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慕明韶态度,她甚至再不必忧心他来寻她。
红玉看着谢依依失神的模样,不由推了推她,轻声问道:
“小姐,他究竟是何人?”
谢依依隔了半晌,等她准备再问一声时,才悠悠然回过了神。
却是问了句与她刚才那番话毫不相干的问题。
“红玉,你也与他接触过几回,他刚才那般模样,是装出来的吗?”
“我当初还以为他是行医救世的下凡仙人呢,后来才发现他也不过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凡人,哪里看得出来他打的什么算盘。”
她几乎是立刻回了谢依依的问题。
哪怕刚才生出过那么一丝恻隐之心,她对于慕明韶仍旧是厌恶大于可怜。
谢依依没回她这番话,轻声嘱咐她继续回去熬药之后,便慢慢走回柜台后方坐下,葱白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算盘,也看不出究竟在想何事。
真像是做了场梦般。
此后几日,谢依依都没再见过慕明韶的身影。
若他反复出现,她反而不信,这样守信,倒令她有些不安。
她只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却真没想过,要了他的命。
到底谢凌川所受的一切,与他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一连七日,她生了几分慌乱,却连去哪儿寻慕明韶都不知晓。
加之春日将过,染病的人少了许多,她日子过得清闲,总不由自主想起慕明韶那墨色锦袍染灰的落魄模样。
只是寻常午后,她趴在柜台上打着盹儿,被人没几分好意的喊醒了过来。
“我明日就得离开了。”
那人莫名其妙一句,却因嗓音带着几分熟悉,将她从睡梦中强行拉了起来。
模糊的视线里,那人的模样也是熟悉的。
慕明朝看着她脸侧被压出一道红痕,双眼迷离的娇憨模样,心底顿生烦躁。
但还是强压着回道:“慕明帆如今继位,绝不可能放过我与九哥两人,他如今知晓我们到了旬国,自会不遗余力寻我们两人。”
谢依依还未完全清醒,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只呆呆看着他。
这模样落在慕明朝眼里,尽是无情的表现。
他低声冷笑,“当初九哥为了你,将我遣去荒凉的北漠,如今亦是如何也不肯受我的恩惠,总之我们两人待在一处,也容易叫人发现,我也不必瞧见他流落街头的可怜模样了。”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开。
这会儿谢依依却彻底清醒了,慌忙起身喊住了他:
“那…那他也可以开医馆……叶瑾安在京城的神医名声还未没落呢。”
午后少女的嗓音还带着一分慵懒缱绻,慕明朝闻声,面色罩着一层冰霜般回过头来看她。
“慕明帆既然继位,怎么可能查不出这些事?他用原来的名声行医,的确能救治几人,应当…也能死得更快些了。”
没了原有的名声,他也开不起医馆,购不起药材。
什么都没有,旁人如何可能请他看病?
慕明朝的步子已经走到了医馆外,谢依依的心头也随着他的步子变得沉重起来。
在他再度转身,要离开她视线之时,她急急起身追了上去。
“他…他现在在何处?”
慕明朝回眸,冷眼看她的目光带着刺般,却还是答了她,“明福酒楼二楼的客栈,明日你过去兴许能见着他被扫地出门。”
谢依依轻声应他之后,才垂着脑袋回了医馆。
她如何都不愿意去看旁人的笑话,只是…慕明韶不愿受他这位弟弟的恩惠,却可能愿意接受她的。
况且,明福酒楼,与她的济世堂在同一条街道上。
只是,那酒楼是最热闹之处,她这医馆,除却前些日子多病,皆是整条街最冷清的地方。
慕明朝离开的方向就是朝着明福酒楼而去。
酒楼门口,热闹非凡。
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中,抬眼望着二楼,一言不发,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他料想过谢依依在慕明韶心里的地位不低,却不曾想过,足以让他提起那份他最不屑的恩情。
“你既记着我母妃的恩情,想尽法子都要助我完成追求之事,那我告诉你。”
“我如今所求,便是谢依依。”
先前所有的协助都是他自个儿的想法,包括让裴清荷嫁与他。
如今,却是慕明韶主动告诉他,需要他相助。
他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过来寻他都成了个笑话。
偏偏还得苦苦思索过后去寻了谢依依。
慕明韶自个儿去谢依依跟前卖惨无用,旁人去,却说不准能赢得她的恻隐之心。
当夜,谢依依用过晚膳,坐在膳厅饮茶时,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对着坐在她身侧已迫不及待准备主动开口询问的谢凌川问道:“大哥,如今丰国如何了?”
谢凌川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如何也没想到他这小妹会突然对政事生了兴趣。
被他一脸莫名盯着,谢依依两只手捧着茶盏,还是轻声问道:
“就是…上回你不是同我说,圣上想助丰国太子登基吗?”
“这事?”
谢凌川讶异地问了声,看谢依依缓缓点头应下,一双眸子瞪得更大了,但还是认真回道:
“前几日倒是商量好了,准备协助那位太子,只是谁知晓势头正旺的九皇子没了踪影,那位太子自是轻轻松松登基了。这事传过来慢,宫里还在争议时,那头结果便出去。”
说罢,谢依依捏着茶盏的手猛地用力,指腹顿时白得失了血色。
谢凌川未发现,心底着实惊讶,没忍住问了句,“小妹怎么突然对这事生了兴趣?”
“前段时日听兄长说了以后,记在心上了,一直不知晓结果如何,心里有些不舒坦。”
谢依依嗓音轻柔的回他。
语中听不出一丝异样,有些事得不到答案,的确旁人心里膈应。
谢凌川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趁着谢依依今日主动找他闲聊,随口道:
“红玉告诉我,那男人前几日来寻你了?依依,你在那人手上也受了苦,该还得也还了,不必可怜那人。”
他是没见过谢依依受了何苦,只是听红玉所说,加上原先心就偏向谢依依,慕明韶的举动就变得十恶不赦了。
况且,他还记着谢依依当初出嫁时,唇角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谢依依轻轻“嗯”了他一声算作回应。
他真当谢依依听进去了,往椅背一靠,又问道:
“说来,你先前都与他待在一块,知晓他是什么身份吗?他一个行医的,要旬国皇宫的地图……”
嗓音到后头越来越弱,因谢依依应了那声之后,直接起身出了膳厅。
连个招呼都未与他打。
若让他知晓谢依依第二日一早就去了明福酒楼寻慕明韶,大抵要气死。
谢依依进酒楼时,慕明韶面前还摆着丰盛的早宴。
显然是一个人吃不完的分量。
“几两银子,你就这般挥霍吗?”
慕明韶闻言抬眸,眼前的谢依依着一身鹅黄对襟纱裙,裙上未绣什么花纹,面上还覆着白色面纱。
单看娇柔身姿以及那双澄澈纯净的杏眸,已胜过酒楼内其余来来往往的女客。
“既是同样的结局,倒还不如这些日子过得舒坦些。”
他收回目光,轻声回应。
这模样,丝毫不觉得谢依依是特意来寻他的。
毕竟明福酒楼远名在外。
谢依依哽住了声。
昨日慕明帆与她说的很清楚了。
面纱后的贝齿紧咬樱唇。
“你可以来医馆给我打下手,包食宿,一月…二钱银子。”
都是与旁人无二的待遇。
末了,她还特地补了句,“若是我瞧见旁的认识的人流落街头,亦会出手相助。”
第五十五章
谢依依让慕明韶过来给她打下手, 对方果真兢兢业业。
取药熬药的活全拉过去干了。
夏日将至,真患病的人没多少,倒是惹来了不少患了“相思病”的姑娘。
谢依依反复与这些女子说了, 她们无病,可这些人却仿佛双腿黏在了医馆大堂的地面上, 一进来便走不动道了。
偏偏慕明韶还仿若不知一般,倚在药柜旁,时刻准备着取药。
没了柜台遮挡,那几名女子都恨不能扒他身上去了。
就算慕明韶一脸生人勿近的冷然模样, 将那些女子的呼唤声悉数拦在耳外,也挡不住市井中待嫁女子的热情。
接连三日, 谢依依终于受不住,等外面天色转为火红,她摘下面纱,绷着小脸儿揪着慕明韶到了医馆后院。
慕明韶那一日到晚都冷峻的面容,终于显出几分喜意。
“依依终于肯同我说话了吗?”
一连三日, 谢依依除却将他领回医馆,嘱咐他帮着给古大夫的徒弟打下手后,再没与他说过话。
谢依依停住脚步, 转过身抬眸看他, 软糯的声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你…往后还是待在后院里熬药吧。”
他一听,下意识往悠哉悠哉坐在炉子旁, 不时扇个风的那位徒弟。
雄壮的身子似有谢依依两个人那般,粗犷的脸色显出几分狰狞。
他可不舍得谢依依日日回头瞧见这样的人,轻声问道:
“为何?”
谢依依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她垂眸,轻轻咬了咬下唇,自怀中取出块素白的面纱, 抬手就要往慕明韶脸上带去。
嫣红袖口随她动作缓缓滑落一段,露出半截晶莹的藕臂,与斜阳余晖下显出几分暖意。
坐在那处扇风的古徒弟一瞥过眼,彻底停了动作,一脸看呆了的傻样。
慕明韶正好瞧见那人神情,一时未忍住,抬手紧握住谢依依左臂。
“依依不想让我被那人女人瞧见?”
他接过染了浅淡香气的面纱,轻轻握着她软柔的手掌,小心翼翼放下。
谢依依不自在地想抽回手,点了点头,就要抬步去歇息的屋里唤红玉回府。
慕明韶却不松,反倒轻轻揉捏着,语中含了一丝笑意:
“我被那群女人瞧着,依依是醋了吗?”
他本以为谢依依会生出几分羞赧,哪想她抬起的那双美眸浸满了怒意。
“我原先就说了,以前的事全不作数,我只是雇你来当小厮,不是让你招蜂引蝶,误了医馆行医救人的事。”
便是沾了怒意,她细柔的声也难有威慑力。
她自个儿仿佛也意识到了,贝齿轻咬,转而威胁道:“若是往后再如此,医馆便不留你了。”
话音刚落下,慕明韶便松了手。
竟是有几分乖巧地将那面纱蒙上了脸。
“我照做就是,依依别将我赶走。”
他轻声恳求着,语中未添有别的情绪。
只是,以他原先的身份而言,这般低声下气与她开口,竟显出几分凄凉。
谢依依心头闷得不舒服,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迈着步子到屋门前唤了红玉一声。
而后,那两抹娇俏的身影,缓缓在医馆内消失。
慕明韶半眯起眼眸,目送谢依依离开。
等彻底瞧不见了,才欲回屋。
那五大三粗的古徒弟却喊住了他。
“我说你生得这样俊,去勾城里那些尊贵的女人养了你不好吗?何必在这处受气呢。”
“然后将机会让与你吗?”
慕明韶摘下面纱,收起对着谢依依的温和面庞,冷然反问。
被他那双森冷幽黑的眸子盯上,古徒弟不由打了个寒颤。
谢依依这样的女子,他平常自然不敢觊觎,只是他听外头那些流言。
她是嫁过人的,那身份自然就折了一截。
慕明韶清楚知晓他打的什么算盘,才威胁这人将大堂内打下手的活转给了他。
他实在不曾料到,竟然连这种货色都敢肖想谢依依了。
古徒弟生得壮,也是个怂的,缩了缩脖子,试探般问了句:
“你与谢大夫究竟是什么关系,怎就非她不可呢?”
他可是亲眼见过慕明韶在他眼前徒手捏碎过一个茶盏的,捏的粉碎,最后落于地面,只余粉末碎屑。
谢依依再如何好,身份尊贵,模样天仙一般,到底嫁过人。
慕明韶没理他,紧攥着手中的面纱便回了屋。
这处只有他一人住,窗前小桌上肆无忌惮地摊着谢依依写下的药方。
便是写废了,他也舍不得丢了。
原先在安王府,他心底便总有什么哽着,这会儿倒是明白了。
他的依依,自打头回下决心离开以后,心里便真真再无他的身影。
如今他倒也能日日瞧见谢依依,甚至再不用忧心她有半分伪装。
对着他一个落魄的、随时将要饿死街头的旅人,她有何可警惕的呢。
慕明韶唇角勾起抹自嘲笑意,翻身躺上坚硬的床板。
他所求的,不仅如此。
第二日,他乖乖顺着谢依依所言,覆上面纱后才去了医馆大堂。
谢依依下马车后,进门瞧见他这模样,眸中生出几分满意之色。
这会儿慕明韶身上穿的只是寻常小厮的湖蓝色粗布衣裳,身姿再如何挺拔也掩了一半在柜台之后。
只是,她没料到,清晨头位过来的老奶奶竟直接赞他们二人的扮相极有夫妻相。
这老奶奶谢依依认识,耳朵不好,身子弱,鲜少出门,自然不知晓外头那些流言。
被这般直白的点出,谢依依耳根子倏然就红了。
她只是想着遮住慕明韶的脸,没想过他们两人的扮相会变得一模一样。
倒像是她刻意这般,就是为了让旁人生出误会。
其后到来的几位女子就这样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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