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月被崔桃那番剖尸的话吓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显然她真的在撒谎,无法说清楚具体情况。
“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死于毒菇的?”崔桃做出这样判定的时候,只对崔茂等衙役透露过。
“邱大郎告诉我的。”刘小月老实道。
崔桃想起来,他是盘问过邱大郎桌上的芙蓉蘑菇颜色如何,然后告诉崔茂死者大概率死于毒菇,邱大郎肯定是在旁边听见了。
崔桃拉着刘小月坐下,跟她简单讲了自己的遭遇,自己入狱的故事,“你可知道当初差点死在铡刀下的我,为何现在还能光鲜地坐在这里,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你聊天?”
刘小月摇头。
“相信只要坚持活下去,总会有希望。世人皆苦,唯有自渡。”崔桃问刘小月可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劝慰自己放下,别计较,忍过去,熬过去?”刘小月略茫然地望向崔桃,解释道。
崔桃拿出三张交子在刘小月跟前,问她若得了这钱,打算怎么花。
“带着我母亲离开福田院,买一处宅子安置下来,好好度日。”刘小月道。
“钱总有花完的时候,靠什么度日?”崔桃再问。
刘小月思来想去,“再买些田来种?”
“那仅凭你和你母亲俩女子能有多少力气,种多少田?”
“那就需要男人帮忙了,只能嫁人了。”刘小月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提到男人她有些害怕,毕竟之前的遭遇给她极大的伤害。这才不过两日,她难走出来。
“靠着男人,若不小心倒霉了,碰到了就如你母亲遇到曲二郎那般品性不好的,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一直忍到死么?”
刘小月怔住。
“便是嫁人,也当攒足了嫁妆,底气十足,便是离开了男人也能活得很好,便是遇到品行不好的,和离了也不怕。”
崔桃告诉刘小月,“这就是最简单的自渡,你强,别人就弱了。”
“若种田不行,就想别的能赚钱的法子。若身上没有能赚钱的能耐,便学一个。不管是织布绣花,还是种花柳编,腌菜酱菜,总之别安于现状,坐吃山空,或仅想着靠男人。”
刘小月本以为崔桃只是会说些不痛不痒地安慰同情她的话罢了,却没想到她直接给她指明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继父对她的侵犯,让她受到极大的伤害,刘小月真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没盼头了,怕将来家人也会被夫家嫌弃,但她又怕自己这样死了,让母亲无依无靠难过。
在听了崔桃的话之后,她终于明白自己怕这怕那,是因为底气不够。所谓的自渡,却并非是自我安慰,而是要踏踏实实地自己走一条让自己挺直腰板的路。
崔桃其实没指望这孩子能都明白她的话,但当她看到刘小月的目光逐渐坚定清明的时候,她颇感欣慰。
“好孩子,至少你比很多同龄人聪明,有着玲珑心。可不是谁听了这番话,都能有所悟的。”崔桃让刘小月把钱收好。
“这不能要,我怎么能——”
“借你的,等你将来有能耐再还。”崔桃道。
刘小月忙哭着跪地,跟崔桃谢恩。
“但你要答应我,这案子若真查出跟你母亲有关,你也要答应我,会好生活下去,不辜负你母亲对你的期望。”
刘小月一听这话痛哭起来,最终点了点头。
崔桃接着按照问话的规矩,审问尤氏。
尤氏大哭,“我说她这两日怎么不对,我问她,她也不说!那畜生,我弄死他!”
尤氏喊完之后,才意识到曲二郎如今已经死了,她便恨恨地咒骂他下十八层地狱。
崔桃再命人盘问一遍福田院其他的人,目前而言,没有人目击尤氏曾在午饭的时候离开厨房,跑去给姚仵作那桌菜添毒菇。
崔桃又得知尤氏这人,平常在厨房连鸡都杀不得。若因憎恨杀曲二郎一人还有可能,连带着其他四条人命都给弄死了,未免有些太疯狂,这点上也说不太通。另外崔桃也没有在厨房发现毒菇的踪迹,当然也不排除被‘毁尸灭迹’了,尤氏和厨房这边的嫌疑仍然存在。
……
韩琦等着崔桃调查完之后,跟她一起回府。
“这案子有很多‘巧’的地方,刚好三家人凑一起,女人们在厨房,男人们在吃饭。并且男人们都无一例外地没人心疼女人孩子,都只顾着自己吃好菜。
尤氏的杀人动机就不必说了。沈氏也有动机,姚仵作做生意失败,俩孩子接着双双溺水而亡,生活痛苦而颠簸,他们夫妻甚至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了安平。这日子太难,便容易积怨深,会逼疯一个人。”
韩琦点点头应和。
“孔氏其实也有动机,他们一家在福田院时间最久,八年了,很可能因为她家男人没能耐,才会这么久了都没能成功搬离福田院。男人若不知道疼人,好吃好喝都不知道惦念着自己妻女一口。”
崔桃觉得,这孔氏的丈夫丁大郎说不定有不良嗜好。她正打算打发人去查,就听韩琦回答了。
“好酒,贪赌。”
崔桃审问尤氏等人的时候,韩琦一一翻看过目击者的证供。有的证词里侧面透露了些情况,比如‘昨儿还和丁大郎喝酒’、‘真想不到就这么死了,他前日赌钱还输给我十文钱没还呢’……
“咦?六郎厉害!”崔桃禁不住夸道。
“在你面前,我无大用。”
韩琦言外之意,一切都是崔桃在出力,他没帮什么忙。
“话可不能这么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当初若是换一位昏聩的推官来审我这案子,我说不定早就化成一具白骨了。若换做别的没有慧眼的推官,瞧不上我一个坐牢的女囚能干事儿,不给我查案的机会,那我也没机会立功,走出开封府大牢,更加没机会查清楚三年前的真相,一解这些年我所蒙受的冤屈。”
崔桃说完这些,特意踮脚凑到韩琦耳边纠正道:“六郎可有用啦!最厉害!”
韩琦嘴角笑意,便久久都止不住了。
他之幸,遇了珍宝。
随后,韩琦收到张昌送来的汴京那边送来的加急信,便先行回崔府去回信处置公务。
崔桃则一个人回了衙门。
着一袭白衣的莫追雨早已等候多时,他见崔桃回来了,不禁冷笑道:“白白花了三十桌钱,还进了衙门,今儿是我倒霉了。”
“是你倒霉,这件事教育你,出门在外莫多言,更不要乱招惹陌生人,否则很容易惹得一身骚。”崔桃告诉莫追雨可以回去了,他的嫌疑排除了。
“哟,你当我什么人了,随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莫追雨一脸不爽,大有要算账不离开的意思。
“当你是案件相关的证人啊,不然呢,你以为我以为你是什么?狗么?”崔桃惊讶地眨一眨眼,气死人不偿命地问。
崔桃发展这个叫莫追雨的少年,还真是除了一身的干净,别无长处。
“你——”
“莫不是你真在自己心里想自己是狗?所谓被我拆穿了,才会急了急了急了………”崔桃嘴快地反问。
莫追雨气得瞪了崔桃两眼,转身拂袖而去。
崔桃撇了撇嘴,忍不住笑了两声。还是太年轻了,装逼装得不够老练,一击即破。
莫追雨回家就冲进莫追风的房间,浑身戾气地跟莫追风叫嚣:“大哥,我要杀了崔七娘!”
“不行。”莫追风斯文地回答道,眼睛都没转动一下,依旧专注欣赏桌上的字画。
“那我割了她的舌头,留她的命,却叫她干活着却说不出话来。”莫追雨想想便觉得爽,嘴角荡漾气笑容来。
“本来可行,但现在不行了。”
“为何?”莫追雨脸色立刻垮下来,不解地问。
“少主刚夸过她声音好听。”
第71章
莫追雨诧异问:“少主竟已经见过她了?”
“碰巧。”
莫追风让莫追雨别多管闲事,专注处理地臧阁的后续事宜。
“若有差池,少主追责下来,我也保不了你。苏玉婉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没看着!偏我那天有事,错过了朝露昙花之美。”莫追雨遗憾不已,便跟莫追风摆了摆手,这便告辞去了。
春丽随后被带进屋内。
“给先生见礼!”春丽恭敬地给莫追风行礼之后,便对莫追风解释道,“我这次来是奉韩谏议之命,将韩二郎带回汴京。”
“阁主死了,娇姑也死了。”
清福寺的事情并未外传,春丽刚来安平,更不晓得这边的情况。
“什么!”春丽惊得晃动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哭得不能自已。
莫追风见春丽这般,倒不禁佩服起崔桃来,能逃得过娇姑和苏玉婉控制的女子可不多,如今她还算是反杀回来了,倒是稀罕。
春丽情绪稍缓和了片刻之后,便语调带着恨意地问莫追风,是谁杀了苏玉婉。
“韩二郎。”
“怎么会是她……”春丽吃惊不已,面色犹疑。
莫追风依旧貌状斯文,一双眼乍然却充满杀气,“可还想为你效忠的阁主报仇?”
春丽低下头:“我——”
“当然这韩二郎也是为了护着别人,才不得不将刀插向自己的亲生母亲。民间有句话说的好‘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你敬慕的韩二郎,还没娶媳妇就先忘了娘了。”莫追风唏嘘叹道。
春柳恨恨咬牙:“原来都是崔七娘的挑唆!”
“听说娇姑也是因她的审问,才被迫自尽而亡。”莫追风又叹了口气,“朝廷定然不会放过地臧阁,你们散了吧,此后你好生料理好你自己的日子便罢。”
“先生打算让我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地臧阁?那可是苏阁主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地方!当年她仗义疏财,救了我们这些陷于苦难中的女子,便是希望大家拧成一股绳,为了有朝一日,这天下出身卑贱的女子,不再任人揉捏,不再孤零柔弱地受辱。
如今她一走,便因怕朝廷的剿灭,成了惊弓之鸟四处散了,那我们算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了!我不管别人如何,但定然不能愧对九泉之下的阁主。”
春丽作誓,她要杀了崔桃给苏阁主报仇。
“蠢,至今还看不透?你杀了一个崔七娘,还有八娘、九娘、十郎、二十郎等着你们,你们真正的敌人是有心想剿灭地臧阁的朝廷。若没朝廷授意,没有开封府的全力协助,凭她崔七娘一人,能端了你们地臧阁的老巢?能杀得了苏阁主?”
莫追风反问春丽,她的忠心到底有几分,若只是嘴上说说,大可不必再言。若真诚心效忠,便是为此飞蛾扑火,也会心甘情愿。
“我自是诚心效忠,甘愿舍命。”春丽语气坚决道。
“极好。”
……
死留全尸是传统风俗习惯,受害人家属正处在巨大的悲伤之中,若提出要求剖尸,大多都会难以接受。
不过到曲二郎这里就变得非常容易了,尤氏作为曲二郎的妻子,一听崔桃提议剖尸,话都不带多问一句,咬牙憎恨地告知让崔桃随便折腾,便是把那只畜生剁成肉泥喂了狗,她也不带哼一声不愿的。
终于可以剖尸了。
崔桃为此特意准备了一双羊肠手套。
解剖的结果跟她的猜测差不大,死者确系因食用毒菇引发急性肝肾功能衰竭而死亡。崔桃在胃内容物中找到了的残存的毒菇块,确系为棕褐色。
王四娘比较懂蘑菇,她瞧了两眼这蘑菇碎块后,便带着萍儿去附近山里找找瞧,花了半天的时间,最终采得了两种可能的毒菇。在切块烹饪对比之后,就确认应为其中的一种。这蘑菇的伞盖为棕褐色,若鳞片分布。崔桃觉得有点像是极毒菇种之一的肉褐鳞环柄菇,但有些微差异,这蘑菇伞盖的颜色更深,不过应该属于同一类,致死原理应该也都差不多。
王四娘不知道这蘑菇叫什么,本地人也不会闲来无事特意去给每一种毒蘑菇起名。
“这种的就是看到了直接说有毒,略过不采就是了。”王四娘道。
“嗯,甄别蘑菇是否有毒,一般都是靠经验传承。”
沈氏和姚仵作一直生活在城内,且刚来安平没多久,俩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了解毒菇的可能性不高。但也不排除偶然得知,便顺手而为了。
“不过这案子有个非常重要的点,为何会选在昨天那么多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下手,而且一下子毒死了五个人?凶手应该是很急切地想杀人,才敢冒着那么大的暴露风险。再有,这到底是针对一个人的行凶,想多杀几个人故意掩盖自己的嫌疑,还是本来就是针对几个人的行凶?”
崔桃挠挠头,道出自己疑惑之后,就眼巴巴看向韩琦。
韩琦将自己的心看完之后,又拿起桌上一封没有拆封的信。
“问我意见?”
“对啊。”崔桃想起自己还有半包盐李没吃完,顺手拿出来,拿起一颗在往嘴里送的时候,崔桃发现韩琦一直在看自己。
崔桃眼睛动了动,笑着马上凑到桌案前,给韩琦喂了一颗。
“怎么样?可以说了么?”
“查案便是不能忽略所有可能性。”韩琦道。
崔桃怔了下,掐腰看着韩琦:“好啊,骗我盐李吃!”
“所有人都有动机,毒菇为本地常见,谁都有可能听说后去采来用之杀人。”
“嗯,说了等于没说。”崔桃转身捞起那包盐李,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送,做口型告诉韩琦‘不给你了’。
韩琦轻笑一声,他自是不在乎那口吃的,他在乎喂的人是谁。
“事分轻重缓急,排查嫌疑则可先简后难。”韩琦提议崔桃可以先排除同时只对数人行凶的情况,这一点相对前者来说比较好查。毕竟能同时讨厌这么多死者,并存在动机,想让他们都去死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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