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这里不卖牛肉包子?”崔桃开门见山问周福。
周福点头。
“朱二牛应该是你家的老主顾了吧?他今早在你家买了什么吃食?”崔桃问。
周福:“羊肉包子和葱油饼,他们兄弟每天早上都定时买这些。”
齐氏:“只要羊肉包子和葱油饼一出锅,我每天都会先给他们包好了,打发大郎去给送到柜上。”
其中有一名姓张的厮波表示:“见他一来,是我把柜上包好的东西递给了他。”
但在这之前,那包东西已经放在柜上有一会儿了,早上大家都忙,倒是没人一直盯着柜上那包好的包子和烧饼。
这之后,周福得知朱大牛吃了牛肉包子中毒死了后,吓得连忙带大家一起跪下,跟崔桃解释他们无辜:“可我们这不做牛肉包子啊!”
崔桃没多言,请周福带她去厨房看看。
“既然店家不做牛肉包子,又是这么明显的毒杀,那包子放在柜上的时候,怕是被人掉了包。”崔桃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跟王钊叹道。
“凶手自然是不太可能下了毒,还留在这不跑。”王钊应和。
崔桃随即笑着让周福等人不必紧张,“我来厨房只是想看看,可还有包子、点心之类的吃食?这忙了一天的案子,我们都饿了,烦劳诸位给我们包几斤吃食带走。”
周福一听松了口气,忙笑着表示有很多,并且他不收钱,就当是犒劳诸位官人查案。随后,周福就带着齐氏等人一起在把厨房里的包子、烧饼等分别打包。
崔桃收了这些东西,挨个看过他们打包的绳结,齐氏和三名厮波的打包绳结都为平结,齐氏儿子的为蝴蝶结,只有周福打的双重单结。
崔桃满脸堆笑地对周福道:“真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说了是小人自愿犒劳诸位官人的!”周福还以为崔桃说带吃食的事儿,忙赔笑道。
“你们还得跟我们去府衙走一趟。”崔桃说罢,青幞头球球一晃,利落地转身走了。
周福笑容继续维持在脸上片刻,随即脸垮了下来,不解问王钊等人什么意思。王钊却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直接将人绑了堵上嘴,塞进车里,押入了县衙。
早有衙役已经带了三名买牛肉的摊贩在衙门内等候。
崔桃当即让这些摊贩认一认,他们中谁买过牛肉。其中一名摊贩指认了周福。
周福连忙惊惶解释:“我昨天是买了牛肉,可我买来自己吃的,却并没有做包子下毒啊!”
“不急,你冤枉与否,会有答案的。”崔桃瞧周福辩解这劲儿,就知道他是那种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
随后在盘问齐氏等人的过程中得知,周福虽为桂丰楼的掌柜,却并不经常去桂丰楼,一个月偶尔去七八次,或看看店内经营的情况,或问候一下老客人。
魏春来那边,只声称与朱大牛有过往来,并不知周福的存在。周福更加没有提过魏春来如何了。
两厢嫌疑重大的人都缉拿归案了,却互不相认,双方的重要联系人朱大牛却死了,案子有些卡主了。
不过汴京那边,林三郎却有了动作。
今日正逢李大郎的休沐日,林三郎就邀请丁五郎和李大郎一起去了京外一户宅邸。李远就带人跟踪监视他们。
没多久,那宅子里就传出女声惨叫,李远带兵以搜查盗贼为名,闯了这间宅子,将这些人抓个正着。那场面李远瞧了之后,竟禁不住胃里翻涌,险些把他今天吃的唯一一顿早饭给吐了去。院内共有十一名女子,竟都穿着囚服,有五名正上着刑具,六名则戴着手镣脚铐跪在上地上,衣衫被撕得破烂不堪,还沾着血。
李远要解救这些女子,却被林三郎喝止住了。
“你算什么东西,来这掺和我们的事儿?这些小姐都是自愿穿成这样伺候我们,个中乐趣,你这种粗人自然是不懂。若抓盗贼,便去抓盗贼,却别在这搅和了我们的雅兴。你若想惩治我们,可得劳烦你们韩推官或包府尹亲自出马了,带上十足的证据。”
林三郎随即问那些女子,让她们自己说说,她们是自愿还是被强迫。
这些女子目光呆滞,畏畏缩缩地摇头,没有一个人敢控诉说一个‘不’字,都纷纷应承是自愿。
李远气得握拳,紧咬着牙,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退下。不过经他这一搅和,李大郎和丁五郎自然是不敢在这继续留了,立刻离开。林三郎随后也离开了,但却留了人守在宅子门口。倘若再有开封府的人擅闯,可要具体证据了,再用抓盗贼的理由,他们绝不会让开封府好过。
李远气得一拳头捶在了树上,把手背给打出血了,却望着那院墙高高的宅院,无能为力。
“李大哥,还是赶紧把这事儿告诉韩推官和崔娘子他们,我看咱们这贸然闯入会带来麻烦,及时上报,崔娘子那边说不定还有解决办法。”其他衙役给李远出主意道。
李远应承,一面差人送消息给包府尹,一面亲自骑快马前往长垣县,跟韩琦和崔桃回禀了这边的情况。
“属下有罪,是属下一时没忍住,听到那些女子的惨叫声,便带人闯了宅子。本以为抓他们一个现行,他们便会慌神交代……”李远跪地磕头,给韩琦赔罪。
“起吧,无大碍。”韩琦淡声道。
崔桃在旁安慰李远:“你闯了进去,却也有些用的,至少那三个畜生停手了。”
李远得知了这边的调查也没有拿到太多实证可以去治罪林三郎,甚至连梦婆是谁都不知道,蹙眉焦急不已,“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任凭那些人逍遥往外?”
他通红的眼睛里几乎在喷火。
“那场面你们是没见着,那些小娘子一个个便跟、便跟……”李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便是被林三郎一刀插进肚子里,她们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崔桃接话道。
李远诧异:“好像是这样的,但为何会这样?”
“是这里的摧残。”崔桃指了下脑袋,“况且敢有反抗的,只怕都死了,不然怎么会有十具焦尸。我猜应该是一批人进去后,他们将最终不合格的攒到一起处置,甚至把这当成是一种狂欢的仪式。”
“便是为奴为婢,都要登记在册,若有死亡皆要报与官府。这些女子却连个家奴的身份都不配有。倒不知这梦婆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女子,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供向京城?”王钊叹了口气,费解不已。
王钊刚刚口中所说的家奴,便是如张昌那般是正经人家里头伺候人的家仆。
除因罪沦为官婢的情况之外,绝大多数的奴婢与主人家都是雇佣关系,即以契为约定。奴婢已非前朝那般,为主人家的私产,待遇甚至不如耕牛。在前朝时,主人无故杀害奴婢,不过徒刑一年。而在本朝,若有此类情况发生,惩罚是‘减常人一等’,也便是说主人家即便不会以命抵命处以斩刑,却也要被判流刑三千里,这点比起前朝变化颇大了,是相当严重的惩罚了。
“除了孤儿之外,哪个孩子不是爹娘养得。爹娘不报官,官府自然不知道。既曾有易子而食的情况存在,卖女求财还算稀奇么?”崔桃语气讥讽,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也很不爽。
“若拿那些人的杀人的证据,就得靠朱二牛的证词。如今汴京那边,皆打草惊蛇了,若再查不出实证来,韩推官此番回去只怕会十分难做。”王钊担忧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韩琦。
韩琦一直默然听着众人说话,见众人此状,原本轻轻敲桌的手指停下了。
“无碍。”声音还是风轻云淡。
此话却并不能安慰到王钊和李远等人,他们只觉得韩琦实在安慰他们。特别是李远,很内疚自己的冲动会给韩琦带来麻烦。可是要他栽经历一次,他怕是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唯有崔桃端着一杯茶低头慢慢饮用。
李才好奇地看着崔桃:“崔娘子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便是打草惊蛇了,李三郎等人干得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相信凭韩推官的能耐,参一本把他们骂得无言可辩很容易。麻烦的是朱二牛,到底跑哪儿去了,现在人还不出来。如今这长垣县都已经被开封府的人控制了,这么好的机会他若再不珍惜,回头真可能没命。”
王钊和李远竟异口同声:“那如果他也死了?”
“还有周福和魏县令,不知可否严刑逼供?”崔桃突然双眼发亮地看向韩琦,“保证看不出伤。”
王钊:“……”
李远:“……”
他们莫名觉得后脊梁发冷是怎么回事?
至天色大黑,崔桃已经无聊的扎了个小草人,用银针在草人各个要害部分扎了好几个来回,看得王钊和李远都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被扎了一般。
“人来了!”李才在外头激动地喊道,随即他将外表狼狈的朱二牛拉进了衙门大堂。
朱二牛头上还挂着几根稻草,本有些害怕,缩着脖子,略有些哆嗦,随即看到了崔桃,一直绷紧的情绪终在这一刻爆发,哇地大哭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哥吃了包子人就不行了,他跟我说有人要杀我们,叫我快跑,翻墙跑,不要再留在长垣县,尽快去开封府报官。我本来躲在刘二家的草垛里,打算等晚上了再走,听说开封府的人来这查案,我就等天黑赶紧来了。”
朱二牛接着就跟崔桃哭诉他大哥死得好惨。
“为他报仇!让凶手死得比你大哥更惨!让凶手丢尽脸面,在天下人的唾骂声中,死在开封府的狗头铡下,如何?”崔桃气愤地拍一下桌,问朱二牛这样行不行。
朱二牛愣了下,忙点头表示行。
“那就把你所指的所有人和所有情况都供出来!”崔桃道。
朱二牛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便对韩琦老实供述。
他们兄弟起先日子过得清苦,朱大牛身子不好,需要名贵药材才能养身,朱二牛又年幼需要照顾。朱大牛便在周福的怂恿之下,跟着周福干起了‘拐人’的勾当。说是拐人,其实那些女子的父母都知道,会给他们高于市面价格三倍的钱财。
那些穷苦地方的百姓,多是没见过世面,又急需用钱,更有不少指望着卖女儿换钱,给家里的儿子娶媳妇儿。卖一个顶三个的价钱,对她们来说反而是好机会,便也不问太多,就把女儿舍了去。
照周福的话说,他是把穷苦人家的女儿送到富贵人家享福去了,便是去做婢,那日子也比得过中户人家的闺女了。朱大牛起初也信了,一切都配合周福的安排,负责短暂安置这些女子,并按照周福的吩咐,将这些女子送到汴京指定的地方。
朱大牛家的几间房子,的确就是用来安置这些女子所用,那些碗筷被褥也是给她们准备的。一般都是周福将这些女子带回长垣县,有时在时间上来不及立刻出发,把人送去汴京。朱大牛就在自己家里负责安置她们一晚,第二日送她们去。
这些女子也都听话,似乎是一路上都听信了周福的热情解说,以为她们此去就是给富贵人家做丫鬟‘享福’了。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计,不用下地干粗活也不用养蚕织布,这种情况对她们来说就是享福。
“周福就是梦婆?”韩琦问。
朱二牛茫然地望向韩琦:“什么梦婆?我没听过这个,我只知道大哥跟周福一起做这个活计,有时候我也帮着大哥一起将这些女子送往汴京的春花楼。”
“焦尸呢?你可知情?”崔桃感觉到朱大牛应该是很多事都瞒着朱二牛了。
“长垣县发现的那些焦尸么?”朱二牛更加茫然。
崔桃换了个问法,她问朱二牛,在焚尸当夜,朱大牛可在家。
朱二牛摇了摇头,“那会儿不在,我跟着大家一起帮忙去灭火回来,才看见我大哥回家了。”
尽管朱二牛对很多事情不知情,但他知道周福与朱大牛一起拐人送往汴京的情况,有他这份儿证供,就足以证实周福下毒杀人的动机。
“那这梦婆到底是谁?”王钊疑惑问。
第43章
“先查封春花楼。”韩琦道。
既然这春花楼也是其中一环, 拔出萝卜带出泥,定会有其他线索一并带出。特别是林三郎那边, 应该能从春花楼那里找到牵涉的证据。
李远当即领命告退,只要能抓到林三郎那些人, 现在要他拼命都可以。
既已经有人证证明,再审周福之时理该变得容易些。谁料即便有朱二牛的指证, 周福却仍然拒不认罪。
明摆着是他下毒, 他却不认, 便是故意在耍无赖。如果案子只涉及周福一人,他不认罪也就罢了, 但如今牵涉巨大, 不仅干系到处理那些嚣张官贵的问题,还关系到那些已经被拐骗的以及以后即将被骗和折磨的女子们的性命。
因为没有现代高科技的刑侦手段去进行所有细微痕迹的追踪检验, 进而高效地去指证相关涉案的犯人,所以刑讯逼供的存在,就有其历史合理性。
周福的证供尤为重要, 必须要让他坦白,当下就正该是用刑的时候。
不光是崔桃,王钊等人也都希望韩琦能够允准对周福用刑。
韩琦看了眼崔桃, 只淡声嘱咐一句:“别把人弄死了。”
“好咧。”崔桃立刻起身,叫李才把周福押到隔壁间。
李才忙请示问:“崔娘子都需要用什么刑具, 我这就去拿——”
“牢里的那些就太没新意了,我这有一个好想法,你去找两个木匠现做一个。若有现成的木板, 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做出来。”
崔桃说完就画了一张图,特意标明需要注意的地方,让李才去办。
周福被押到东侧间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押他的两名衙役身上有股子欢快劲儿。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被两名衙役绑在长凳上,听两名衙役高兴地对崔桃说“成了”,才确定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周福被绑在只有六寸宽的窄凳上,本就觉得非常不舒服,又见崔桃手拿着扎满银针的草人儿,忽想起崔桃之前在桂丰楼时的表现。她前一刻还嬉皮笑脸讨吃食,转头就突然变脸,那样子这叫人害怕,周福心里莫名地忐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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