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点头。
“这么着急走?”崔桃怀疑地盯着韩综。
韩综已然起身往外去了,忽听崔桃这话止住了脚步,回头又笑了下。
“不然呢?若留在这,崔娘子可会有闲情逸致和我聊天?”
崔桃对韩综摆摆手,让他快走。
“地藏阁比起天机阁,可是狠毒多了。”崔桃跟韩琦感慨道。
同样是剿灭汴京分舵,天机阁的那些人好歹命都留着,且天机阁上层并未以蛊毒控制下级。地藏阁则根本没把下面的那些人当人看,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用不着了便彻底毁灭。
瞧瞧那些人中蛊的死法,崔桃倒是有些明白当初自己被抓之后为何不狡辩一句,一心求死了。在那种环境下生存的人,会带着多少对未来生活的渴望?
“此案不能外传,以免引起恐慌。”韩琦写明奏报后,告知崔桃。
崔桃点头应承,表示明白。她接着跟韩琦讲了一下,她得到的那点关于娇姑的线索。
“三年前我在清福寺被劫之后,很有可能被送到了地藏阁娇姑的名下教导过。”
既然地藏阁内有这么一号人物,会选拔貌美的女子专门进行训练。崔桃觉得以她原本的样貌和才艺,应该能够被选中。然后她就被派去执行任务,也合情合理。
不过这个过程中,应该有韩综插了一脚,虽然没有实证证明他起到了什么作用。但崔桃从玄衣女子对她的态度来看,地藏阁阁主是瞧不上她,也不怎么器重她。之所后来韩综出现之后,对她不再施行灭口,还留有一丝丝顾忌,以及没有对她像地藏阁其他普通成员一样进行下蛊,大概都跟韩综有关系。
“地藏阁阁主如此狠毒无情,那是什么让她会对一位年轻的世家公子如此迁就?以至于还要因为他而顾忌到我?
韩综在地藏阁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想过各种关系可能,但不管哪一种都没有母子关系牵涉得深而牢固。这也解释了韩综身上为何没有蛊毒,且他护佑下的我也没有。”
同时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她每次质问韩综的时候,韩综不肯透露地藏阁的事情,因为那很可能是他母亲的产业。
虎毒不食子,子也不食虎。
韩琦也觉得崔桃的这个推敲可能性很大,但是缺乏实证来证实。韩谏议之妻,也便是韩琦之母,乃先帝时期的王宰相之女,家世高且清白,并不像是会跟地藏阁有关系的人。
“这里面估计有隐情。他家世太高,经这件事后,必起防备之心,短时间内实难确证。只能先缓一缓,暗中先排查韩谏议夫妻的情况再说。”
崔桃无奈叹一声,又问韩琦到底是从哪儿得知了地藏阁分舵的消息。
“望月先生。”
崔桃愣了下,“你居然也去找望月先生了,怎么逼他开口的?”
“赢了他一盘棋。”韩琦回答的时候,看着崔桃的目光温柔又担心。
“那怎么没多赢几盘,干脆把地地藏阁老巢给他端了!”崔桃鼓励道。
“你还真当他万事通,什么都知?”
韩琦见崔桃遇挫之后,也没有气馁,稍微宽了心,淡笑着跟崔桃解释,望月先生可没那么神。他不过是东京内外的事情听人讲多了,累积一些消息进行有逻辑的总结,再范围远一点的消息,他其实很多都并不知晓。
“如今他人已经不在东京了,输了那盘棋之后,望月先生就卷铺盖逃了,让谁都找不着他。说是如此才好保命去,省得被地藏阁的人复仇。”
“倒是个人精。”
崔桃刚说完,那厢萍儿就来找崔桃道别。
“道别?你要去哪儿?”崔桃惊讶问。
“望月先生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我爹爹病重,我得回家去看她。”萍儿焦急道,眼圈里都是眼泪。
王四娘随后跟着跑过来,他正要骂萍儿跑来捣什么乱。然后听到萍儿这番话之后,她惊讶地问她:“之前从大牢里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没什么人可投奔了?”
“是没人,我爹爹在深州,我其实跟崔娘子是同乡。”萍儿瞄一眼崔桃,然后讪讪地说道,“不过崔娘子是假离家出走,但我是真离家出走。”
屋子里一阵安静。
王四娘唏嘘:“没看出来啊,你平日里看着挺温柔乖巧的,居然这么有脾气?”
“当年自然是有大缘故我才离家,但现在他病重了,再怎么样我也得回去看他一眼。”萍儿捏紧手里的信。
“嗯,孝顺是大事儿,该回去。”崔桃眼珠儿动了动,对萍儿道,“既是同乡,我正好也跟你一起回去。到时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既然汴京地臧阁的路暂且不通,崔家那还有一条。崔桃倒要瞧一瞧,崔家这个人会不会也死一个给她看看?
第61章
萍儿马上高兴地应承,多谢崔桃陪她同行。
“那我们尽快动身?”
萍儿不想耽搁了,本来她父亲病重这件事,望月先生早就知情一直没告知。如今还是因他决定要离开汴京了,才良心发现地送了一封信通知她。
末了,望月先生还不忘在信的末尾补充一句:其实你爹那样的人,就该孤独病死。
崔桃让萍儿回去收拾东西,再请王四娘去雇车,将上一次买过的开封府特产再重新帮她买一遍。
王四娘利落应承,叫上李才帮忙,一起去了。
崔桃等大家都散了,这才单独来跟韩琦说话,和他请假。
“都决定好了才来跟我说,叫请假?”韩琦没抬眼,地臧阁的案子少不得有许多文书要写。
“那是料到六郎会同意才会提前准备,若六郎不同意,我这就不去了。”崔桃声音乖乖的,透着小呢喃劲儿。
韩琦轻笑一声,仍旧没抬眼,却加快了手上的笔速。
眼看着那一篇清隽的小楷要写完了,崔桃这次可不舍得毁了它。她就在旁等着,因为无聊,手便按在桌上的一摞案卷上,轻轻地敲打。
“既然摸到了,就看看。”韩琦突然道。
崔桃愣了下,看韩琦的时候还是没见他抬眼,倒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脑门子上长眼睛了,这样都能看到她做什么。
崔桃就把手下面的卷宗拿起来,还想着韩琦是不是真舍不得她走,所以要给她安排案子去查?
可当她把卷宗打开来瞧时,发现里面洋洋洒洒地写的都是崔家各房人员名单,以及每人的情况,崔桃鼻子突然有点发酸。
内容高度精练,措词准确,比如不确定的情况都会用外传云云来阐述。
崔桃一眼就认得这卷宗上的字迹,为韩琦亲手所书。他一个考中全国第二名的高材生,每日公务忙得总是不规律吃饭的人,居然花时间给她总结这些家长里短的人和事。
最为难得的是这些他是提前想到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该什么时候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在为她做准备了。
这男人做事太会戳人心窝子了。
崔桃边看着手里的资料,边背过身去,身子轻靠着桌案边沿。
韩琦终于将这一篇文书书完后,才放下了笔,看向还在背对着他的崔桃。此时她人正低着头,手拿着卷宗,应该是还没看完卷宗上的内容。
韩琦便端茶饮了一口。
忽听有微弱的抽泣声,韩琦手顿住,忙起身查看崔桃情况,果然见她在垂首流泪。
韩琦只怔了一下,就忙拿帕子给崔桃拭泪,轻声问她是怎么了。
经韩琦这么一问,崔桃反而哭得更凶。
韩琦忙将她揽入怀,拍着崔桃的后背,默默等崔桃哭完了,情绪差不多过去了,他才用手托着她的下巴,看着她挂满泪水的小脸儿,用帕子一点点轻轻地给她擦拭。
“知道你舍不得我了,不必再哭了。”
崔桃抿起嘴角,终没忍住破涕为笑,否认道:“谁说我是舍不得你才哭的!”
“莫非想骗我抱你?下次直说就是,不哭也给。”
崔桃被他的话逗得忍不住又笑一声,气得用手拍了韩琦肩膀一下,当然不会真的用力。
“看不出来啊,六郎还有这般厚脸皮的时候。”
“你若多哭几次,会比城墙还厚,故为了你家夫君的容貌,还是别哭了。”
“哪来的夫君?谁说你是夫君了?”崔桃又不禁笑了。
“瞧,果然变厚了。”韩琦叹道。
“你太坏了!”
崔桃笑着扑进韩琦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让他放心。
“我去去就回的,不会耽搁太久的。”
“你们每月有三日旬休,这月虽没过完,且先算上,再可预支下月的,共计六日。”韩琦说这话时的口气就很公事公办了。
崔桃立刻松开抱韩琦的手,诧异地仰头问他:“所以,我这次出门最多只有六天时间?”
韩琦:“你如今是开封府吏,公为公,不可徇私。”
崔桃撇嘴,从韩琦手里扯过帕子,一边自己擦脸一边叹息感慨:“白哭了,早知道不哭了,我还以为自己很特别,六郎会为我破例呢。”
韩琦不言。
别事或许可,此事破不了,六天恍如极限。
正当韩琦以为崔桃生气了,琢磨他该如何应对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是那种跳了一个高,再从上扑下来的抱。
韩琦惊了一下,身体跟着摇晃,但依旧能稳得住。
“大人这么舍不得我,直说呀。”
崔桃伏在韩琦的后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嘴巴近得几乎要咬到了韩琦的耳朵。
韩琦的脸倏地变得滚烫,幸而他虽肤白却并不显红,不然此刻他整张脸大概会如那张檀木桌案一样红得发黑了。
“下来。”半晌后,韩琦哑着嗓子道。
“不下!”
崔桃抱紧了韩琦,故意用唇擦了一下韩琦的耳垂,才跳了下来。
韩琦半天就矗立在原地未动,自然也没有转身。
崔桃就捧着案卷凑到韩琦跟前,歪头看他,“六郎可还有什么话交代?没事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咱们六日后见。”
崔桃等了会儿,只见韩琦拿他那双墨眸静静地盯着她,也不说话。崔桃便抿起嘴角,转身就走。
果然,她被拽住了。
这次换韩琦从身后抱住了崔桃。
要说身高高果然就占优势,人家不用跳就可轻松从上到下揽她入怀,可以几乎像茧一样把她包住。还是熟悉的冷檀香味儿,却伴随着强烈的男性气息,似乎在直行霸道地吞没任务。
“别逞强。”声音更暗哑了,却尤为磁性好听。
崔桃:“嗯,不逞强。”
她向来最强,自是谈不上逞强。
韩琦把崔桃身子转过来,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理了理崔桃额头凋落的碎发,才告诉她可以走了。
“保重。”
崔桃笑着应承,又拍拍怀里抱着的卷宗,“多谢六郎为我写这个,很开心,很感动。”
快穿太多世界其实很容易让人心麻木,崔桃不希望自己活成个僵尸,更加不希望因自己心的老态,让韩琦感受不到她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东西。
她是真的被感动到了,她可以不哭的,但她却想为他哭。
“我等你回来。”
……
从汴京到深州,赶路快些话马车一日就到。
崔桃和萍儿、王四娘出发得晚,抵达安平的时候已近深夜。因为萍儿的父亲病重,所以三人先紧着去萍儿家。
这一路萍儿的情绪都不高,没说多少话。崔桃和王四娘也没多问,就按照萍儿的指引急急地赶路。
“马上就到了,过了这村子就是。”萍儿指着远处似乎在半山腰上的点点亮光,告诉王四娘和崔桃那就是她家。
王四娘乐了,跟崔桃感慨:“她家怎么在山上?莫非是猎户?要么就是道观、佛寺之类的吧!”
“许有惊喜。”崔桃咬一口杏酪,杏仁味儿浓郁,酥酥甜甜得很适合在这种中车劳顿的时候吃。
崔桃只拿了一小把,余下的一大包都给了王四娘,随她取用。
王四娘先递给萍儿,萍儿却只取了两块来吃。
“你们都不吃不是么?那我可不客气了!”王四娘便不客气地要将剩下的吃完。
她们随后路过了一个村子,这会儿村子里的人都休息了,只有零星两家亮着灯火。但当马车从村子中央的路经过的时候,难免会发出一些车辙声,竟因此有不少人家就亮了灯,随后就有人提着灯笼跑出来问是谁。
萍儿马上道:“是我。”
问话的村民挑灯笼一瞧,认清楚萍儿的脸之后,便惊讶地大喊:“萍娘子回来了!”
然后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了,热热闹闹地围上来,问候萍儿近年来怎么样,又感慨老庄主病重,如今的情况如何惨烈,她早该回来了。
萍儿尴尬地应付几个人后,便催促王四娘快赶车,然后敷衍地笑着打发大家快去睡。
“我这就回家了,你们放心。”
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点头,还有不少人嘱咐萍儿,说些让她宽容些她父亲之类的话。
马车再往前走了一阵,就见路边立着一巨石,石头上刻着四个大字:无梅山庄。
再往前走,可听到有水声,似乎是山涧里有小瀑布。因为现在月亮小,夜色黑,路那边的景致看不大清,但能感觉得出来,风景很不错。
车一直往坡路上走了一会儿,便见前头有一高门头,只凭其门头上挂着六盏灯笼的数量都足说明这门有多大多气派了。
王四娘惊讶地张大嘴,想不到原来萍儿竟出身自这般的大户。
崔桃倒是意料到了萍儿的出身不俗,从她的一些谈吐中便可多少猜到些。
马车还没行至门口停下,大门就有人开了,一名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手拿着一把刀走了出来。他跟村子里的人一样,先问来人是谁,后认出萍儿后,他忙称呼‘萍娘子’,高兴地感慨她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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