位上,发现手机刚才有个未接来电。
是江岳的。
曾忱不知道他打电话来干嘛,思来想去,无非是询问容起云。一想起容起云,曾忱就头大,索性没打回去。
反正如果有什么大事,也会再打过来。
她这么想着,电话果真就此沉默。
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岳听着电话里的无人接听,有些烦躁。他下意识又看容起云,发觉容起云也在看他。
容起云一副看穿的表情,让江岳很是不爽。他对这些弯弯绕绕多了解,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曾忱肯定和容起云有过什么。
只不过,有过,和有着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他放下手机,别开脸。
容起云已经看了江岳很多次,他们看在眼里,小心问道:“二少这是和江家小少爷……?”
容起云但笑不语。
钟茗动作倒是快,不过两个小时,就已经给他答案。
“祖宗,全在这儿了,你自己看吧。”钟茗忙活半天,打了好几家电话,才凑齐这些。他把手机往容起云身上一甩,口干舌燥端起旁边的酒饮尽。
容起云慢条斯理拿过手机,神情微变,多了几分严肃。向来容二这样,就说明这时候最好别招惹他,众人知情识趣,退去一边,各自潇洒。
沙发以及这一角,都很快安静下来。
容起云解锁了钟茗的手机,看着对话框里一大串消息,最后一条是:“茗哥,打听这干嘛?这不是二哥以前的女人吗?”
容起云目光从“以前”二字上很快扫过,嘴角微扯。
以前。啧。
过去好久了,三年。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手机屏幕上,往上翻看消息。
从她哪天的机票回的北城,到回北城之后在做什么,仔细而又详尽。
如此仔细而又详尽的一串里,却没有一桩一件和他容起云相关。
容起云心情忽然坏起来。
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以前。
长眸微狭,落在那串电话号码上。
那是容起云所陌生的电话号码。
曾忱离开北城之后,原来的电话就变成了空号。
她走的时候,甚至只带了她的相机和画架,孑然一身,又潇洒。
“容起云,出了北城,我们也不必联系了。”
她这么说。
最后一句。
当真是绝情又坚决。
又同时明白他的七寸,他容起云多傲一个人,她都说到这份上,容起云当然不会去查。
他如果想查,这么大一个中国,也能给她翻出来。
但他没有。
一次也没找过曾忱。
容起云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将那串电话复制下来,发给了自己。
他把手机扔回给钟茗,“谢了。”
道谢也拽得二五八万,不愧是容起云。
钟茗接过手机,又啧了声,还是忍不住苦口婆心:“容二……”
容起云不给他机会苦口婆心,“走了。”
“哎……”钟茗看着他往门口去,“你就这么走了?大家还等着你呢……”
容起云没听,人已经走远。
钟茗无奈地又喝了一杯,话都说给自己:“一笔烂账。”
在得知曾忱回来的消息时,钟茗也震惊过。他当年目睹了这俩爱恨纠葛,这姐常年待人疏离,他一直觉得这俩要散,后来真散了,又觉得也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呢?”钟茗对着酒杯喃喃自语,“可能是这辈子就看容起云栽过这么一次,实在难得。”
他自嘲地笑笑。
·
“多少钱?”
“二十五块。”
曾忱拿出手机扫支付宝,“付了,您看看?”
她从面馆出来,时间接近九点。于她而言,这时间算早,尤其是今天睡到下午才醒。
抬头可见北城的夜景,路灯照出树影,她把包挎在背上,走进旁边的行人道。
闷热的风迎面吹过来,露出的脚踝也感觉到风的温热。即便已经九点,热意还未消退。
曾忱一把把头发薅起来,耳边还有蚊子飞过去的声音。动车在车道上疾驶而过,她抬头,面前是红绿灯。
绿灯似乎下一秒就要停止,曾忱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人流一起走过去。
途中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手机,再一抬头,看见绿灯闪烁,距离马路对面还有几步路,于是一股气跑过去。
微有些气喘,“喂?”
对面无声。
她拿下手机,才发现是个陌生电话,只好又喂了一声。
过了马路,正好是一栋大厦,外面的显示屏上还在播放着广告。灯光映照在地上,曾忱念头一顿,选了左转。
电话里的人终于出声,“不是说,一辈子不回北城吗?”
曾忱一愣,她知道北城是容起云的地方。今天一见,容起云也许会找她,但没想到这么快。
她用了也许。
毕竟她只是三年前跟过容起云的一个女人,以他换女人的速度,她没有这种奇怪的自信。
想起早些时候在嘉艺世家,容起云的态度倒叫她意外。
实在意外,容起云会这么激动。
一瞬间诸多思绪在脑子里翻涌,容起云的语气似乎带了些嘲弄。
一辈子不回北城么?
她似乎说的是,也许一辈子也不回北城了。
也许二字,被他轻易省略。
不过算了,左右不是主角,也不必要计较这些旁枝末节。
曾忱垂眸,视线落在一格一格的地砖上,“有些事要回来办。”
容起云似乎不相信,咄咄逼人:“什么事?”
曾忱无声笑起来,“回来参加前男友的婚礼。”
“我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我怎么不知道?”容起云意外地笑。
曾忱也跟着笑:“容先生似乎想多了,在你以后,我还有别的前男友。”
空气寂静无声,有公交车靠站,播报声音:“下一站,西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
第5章 耳鬓厮磨
“下一站,西门口。”
曾忱一愣,回过神来,发觉手里的电话也已经被挂断。
她轻啧了声,容起云真是一如既往的……
她把心里的话掐断,看着刚才停靠的公交车又重新开出去,车尾上的数字显示720路。
西门口。
曾忱垂眸,忽然觉得感受到一丝凉意。她搓了搓胳膊,茫然四顾。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而且她一点也没发现。
曾忱回身,重新打量四处,这里和记忆中相去甚远,难怪她毫无察觉。
如果不是刚才那个提示,或许等她走过去了,也不会发现这是西门口。
曾忱无声长叹,目光落在刚才的显示屏上。显示屏里还有播放着关于西门口的改造计划,是如何成功。
她收回视线,踢了踢脚尖的石子,心中涌起的酸,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距离她离开这个地方,已经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前,她还和妈妈一起住在西门口。
彼时,西门口还是北城的老破巷子,充满了颓败而又腐朽的气息,和北城精英都会的气质格格不入。
彼时,曾忱很讨厌这破地方。它又破又旧,走在路上,还有猥琐的老男人以及喝醉的酒鬼。甚至于连阳光一晒,仿佛都能晒出一股发霉的气息。老旧的楼房走起来让人胆战心惊,仿佛用点力气就会把楼梯踩断。
曾忱的家,住在三楼。她无数次经过楼梯的时候在想,人会不会摔死。
每天入了夜,甚至能听见别人家里男人女人在□□的声音。
这破地方一点也不好,唯一一点好的,就是有一个林静。
可后来林静也死了。
从那之后,曾忱再没回来过这里。
仿佛把记忆里关于西门口的一切都封印起来。
但是那是假的,否则,此刻她如何会热泪盈眶。
一双泪眼,模糊了眼前的路。
仿佛记忆中的林静重新站在她面前,送她出门上学,温柔地和她挥手:“阿忱要乖乖上学哦,妈妈在家里等你回来做好吃的。”
但是她撒谎了。
那天曾忱回来了,她却没有回来。
她躺在冰冷的马路上,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撞人的人,却轻易地忘却了这一切。
曾忱闭上眼,微仰起头,夜风从她修长的脖颈擦过去。她抬手,用手背抹去眼泪。
还是去看一看吧,她久违了的故土。
只有一站公交车的距离,曾忱步行,还是花了些时间。原来破旧的门牌,如今化作了一个气派的门坊,上面写着“西门口”几个大字。
门口有保安亭,保安叫住了曾忱,“你回来啦。”
曾忱一愣,她可以确定这保安她不认识。
她微扯了扯嘴角,只好点了点头,却不知道如何接话。
好在她身后有另外的人过来,那保安又同人家打招呼:“你回来啦。”
曾忱无声微笑,原来只是习惯,并不是认识她。
也对,怎么会有人还认识她呢?
十六年过去了,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是二十六岁的大人。
曾忱从旁边大门进了小区,抬头低头之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原来那些楼房全都拆了新建,就连路,也是新的。路边放置了长椅,旁边还有花坛和绿植。
一切都是新的。
再没有任何一点属于曾忱的回忆。
她想,这或许是上天在暗示她,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
曾忱脑子里闪过一幕幕回忆,和眼前这地方格格不入。
她沿着主道一路往前,决意走出去。
也做了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她回来这里。
路走到尽头的时候,长椅上的老奶奶忽然叫住她。
“阿忱?”
她的心猛地提起来,转身的瞬间似乎都被无限拉长。
曾忱对上那张脸,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姓氏:“周奶奶。”
周奶奶拄着拐杖,巍巍颤颤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将她一番打量。
老人家手抖,说话也不利索:“阿忱啊,真的是你啊,我就说看着像你。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多见嘛。你回来看看这里吗?”
她语速很慢,说一句,曾忱便点头。她低着头,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啊,我路过,回来看看。”
“好,好啊。你现在更漂亮了,你妈妈,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
曾忱没和周奶奶叙旧太久,毕竟夜也不早。她同周奶奶告别,出了西门口,又不知道到了哪儿。
再一看时间,已经近十点。
她原本吃过一碗红烧牛肉面,这会儿却意外地又饿起来。
但她没有精力再在外面闲逛,最后回到工作室,随便点了个外卖,吃完之后,沉沉睡过去。
这一夜,果然梦见西门口,也梦见林静。还梦见了曾品源,以及杨梦。
这些都不意外,他们都站在西门口的线上。
意外的是,最后却以容起云收尾。
闹铃响起来。
一夜的梦,一个接一个,曾忱心突突地跳,浑身乏力,又同时有种获得解脱的轻松之感。
她看着面前的薄被,沉思片刻后,意识清醒过来。
手机上时间是上午十点。
曾忱翻身下床,拿了东西往洗手间去,脚步在看见外面的江岳之时一顿。
“你怎么来了?”她素面朝天,头发也没来得及打理。
不过无所谓,她不在乎这会儿的形象。
江岳看她一眼,啧了声:“你能不能有点自觉啊,曾忱?”
曾忱迈步进了洗手间,闷闷的声音很快传来:“什么自觉?”
“美女的自觉啊。”江岳恨铁不成钢。
曾忱含糊不清道:“美女什么样都是美女的,这就是美女的自觉。”
江岳:“……”
沉默大概有一分钟。
江岳再次开口:“快点吧,带你去吃东西,顺便看房子。”
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打开,曾忱的声音变得明朗,“我不是说了,我自己可以。”
她走到桌边,抽了两张纸擦去手上的水珠。
江岳答非所问:“我朋友正好有空的房子,特意给你留了,我都豁了脸面了,你总不能不给我面子吧。”
曾忱看着他,沉默片刻。
才说:“谢谢。”
真是客气又生硬。
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点也不配这张脸。
江岳啧了声,转过头去,转着手里的车钥匙,“说什么谢不谢的,咱俩谁跟谁啊。”
“谢谢男妈妈。”她语气变换成轻快,又说一遍。
江岳:“……”
忽然间什么情绪也没了,气也消了。
曾忱回房间换了套衣服,红色小吊带配一条烟灰色短裤,尽显身材。头发随意地披在背上,还不忘她的黑色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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