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副将索性言明:“将军,我等粗人,用了便就罢了,那城中可是百姓。”
蒋贺如何不知道,血涂子虽是能立刻止血,却也是一种□□,最后可能导致血脉坏死,轻则需得时日恢复,重则可废。
军中用过的人不少,之后都要军医行针调理。
时疫隔年便有,如何也不到这个份上。蒋贺记得来那肃色的司监大人来的那日,先是来了他的营帐,嘱他莫要进城,而后便就要了纸笔。
“蒋将军,”秦司监将折子给他,“若是明日城上扬起蓝旗,将军便将这折子送给圣上。”
罢了,又递给他一封信笺:“这一封,便就麻烦将军送与秦府,若有变故,城中百姓无辜,万望将军小心送去。”
“秦司监何意?”
秦知章却并没有直言:“只是怕圣上瞧见需得耗费些时间罢了。鄙府还有些存量,先行抵上。”
蒋贺敏锐地抬眼,秦司监摇了摇头,已经起身要进城去。
“秦司监!”蒋贺唤道,“司监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秦知章悠悠转过身来:“蒋将军,老夫是医者,治病救人罢了。然则将军要做的,是保家卫国,可是?”
灯火闪烁了一下,副将过来添了灯油,蒋贺摆摆手,先行往帐外去:“秦司监进去几日了?”
“三日有余。”副将担忧,“这晋城自将军下令封了,便就未有人进出过。”
莫说流民之乱,这晋城中如今也不知何等模样,连声音也是少有。蒋贺嗯了一声,却并未再说。
第二日是二十九,兴和行宫中已经装点得很是隆重,年味甚重。冬猎是设在大年初一,因而二十九这一日一般都是空闲得很。
除了臣子会陪了上边清谈游林,其他的公子小姐们,也乐得自在。空余偏殿里常有流水赋诗之类的游戏,旁有人弹琴奏曲,好不热闹。公子哥们更是活泼得很,投壶射箭,不亦乐乎。
难怪陈怡榕总也想来冬猎玩,原真是好玩得很。大兴这位圣上倒是很会与民同乐,这般时候,也不限制着这些年轻人们,颇有些家中长辈的意思。
当然,这也不过是稍微打个比方,秦青自然明白,这位子上的人,不当全然不知的。
秦青随着宁大小姐入了席,并不盼着那流水上的杯盏停在自己面前。当众吟诗作画,实在非她性子。
玩过一轮,便就再无心思,秦青抽了空出来透气。行宫里设了高台,她立在栏上,抬眼就能瞧见。
只那高台离得远,遥遥不是她能独自过去的地方。
忽而下边沙沙作响,秦青低头,瞧见那四季常青的藤蔓下,钻出两个人来。说是钻出来,不若说是互相拉扯了出来。
陈宴端庄的面上现了一些青白,有些淡怒:“蒋公子想做小人,恕陈某不奉陪了。”
“哎!说好有难同当的嘛!你看若方才不是我拉你一把,你就跌下这轮椅了。”
这声音——秦青收了目光,往后退了一步,隐在了栏后。
有吱呀的轮椅声行过,陈宴的声音已经淡下:“在下没有蒋公子这般精力,更没有蒋公子这般心情,告辞了。”
“陈二公子这般扫兴做什么,”蒋岑拉他一道,不想被人猛地掀开,不过他也不在意,自滚了轮子到了他面前堵住,“既然来了,我们就偷偷听一下么!说起来你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这里这么多小姐,保不准就有你喜欢的呢?”
“我看蒋公子是想看自己的心上人吧?”陈宴讽了一句。
“我这么明显吗?”
陈宴觉得简直与他鸡同鸭讲,冷道:“让开。”
“你真的不想听听她们说什么?”
“不想,让开。”
“回去多无聊啊,来嘛!”
许是陈宴面上实在难看,蒋岑终于作罢:“好好好,你回去吧,我看一会就去陪你。”
“不必。”
秦青站在阶上,也不知该出去还是该扭头回去,正要动作,就听下边人道:“秦小姐好巧,你也在啊!”
如此,到底躲不过去。
蒋岑昂着头瞧她出来,嘻嘻一笑:“秦小姐今日着了蓝衫更好看了。”
秦青低头瞧了自己裙裾,才意识到方才根本就没有藏住,只得拾阶而下,说得却是并不好听:“这边是小姐相聚的地方,蒋公子声音这般大,也不怕叫人都唬了出来。”
“不会的,秦小姐选的地方不就是图个清静么,哪里能轻易叫人打扰。”
秦青默了,寻思着这不是正被打扰了么。
见得人近前,蒋岑叹气道:“啧,今日木通那厮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姐可能推我一程?”
“你手呢?”
“啊,方才陈二掀我的时候太用劲,疼。”
“……”
对峙间,上边忽然又有声音响起,似是哪家小姐与丫鬟说话。秦青第一时间便就觑了边上人一眼,是谁说这地方无人打搅来着?
后者却是指了指自己的座下,秦青无法,依了他将车推进了刚刚他与陈二躲藏的地方。
藤蔓下是一处凹进的窄墙,根本就藏不进这一人一车,难怪刚刚陈二那般着气,秦青也是突然意识到,这儿虽是少有人至,但也不是什么禁地,她为何要做贼一般。
想着就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怕是跟他话说多了,带傻了。
正要直接行出,手却是被人一把抓住,下一刻,便就不自主地一个旋身,脚下不稳,被人一把搂住。
这出其不意的动作,待反应过来,秦青已经坐到了他腿上,下意识就要开口,蒋岑却是食指按住她唇角:“嘘!”
“……”
上头传来的声音很是熟悉,秦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小姐,他说,此身有残,配不得小姐,还望小姐莫要垂怜。”
秦青伸手将唇上的温热拉下去,挣扎要站起来,蒋岑却是不依,因是她背对他坐着,也瞧不见他面容,只无奈踹了他一脚。
蒋岑吃痛,终是放松了些,却也没叫她起来,只凑在她耳边道:“别动。”
秦青脸颊轰得就红了一遍。
上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只不过似是沉吟了许久。
“那我命你送给他的东西呢?”
“他没有收,奴婢拿回来了。”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强扭的瓜不会甜,还请小姐求老爷,断了这桩亲事。”
“既是无意,他为何那日还要送我回府!”
上边的声音渐渐弱了,可见说话人心伤。秦青从来无意窥探他人□□,实在尴尬,只等着再无声响,才猛地将人推开,往外走去。
蒋岑转着轮子匆匆跟上:“你去哪里?”
“别跟着我!”
“秦小姐不好奇宁大小姐喜欢谁吗?”
“蒋岑!”秦青回身,被身后人紧紧撞上,又是一滞,拧眉道,“你难道每日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没有其他要做的了吗?”
蒋岑有些委屈:“今日只是凑巧……”
“凑巧?”秦青冷笑,“那陈二公子分明是你带来的,若不是我,怕是今日听到的就是陈二公子了吧?!”
也不等他再说,秦青扭头便走,再也没给他追上的机会。
蒋岑愣了半刻:“可这真的是意外啊……”
只是也无人再听。
第十二章 骗人
秦青一路疾行折回,那人带来的身上热度许久才散了去。说到底,分明一直做鬼的是他,为何到最后都是旁人落荒而逃?
这般想起,纷飞的思绪才渐渐拉扯些回来。蒋岑之于她而言,似是自来的熟悉,熟悉到她轻易就能忘了原本自己该是什么样子,总也被他带进了一个圈子里。
那个圈里很是轻松的,亦是毫无阻隔,似是她与他人交都不会有的姿态,便就是她心底里无数次跳跃而出的腹诽,竟也格外熟捻。
她似乎——
忽而前头有宫女过去,正是往高台那边。
秦青转了神,上前一步唤住,宫女矮身福了福:“这位小姐可是有事?”
“我昨日便就瞧见那边高台很是不同,敢问可是司天监?”
“正是。”宫女不疑有它,只垂头问道,“陶司监明日大典前须得观天相,拟来年大兆。”
罢了又道:“不知小姐可还有事?”
“无事。”秦青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捧着稠盒,正是要送去司天监的,遂赶忙道了谢错身。
待她回座的时候,宁清言已经先行端坐了,只是情绪很是不高,上头赏下来的糕点分到了她面前,却也是丫鬟小心接了,并未用。
秦青正了正神色进去,坐到了她身边,想了想从怀中掏出昨日她替自己重新打过的络子:“姐姐这络子如何打得?我与芦苇瞧了一晚上也没曾琢磨出来。”
闻言宁清言才瞧了一眼,并无兴致,却还是耐心应道:“儿时跟祖母学的,祖母年轻时候去过韶关,因是跟这边很是不同,留心学来又加了京里的手法,才有了此模样。”
秦青笑道:“原还有这般故事,那当真需得好生再琢磨一下。可我若是将这个拆了,怕是编不回去了,姐姐可能再送我一只,回头我学会了,再还给姐姐!”
宁清言抬了眉眼,复又伸手与身边人,丫头仔细递了一只络子来,很是精美,倒是比昨日她们车中编的那只更甚,还贴心系了流苏的带子。
“好漂亮。”秦青感慨。
宁清言将那络子递给了她:“今日刚巧带了。妹妹的技术也是不差,不过是疏于练习。好比课业,我便就不如妹妹,熟能生巧罢了。妹妹喜欢,这一只就送与妹妹了,不必还来。”
“那怎么行,倒像是我贪了姐姐便宜了。”
宁清言这才笑了:“这便宜,你贪了也罢。”
“那谢过姐姐了!”
如此,后边的时间,二人终究是谈笑间打发了去。晚间上边给各殿住着的都拨了饭菜下来,送进的时候,一一提醒了各位明日皆要盛装出席,又给各家都添了银丝炭取暖,才端了空下的食盒回去复命。
秦青挑了筷子随便用了些,也不是很能吃得下,叫芦苇先行撤了去。一时无事,便就多点了灯,当真开始钻研起那络子来。
人有的时候,确然是需要这般静处,秦青一点一点将那络子挑散了,又依着那模样,慢慢还原着。
脑海里亦是穿针走线般,慢慢描摹出一些大概的轮廓。
“呲——”
“小姐怎么了?”芦苇端了茶进来,“呀!小姐小心些,这挑络子的针最是尖利了!”
“没事。”秦青抬手拦了芦苇要伸过来的手,只眼瞧着手里的物件,忽而问道,“我听外头有些喧闹,怎么了?”
“哦,奴婢刚要与小姐说呢。皇后娘娘赏了宫灯下来,命各家公子小姐们都挑了去,每人在上头写上诗句或者谜语,明日一早来收,大典上要一起瞧的。”芦苇取了大氅来,“小姐要去瞧瞧吗?奴婢方才看到宁大小姐也去了,就在廊桥。”
“公子们也在?”
“是。”芦苇点头,“皇后娘娘说了,年轻人就该有些朝气,莫要太拘着,倒未曾叫公公分开来送。”
“喔。”秦青低了头去,手里的络子没了形,纵然是依着原本的线,也是走得磕磕绊绊。
“小姐可是不想去?那奴婢去替小姐取了来。”毕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公公亲自送下的,总不能不去,只是这话芦苇却没有说。
“走吧。”
灯下的人缓缓站了起来,芦苇这才应了一声跟上。
宫灯已经被领走得差不多了,公公一一数过,问身边的小太监:“还有哪几家未来?”
“回师父,还有宁国侯府家,秦家,哦,还有蒋家。”小太监应声,“陈太师家公子也未来领,稍后小的单独送去……”
正说着,却是听得那边响起车轱辘的声音。
公公惊诧回头,立时更是愣怔。那被人拿绳子绑了轮椅拉将过来的,不是陈二公子又是谁。
“蒋公子您这是?”公公躬身过去,瞧得那前头拉了绳子的人,“公子这般,怕是不妥。陈二公子行动不方便,不来也便罢了,蒋公子如何这般羞辱?”
“羞辱?!”蒋岑将手里的绳子一扔,“公公可别瞧错了,我与陈二公子情投意合,投缘得很,就是陈二公子不喜热闹,我特意循着人少拉了他来,公公如何不瞧瞧,我也是坐着轮椅呢!”
“这……这不当比的……”公公抽眼瞧那蒋岑身后的人,此番却是无甚表情,似乎这一切不过一个闹剧。
“怎么比不得了?莫不是要我将腿也给你瞧瞧?”
“使不得使不得!”公公为难,“既然来了,还请挑盏灯吧。”
蒋岑这才放过他,回身与陈宴道:“哎,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爷拖了你一路,很累的,快挑!”
公公立在边上,也不好提醒,反是那白衣公子淡淡理了衣裳,缓缓抬手一指。
小太监麻溜,赶紧将宫灯递过去,不想中途被人劫了道,蒋岑将那灯提将过来:“啧,你喜欢这盏?我瞧瞧。”
“蒋岑。”这次,陈宴终究开了口,“人,我来了。灯,我也选了。你还要做何?”
“你生什么气啊,我还不是瞧你老一个人,你不闷吗?”蒋岑转了转那宫灯,又见他瞧住自己,终是伸手一递,“好好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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