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带了莫名的喧嚣,叫这夜都平白染了晕,似是云霞镀金,有光追入,朗朗似那禅室佛音,入耳成谶。
“前时空恨十五载,不得见,若沉珂千年,大梦方回,只愿今世余生有你,终不负。”
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鲜少见他正经,总也没将他作数,此时听来,却觉鼻尖微酸,仿若所有因果皆弃,徒余这一人入眼,秦青陡然攥紧了那手中物,咬住了唇角。
蒋岑见她如此,便就撤了一只手去与她抚平那唇畔:“你怎么……”
下一刻,却是被人撞上,一伸手就抱了个满怀,耳畔温热,是女子少有的暗哑:“蒋岑。”
“嗯。”
秦青抱着他,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半晌,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闷闷问道:“蒋岑,这段话,你是不是背了好久?”
“……”
不及反应,腰间便就被男人掐了一把,秦青要躲,却是被人一把抱起,小心搁在了桌上。
如此,竟是显得她比他高过一头,蒋岑仰面观她,终是迎了光瞧见她眼中闪烁,口中追道:“答应吗?你还没回答我。”
秦青的手还勾在他脖间,此番他在下,她在上,竟从他面上瞧见孩童的渴望,赤,裸又十足憨气,衬得他越发俊朗无双。
伸手抚上他眉眼,秦青轻轻笑了:“你希望我如何答?”
“我自然是希望你说好!”
“好。”
这一声好应得太快,蒋岑愣怔,突觉眼睫一暖,有软糯轻覆。
秦青顿在他眼上,重复:“好,我答应你。”
第三十八章 相谈
“青儿!”蒋岑一把扣住她肩头, “我……”
“小姐?小姐?”芦苇的声音自外头响起,伴着轻轻的叩门声。
烛火啪嚓一声,似是挑事一般。蒋岑咬牙, 忽见眼前人竟是笑起来, 那双眼中自带了神采,终是压低了声音恨恨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嫁人?”
秦青伸手推了他一下:“想什么呢!快走!”
说着人就从桌上跳了下来,兀自理了衣衫, 一抬头发现人还杵在面前,秦青急了:“走呀!”
“我什么都没做,你理衣裳做什么……”
只是蒋岑还没嘟囔完, 人就被又推了一把, 秦青心中好气又好笑,外头又是几道叩门声, 她朗声应了:“进来。”
过分了吧!蒋岑哼了哼, 就见秦青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珠子, 到底是没有再耽搁。
几乎是擦着边儿, 芦苇进门的时候, 那窗户方合上。不疑有它, 芦苇端了红豆汤来:“小姐屋里灯还亮着,王婶娘担心, 命我送汤来。”
秦青收了那珠子转身:“放着吧。”
“小姐这些日子都忙得晚, 可有什么奴婢能帮忙的?”
红豆汤是落了冰糖熬的,秦青用了一口,软糯又不会腻人, 复又用了一口,端是觉得甜蜜。
“小姐?”芦苇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小姐有什么——喜事么?”不然怎么会笑起来?还是这红豆汤里有什么?
见她踮脚凑上瞧, 秦青难得好心情,抬眼道:“喜事不喜事还说不上,不过是想起来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芦苇上钩得很快。
“我方想起来,你这般贴心的人,也不知谁能娶到。”
一行说着一行将手中的汤喝尽,手却是被一把抓住了,芦苇焦急道:“小姐你莫不是嫌弃奴婢了?”
自然不是,只不过不待解释,芦苇便就松开她退了一步,视死如归一般:“小姐,奴婢确实是撞破了你与蒋公子的相会,可是小姐好歹是秦府小姐,总不能……”
笑容顿在唇角,这次轮到秦青傻了,只芦苇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尴尬,很是忠心道:“奴婢跟了小姐这么久,自是明白小姐心思,但纵然如此,奴婢也该替小姐着想的。那蒋公子……他……他爬墙还翻窗,奴婢实在不能安心。”
“……芦苇。”终于,秦青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瞧见他爬墙了?”
“没有,可是这么晚他总不能打正门进来吧?”
秦青不知该不该夸她聪明,顿了顿才复道:“那你听见什么了么?”
“奴婢听见蒋公子唤青儿。”芦苇想了想,仍是把话说完,“小姐,蒋公子是不是——太自来熟了?还是说你们……你们……”
“没有。”秦青否得干脆,索性将瞎话进行到底,“今日是我约他来议事的,起了争执,他太激动了而已。”
是吗?芦苇看着自家主子,只觉得这人对自己撒谎的功力一无所知。然则主子都发了话,她还能如何,端是心里不安,有些絮叨:“可是小姐也不该叫进闺房,这不合规矩。”
“嗯,是我的疏忽。”说罢,秦青才突觉不对,这方才分明是她打趣别人呢,怎么反过来被教育了?可这丫头前世跟了她半辈子,实打实地护她守她,再如何也不得发作,终于明白了蒋岑总也挂在嘴上的心口堵是咋回事。
芦苇便就点点头:“好,那小姐还要再喝一碗红豆汤么?”
秦青哑然,半刻才道:“罢了,我先睡了。”
蒋岑这一路回了府,恨不能再去演武场练上几轮,若不是木通愁眉苦脸过来,他当真忘了今日还带了个人回府。
“怎么?”
木通接了马鞭,牵了那黑鬃马:“少爷,团子不见了。”
“不是叫你看着呢?”
“小的看着呢!它跑得快,藏得严实,寻常跑不见总会自己出来的,可今日都一个多时辰了,也没回来呢。”
蒋岑停了脚:“爷就出去一会儿,你给爷丢了女儿?!”
木通腿一软,险些叫边上黑马给撅了:“不是……”
“什么不是!去找啊!”
“是!”
“等等!”
“少爷?”
蒋岑转而瞧了瞧闻朝院亮着的灯盏,呵了一声:“不用找了。”
闻朝院,听雨阁,有轻轻的噜噜声打桌边响起,很是惬意,团子空有猫的名号,睡得却跟人无甚区别,竟是险些摆成个扭曲的大字。
只是这睡姿在闻着一声轻响后,突地就变了,团子警惕地抬了身子,就见它那折腾猫的主子回来了。
“听说我女儿在这里?”
不想回答他的却是团子蹭的一下挤着门缝出去,顺溜得狠。
“你女儿?”
“昂,再窄的缝隙它都能进去,”蒋岑应道,“不是水是什么,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团子定是个女的。”
案前的人手里执着一本棋谱,闻言笑着瞧过来:“蒋公子是说那只白猫?”
“这家伙最喜欢来你这房里,今日你关了门,它倒好,竟是睡下了。”蒋岑啧了一声,“不是都说猫是夜里行动么?我怎么瞅着它白天晚上都睡得香。”
“那在下就不知了。”
“这天下竟还有屈公子不知道的事情。”蒋岑复又啧了一声。
屈南栖终是明白,这个人怕是永远也不会认可屈南这个姓了,倒也罢了,伸手摆了茶在案上:“蒋公子既是进来了,不如坐下谈谈。”
蒋岑也不客气,今晚实在是有些高兴,一激动,口中还真的有些作渴,便就仰头灌下,坐到了他对面。
屈南栖放了棋谱:“蒋公子今日很开心。”
“自然。”
“为了今日那位小姐?”
蒋岑噫了一声:“你会看相?”
“随口说说。”屈南栖便就不再问,转而道,“今日还要谢过蒋公子了。”
“不必。”对面人道,“你自关外入京,怕是早便就有人盯上。此番我是留了你在蒋府,可我也是盯上你的人之一,各取所需么,不必言谢。”
“公子爽快。”
“毕竟,活的钟灵谋士,也就你一个了。”
“……”屈南栖点头,“原来如此。”
“屈南栖,你出山是为何?”
这个问题,直白,却不好回答。钟灵谋士天下知,乃是百年前,那时候大兴未定,小国互相制衡,一朝征战,百姓民不聊生,有钟灵山隐士出而筹谋,辅而称天子之国,统四方。
这便是大兴之起。后每有社稷之难,便有钟灵谋士,稳君权,定民心。
只是一场大火,钟灵山覆灭,余下者屈指可数。到如今,也便仅有屈南栖一人。
“蒋公子忘了,钟灵山早就没有了,不出山又如何?”
“此山非彼山,屈公子居金胡数三载,那金胡王待你不薄,临走还差人护送,与你夜明珠,也不见你说什么,这一入大兴京城怎生就想入仕了?”
“哦?”
蒋岑啧了一声:“好好说话,哦什么哦,爷又不是傻子。你莫不是真以为爷是好骗的?这大兴客栈千千万,你偏生要挑我家住?”
“倒非如此。”
“怎么?”蒋岑挑眉,“我家墙缝里有金砖?”
屈南栖见过的人不少,人道钟灵谋士可定江山,乃是治国良将,所以人人皆想知道他所辅何君,却没有人似蒋岑一般问过他,问他屈南栖,为何出山。
“如果我说你家有呢?”
“真的?那倒是不错,改明我叫木通去抠一抠。”
屈南栖轻轻一笑,执了杯盏起身:“我见蒋公子,很是投缘,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交?”
蒋岑眯了眼瞧去,片刻便就也站起来:“屈兄客气了。”
其实秦青问的问题,他自是问过面前人,前世他也是此番入的京。那时候蒋岑替太子筹谋,与他相识,他也是住在府上。
只是那时候他没能瞧见其真意,亦不懂他的提醒。
待终于明白了,他已然是一缕孤魂。
这个世界上正臣本就不多,谏言者直,奉公者贞,筹谋者智,可是屈南栖,却是那防患于未然者。
圣臣,不过如此。
“其实,屈兄想入仕,却与我交,下策。”
“我见倒非如是,”屈南栖坐下,“蒋家军名号,孰人不知,蒋兄若入军营,自是少帅。可蒋兄入而后退,不知意欲为何?”
蒋岑不言,屈南栖自道:“想来我与蒋兄所谋无异。古来盛世而衰,得见朝野项背,一朝起事,左右逢敌。届时,便不是党争而已。”
此话说得透彻,大胆至极,可话出自钟灵谋士之口,竟是咄咄有声。
“屈兄这家国天下,蒋某佩服,奈何……”蒋岑抬眼,“我这一辈子,心眼颇小,不过是为了心中人一世安好罢了,谈不得如此大义。”
想了想,他却是又道:“不过这司吏监的擢考,我倒是能陪你一起。”
“司吏监?”
“正是。”蒋岑顿了顿,“哎呀,就是不晓得司吏监的同僚好不好相与了。”
说着又加了一句:“哎,对了,你喜欢晒太阳么?”
“尚可。”
“那我就要那司吏监里头靠窗的位置,你呢,就坐我边上那个,你信我,那一块爽利,通风还能晒太阳。”
屈南栖抿了口茶水,嗯了一声:“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过节,节日快乐哦~
第三十九章 礼单
二人竟是这般不着调地聊了好一会儿, 互相也没摸个透清,茶倒是喝了不少。蒋岑临回屋前,屈南栖终于开口问了一句:“敢问蒋兄可是知晓今年司吏监的擢考试题?”
“不知道啊, 怎么了?”
“无甚, 就是觉得蒋兄颇有自信。”
“过奖过奖。”
待伸手替里头人关了门出来,蒋岑才抖了抖衣裳,一弯身把窗上的团子又捞了起来。
团子毛都不及炸起来, 便就被人扔进了窝里,他爹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有女儿的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
奈何反抗也是无用, 那哼着口哨的人已经关了门进去。
闻朝院外, 有黑影与金胡护卫沉默对峙,不见动作, 只那金胡弯刀已然握在手中, 蓄势待发。
木通栓了马回来瞧见, 习以为常地绕过, 不过几步又退了回来:“几位可需要休息一下?府里是给你们备了房间的, 不必客气。”
只是左右也等不到回复, 便就从善如流地往里扣了门,蒋岑应了声, 就见木通靠前来道:“少爷, 那金胡护卫……”
“摆着吧,反正他们也不嫌累。”蒋岑口中咬着笔,模糊不清地又道, “我的人呢?”
“守在门口呢,不叫他们进来。”
“那不成,太累了。”蒋岑将笔拽下来, “你去送些茶与点心,若是没手吃呢,你就喂几口,我的人不能受委屈。”
“是!”
罢了蒋岑抖了抖自己方写的字,很是满意,小心给装好了,又听见外头声响,哼了一声。这金胡人,还是得交给东宫来办。
只自打上次行宫之变后,祖母便就对他多有防备,齐树又被调去了晋西,说起来还确然有些棘手。
如今的金胡对大兴称臣,却礼待了屈南栖三年,其心可见一斑。如果秦青猜得没错,那凝香自是外头的护卫带着的,为的乃是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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