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就让李远略微打听了一下韩综近几月的情况,在她假死期间,韩综经常在外宿醉,最常光顾的地方就是广贤楼。
“崔娘子若担心韩判官,要不要我派几个人盯着他?”李远试探问。
“不用。”李远的那几个手下崔桃太了解了,盯梢普通人还行,盯韩综的话要不了多久肯定就会被发现,那结果就不妙了,反倒不如不盯。
崔桃让李远换身好衣裳,扮成棺材铺的掌柜,跟她去干尸案的窑厂瞧一瞧。
干尸案的窑厂老板叫金祥,干这行当近五年了。听说来客人了,马上热情地来接待李远和崔桃,跟二人简单介绍了窑厂的情况后,请他们二人随意参观。
李远跟着崔桃在窑厂溜达了两圈之后,对崔桃道:“我看孙知晓的表弟就是碰巧在这做事,这窑厂除了发生过干尸案,跟其它的窑厂好像没分别。”
崔桃点了下头,她目前也没看到什么特别。
金祥笑眯眯地走过来。
“二位瞧得怎么样?请二位放心,我们窑厂烧制出来的砖绝对结实,保证不偷工减料,用这砖砌房子住百年都没问题。”
“看着确实不差,最重要的还是便宜。反正我们做死人生意,不需要忌讳什么。”
李远的话引来金祥尴尬地附和,这窑厂出过命案是最让他内伤的事,便是这么久了听人提起还是有些禁不住。
李远转眸瞟见有两名工人正用木轮车搬运刚晒干的砖坯,惊讶叹一声。
“诶,这砖坯是不是没做好?怎么好几个边上都有圆孔?”
崔桃去瞟一眼车上的砖块,确如李远所言,有些砖块的侧面有拇指大的圆孔。
金祥赶紧叫停工人,从车上拿起一块看似完好的砖,砖块被他一转面,之前没露出的那面被显露出来,也带圆孔。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其实这些砖块都在一面开了圆孔。
金祥笑着介绍道:“这叫空心砖,别看这孔小,里面有拳头大的空心,是我最近研究出来的新鲜样儿。别瞧这砖跟一般的砖比就差在这空心上,但她能更容易保暖隔热还隔音,同时还用料更省更轻,容易运送。”
“不过是空心,就能起这么大作用?”李远一脸新奇,有点不信。
崔桃道:“跟蓬松的皮毛就更保暖的道理一样。”
“原来如此,”李远恍然点点头,不禁赞叹金祥有想法,“别瞧简单,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唉,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了么,好几月没生意,想把窑厂卖了也没人买,只能自己没事儿在家瞎琢磨了。如今就盼着这主意能给我多带来点生意了。”金祥笑着对李远和崔桃拱手道,“总之二位不管想买哪种砖,我这都有,而且保证是最低价。”
“行,那我们回去商量好了就来通知你。”
离开窑厂后,李远就告诉崔桃,窑厂从发生干尸案后,就走了一批成手的工人,近两月低价招了一批新人,孙知晓的表弟就在其中。
“估摸就是想找个普通的活计,来掩藏他们细作的身份。”李远揣测道。
崔桃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便仰头望一眼天。
天更阴沉了,乌云像要压在脑瓜儿顶上一样,但气温比昨日要暖和一些,一点风都没有。
“山雨欲来风满楼,雪就不一样了,更安静无声,看似美,却可冷得冻死人。”
崔桃隐隐感觉现在汴京的平静,就好似大雪来临之前。
李远附和:“还真是。”
俩人快到汴京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雪,起初雪片还很小,渐渐成了鹅毛大雪。
俩人从丽景门进城,在东大街上走了没多久,就闻到了米香味儿。香味儿来自一家粥铺,看起来是新开的店,地方不大,也没个招牌,但来喝粥的客人不少。
瞧着这些客人们喝的粥里头都混着橙黄色的果肉,崔桃高兴起来。说。
“真君粥!这时节能喝到很难得,我们赶紧也来一碗。”
反正事儿多愁不完,不如先吃饱了再,崔桃立刻跳下马。
李远闻这米香味儿也觉得饿了。
这冬日里出趟门回来,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下肚还真知足。米汤里融合着淡淡的杏肉香,仿佛吃出了春天的味道。就好似在春天的时候,晒午后的太阳,暖融融又懒洋洋地舒服。
铺子里有不少因赶路颠簸得胃难受的客人,喝上一碗真君粥开胃生津,解乏解饿。
“粥本就有畅胃气、生津液的好处,冬日里干冷,很多老人肺不好,容易咳嗽,喝这真君粥更有润肺定喘的效用。”
崔桃惦记着胡娘子,快吃完的时候,又要了两份儿带走。
李远一听这话,也跟着要两份儿,回家给他老娘带去,他娘亲到冬天的时候也容易咳嗽。
胡娘子收了崔桃送来的真君粥,却没见到她人,心里怪惦记的。等晚上韩琦回来,就催他两句,好媳妇儿还是要早点娶进门得好。
“儿子深以为然。”韩琦温笑着应承胡娘子后,尝了一口粥,“这时节哪来新鲜的杏子?”
“用杏干做的,但别家的没有他家的味儿好。我和方厨娘琢磨了下,应该不止用了杏干,还用了杏酱。
所以说啊,这一碗粥都要花些巧心思才能招引客人。那么好的娘子,你再不多花点心思呵护,小心人跑了!”
胡娘子忍不住再催韩琦。
韩琦失笑,“您以前可不爱唠叨这些。”
“以前是想着你这般出挑,与你结亲的女子差不到哪儿去,我也没必要多言。”
“如今呢?”
“如今我儿更厉害……”胡娘子动了动眼珠儿,对韩琦笑了下,告诉他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韩琦见胡娘子不欲将话说全,也不强求,便听话告退了。
一旁的方厨娘却听不得半截话,她跟胡娘子是好姐妹,一直都关系好到无话不谈,心里好奇想问就问了。
“如今怎么了?”
“如今他高攀了,还不得多用几分心思?”
“外头人都说俩人是金童玉女正相配,那就提不上谁高攀谁了,正合适。”方厨娘不以为然道。
“表面看似相配,实则稚圭高攀,那丫头太不俗了,想起她来我都觉得似做梦似得。”胡娘子沉了下眼色,随即又盈满笑意,“终究是我儿有福气,才能把她娶进门。”
“是是是,娘子就安安心心等着抱孙子吧!”方厨娘赶紧应和。
胡娘子笑了又笑,“孩子们能平平安安就好。”
……
一夜大雪,到次日,便见厚雪压断了树枝,门都差点推不开了。
雪停后,气温骤降,刮起了大风,冷飕飕地如冰刀子一般割人脸。
京内外有不少百姓房屋的屋顶被雪压塌了,甚至有不少人压伤的情况。京外不少村县草房居多,都塌得不成样子,京内则有很多被租出去的简陋屋子,一间房里面会住十几名外来户,房子一塌都没住的地方了。如今这些人若不能及时安置,定会有不少百姓会流落街头。现在天气又冷,过不了几日只怕街上就会出现冻死的人。
这类民生问题都是由开封府来负责,开封府立刻就派出人马去调查登记,安抚灾民,在京内外搭建临时帐篷,收容无家可归的百姓。但在短时间内安排出能足够收容所有灾民的地方,确实有些吃力,势必要协调其它衙门一起帮忙。
赵宗清带着街道司的人亲自来到开封府,主动提供人手,表示愿意帮开封府一起为百姓修缮房屋。
街道司的本职就是负责修葺城墙街道,他们那里常年备着石头砖瓦,麾下很多人手都懂得砌墙盖房。有他们来帮忙,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为开封府减轻府不少负担。
崔桃和韩琦难免会起警惕心,担心赵宗清这次来者不善。但他主动提出帮忙合情合理,灾情是当务之急,开封府没有理由拒绝。再者说赵宗清如果真有什么不轨之举,被他们捉到了正好当证据,反而不见得是坏事。
当然以赵宗清的谨慎程度,事情肯定不能那么轻易发现。
崔桃便自报奋勇,负责督办灾后重建事宜,直接面对面跟赵宗清打交道。
“崔七娘安然无恙,实乃大宋之幸事。汴京许多百姓听说你还活着,特别开心,都说只有你在,他们才相信这汴京治安太平。”赵宗清一见崔桃便笑着寒暄,面上随和可亲,话里却带着陷阱。
什么叫‘只有她在,才相信汴京治安太平’,这不是在变相否定其它护卫汴京人员的功劳么?
“不过是瞧我一个弱女子受欺负,很可怜,才安慰两句罢了。我哪有什么能耐,最是无用之人,只去杀那些阴沟里的老鼠都杀不尽,还会让他们有机会在我跟前耀武扬威。”
崔桃也笑得随和可亲,还特别甜。
第140章
“人皆有能, 勿轻之,鼠也一样。可千万别小瞧了它们,恰恰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怎么杀都杀不绝。”赵宗清站姿随性洒脱, 话说起来带着几分戏谑,好似在开玩笑。
崔桃应承:“幸好他们是鼠,不是人,即便死不绝,也翻不了天去。”
“属实。”
周围人都觉得赵宗清在附和崔桃,只有崔桃注意听到赵宗清的发音些微不对, 他说的应该是‘鼠是’二字。在向她纠正澄清:鼠的确翻不了天, 但有能之人却翻得了天。
赵宗清出身富贵高门, 对别人颐指气使惯了, 便是有几年出家为道的经历, 也依旧摆脱不掉骨子里的高傲尊贵。别说他了,就是普通人也一样会不爽别人把自己比喻成鼠辈。当然前提是, 他自动代入了崔桃所谓的‘阴沟里的老鼠’是指他们。
这是接招了?
看来她逞‘口舌之快’的结果还不错, 进一步表明了他们对赵宗清的怀疑和判断都没有错。
崔桃手背在身后, 勾唇一笑。
赵宗清瞧崔桃这表情反应, 则以为崔桃跟大家一样也误把他的话听成了“属实”。
赵宗清跟着一笑,态度里透露出几分‘也不过如此’的意思。他随后就去关心房舍修葺,监工属下干活。趁着崔桃不注意的时候, 赵宗清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二人立刻领命匆匆而去。
崔桃跟着赵宗清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他,她可以一心二用,即便眼前有忙不完的活计,也同样会注意到赵宗清那边的动作。
“大家都好好干, 干好了,晚上崔娘子请大家吃清蒸羊肉!”李远收到了崔桃对自己使的眼色,马上对属下们喊道。
来之前,李远已经跟属下商量好了暗号,提到‘羊肉’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把人跟紧了。
从白天至傍晚,赵宗清都全神贯注在工事上,没再和崔桃交谈。
崔桃估计到赵宗清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恶,轻易给人抓到他把柄的机会。他今天的行为该是有更隐蔽的目的,一时半会儿难琢磨明白。
天大黑时,派去跟踪的两名衙役回来了。
俩人告知崔桃赵宗清的那俩名随从其实就去了京外的别苑,从桃花树下挖了几坛酒回京。一开始他们看见那几个坛子,还谨慎地考虑里头会不会是装着别的什么东西。等晚上街道司的人干完活回去的时候,就见赵宗清的随从们安排酒菜犒劳大家。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坛子开封之后都是酒,等被大家倒干净喝光了,他们才回来。
崔桃跟街道司的屯长冯大友是老相识,崔桃也请他帮忙从街道司内部暗中监察情况。
“冯大友说最近街道司那边没见有什么异常。”崔桃对韩琦道。
韩琦:“看来这次他们只是纯粹来帮忙。”
赵宗清既然主动来开封府提出帮忙,就料到从表面上应该是查不到什么问题。但出于谨慎起见,该查的肯定还是要查。
“料到我们会查他,才故意神秘兮兮地打发人去拿酒,虚晃一招。”崔桃哼笑一声,“但赵宗清不像是出拳打空的人,我感觉这次的事他肯定有目的。这种‘你们明知道我有问题,但就是查不到我身上’的情况,怕是会让他很得意。”
韩琦让崔桃不必着急,越到后面就越要沉住气,“他急,我们稳,纰漏自显。”
……
临近年关,街上越来越热闹了,有不少住在汴京附近的百姓,都会在这种时候来汴京置办年货。甚至有不少邻州的百姓特意来此,为了买当下最盛行的好玩意儿回去,好在亲戚朋友跟前张脸面,总归就是一定要把这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过好。
萍儿惦记父亲,定好了回家过年。
王四娘没有别的家了,再说天这么冷,她不愿穿得胖球似得去外地折腾,也定好了主意就留在汴京过年。
王四娘本以为崔桃会跟萍儿一样选择回家过年,却没想到崔桃居然要留京。
“崔娘子真不用特意为我留下来,回安平跟父母团聚多好。唉,算了,我跟你回安平去!”王四娘咬牙决定。
胖球赶路就是麻烦点,不好受点,但为了姐妹她拼了。发誓就这一年这样,来年开春她就减肥,绝不会再有冬天穿成胖球的她了。
崔桃当然不是为了王四娘才留京,她是担心赵宗清那些人会在人人欢庆的日子搞事情。她本该像往常一样,不留情地直接反驳王四娘,但当她看见王四娘憨憨的笑容后,忽然不想说得那么直白了。
“哪儿能每次都委屈你呢,留京多好,汴京热闹。”崔桃拍拍王四娘的肩膀。
王四娘顿时热泪盈眶,激动地点了点头。她当即就挎起竹篮子,去街上买年货。她自己过节或可以糊弄,但崔娘子跟她一起过,那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才行。
这一日,崔桃在开封府当值小半天后,遇到了一桩案子。
马巷有一户姓雷的人家,住着一家七口人,老父亲雷大明,长子雷天,次子雷雨。雷天年二十七,娶妻许氏,育有一儿二女。雷雨年十七,是个木匠,正在议亲中。出事的是大儿媳许氏,告状的是许氏的娘家人,也就是许氏大哥,许大郎。
崔桃从许大郎和许母口中听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许氏在七天前偶感风寒,后卧病在床,看大夫吃药样样不落,但病情就是不见好转。至昨天晌午,雷天进房要给许氏喂药的时候,发现许氏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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