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指尖即将碰上谢薇肩膀的这一瞬,和尚又因想起谢薇对他的提醒:『大师,随意让人进出识海是不智之举。若是碰上心术不正之人,你很可能非疯既死。』
他并非心术不正之人,可他能保证自己的任意妄为不会让谢施主的神识受创么?他可是已经有过想释.放精气给谢施主疗伤,却害得谢施主好长时间无法动弹的前科。
无意间闯入他人识海还能勉强说是不知者不罪,若是本就存了入侵对方识海的意思,那便是明知故犯,罪过罪过。
……明明本意只是想为谢施主好而已,为何这样难?
和尚叹息,叹息的同时又想起谢薇说她非去不可的脸。
决然而平静,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是无所谓自己变得如何的脸。
谢施主她,或许存了想被人毁灭的想法。
……
谢薇重新潜入清虞的识海深处,这次她始终头脑清醒,也就不再被清虞的感情裹挟,只从清虞的角度去看清虞的记忆。
上帝视角的谢薇瞧着清虞记忆里被美化了百分之三百的若柳,长出了一口浊气。
——媚宗哪里有真正纯然可怜的女子呀?精神不够坚毅强大的女人根本受不了被人当窑子里的姑娘看待。在乎自己的“清白”,没有利用自己身体也要变强的觉悟,不屑与出卖.身体的女子为伍,这样的女人媚宗女修一开始就不会将之迎为姐妹。
若柳那些娇弱全是演给男人们看的,也就只有心疼若柳的清虞才会傻乎乎地把若柳表现出的欲拒还迎当作是真的为难。
清虞待若柳的好看在若柳眼里不过是自来熟。眼见清虞三番两次抢她细心挑选,好不容易才有望弄上.床双修的对象,若柳会急会气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恨假借关心自己的.名义,实则抢走自己东西的人呢?
清虞和若柳,两人的所思所想从来就不在一条道上。两人的相遇相交是缘也是孽。
所以,若清虞和若柳从来不曾相交,那缘也罢,孽也好,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轻动手指,谢薇将清虞脑海里关于若柳的美好记忆一幕幕删除。
若柳的笑,若柳的哭。若柳眼睫低垂时的乖巧,若柳提酒来找清虞时的俏皮。几十年间累积起来的爱重就像积木一块块被谢薇抽离清虞的脑海。
和尚瞧着清虞面上的狰狞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等清虞彻底的面容完全平静,甚至还带上一丝笑意,谢薇也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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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师叔!你来救我们了!”
清虞比谢薇晚几秒恢复意识,她一恢复意识,见到谢薇就扑了过去。
谢薇差点儿被清虞扑倒在地。和尚在后头眼疾手快撑住了她,避免了谢薇拿后脑勺问候石头地面的惨剧。
用视线朝着和尚说了句“多谢”,谢薇拍拍身上的清虞,骂道:“你这货!刚才竟然敢瞄准道不孤!你那一匕首甩出去,除了会暴露自己还能做什么!有勇无谋!”
清虞方才瞄准的其实不是道不孤,而是若柳。
谢薇篡改了清虞的记忆,清虞与若柳朝夕相伴的时光不复存在。若柳在清虞的心中变成了一个不大熟悉的路人甲。被一个路人甲背叛,清虞难过归难过,愤怒归愤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产生心魔的源头被谢薇消灭,已经附身清虞的心魔自然也消失在了清虞的识海里。清虞的神志重新回归,理性、逻辑也跟着一样样恢复。
清虞看重姐妹,将姐妹的生命和报仇雪恨放在天平两端,她会果断选择姐妹们的生命。因此她冒着自己被人当众击杀的危险也要杀死若柳的行为是不符合逻辑的。于是谢薇又将清虞记忆里她想击杀的对象从若柳换成了道不孤,同时诱导清虞以为自己试图击杀道不孤是为了制造混乱让姐妹们趁机逃出。
清虞“嘿嘿”傻笑,尴尬地挠了好一会儿头才发觉这里除了自己和知薇师叔,竟然还有一个男人,男人还是个光头!看他立掌的动作……咦?难不成这是个佛国秃驴?知薇师叔居然和个佛国秃驴在一起!?
“师、师叔!这、这人是!?难道是!?”
清虞颤颤巍巍眼含感动地勾起了自己的小拇指:“是师叔的这个!?师叔你可好多年都没找男人了——啊……!!”
谢薇一巴掌拍到了清虞的脑壳上。她动作太大,连石灯上的火焰都因此跳动了一下。清虞“哎哟妈呀”地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还要八卦:“师叔你怎么看上个秃驴……我是说佛修!这位大师是佛修吧?是哪个宗门的佛修呀?对了大师你叫什么名字?你和师叔进展到哪里了?你们是——噫!!”
谢薇黑着脸高高举起的巴掌让清虞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但就算捂住自己嘴巴了她居然还能叽叽咕咕着闷喊:“师叔我错了!”
“对不住大师,我师侄——”
“话太多了。”
谢薇朝着清虞瞥去一个带有威胁意义的眼神,捂着嘴巴的清虞立刻意会地点头如捣蒜,用丰富的面部表情与肢体动作表示自己不会再多话了。
“无事……”
和尚也没想到正常时的清虞会是这样活泼又憋不住话的性子。
谢薇松了口气。其实清虞问的问题她其实也想知道。……她想知道的不是她与和尚算是进展到哪里了,她想知道的是和尚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一直瞎叫人家“光头”、“光头哥”。后来管人家叫“大师”一开始也是存了讽刺的意思。没想到被她讽刺那人分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恶意,这倒叫她过意不去。
话虽如此,她也没法像清虞这样随口就问:“可否请教大师法号?”因为她自己知道,和尚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法号,原因就是她这个罪魁祸首从天而降把人砸成失忆。
把有的没的想法全塞进自己心底,谢薇朝着清虞正色道:“清虞,眼下情形,想必你也知我想法。”
“是,师叔。”
清虞放下了捂着嘴巴的手,神情变得严肃。
知薇师叔有过刻骨铭心的过往,在那之后她一度拒绝与任何男人往来。宗主好容易劝服了师叔,师叔这才又为了修为迎来送往。然而任谁都看得出知薇师叔再也不允许任何人走进她的心里。
唔……她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所以她无法去想象被最爱的人伤害会有多么痛苦,再去接受一个人走进自己心里有多么困难。她这般起哄,无非是想知道师叔与这光头和尚有多深的关系。不想却看见师叔对这光头和尚多有偏袒。可见师叔对这光头的信任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深。
师叔若是有了心爱的人,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她作为师侄当然会为师叔开心。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媚宗成了众矢之的,难保身边人不会为了得到天道盟的悬赏而背叛。就算这光头和尚当真爱着师叔,不会背叛师叔,只怕他与师叔的情路也会十分坎坷。
当然啰,前提条件是师叔还有命去走这情路。
“师叔是打算救出莲心青桃她们吧?”
“正是如此。”
清虞在心中摊摊手。看吧。她就知道师叔也满脑子都想着救人。因为她也一样啊。
媚宗姐妹哪个不是发自真心地当门中姐妹就是血脉亲人?亲人有难,谁又能袖手旁观?
哦,对,那谁……若柳是吧?那贱婢除外。
“师叔,我与莲心等人是遭了若柳的陷害才会落入破地门门人手中的。为了让我保存体力有机会逃出生天,扶桑青桃她们受了很大的罪。如今若柳也被当作媚宗余孽被破地门门人敬献予天道盟,那是她自作自受。师叔万万不可念及往日同门之情救她。”
“只要师叔不打算连若柳一起救,清虞便唯师叔马首是瞻,师叔要清虞做什么,清虞便做什么。”
清虞眼眸清澈,话语理性。她恳切地朝着谢薇低下头去,只有和尚看见谢薇用力地抿紧了唇线。
清虞本是世界上最重视、最爱护若柳的人,如今她却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地请求谢薇不要对若柳念什么旧情。和尚马上就明白谢薇这是对清虞的记忆动了手脚,然而他无法叱责谢薇说她这样玩弄他人的情感与记忆是不对的。
——没了记忆这个负担,清虞是理智而镇定的。嗔痴、痛苦尽数从她身上抽离,她再不用被深入骨髓的情感折磨得疯疯癫癫。这是件好事,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好事。
可原本属于清虞的那份爱憎被谢薇抹去后并没有完全消失。它们被留在了谢薇的心里。
清虞因被抹去记忆而轻松了几分,相对的谢薇就要背负起几分的重量。
这便是因果循环。
“……原来是这样。”
谢薇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她看似面无表情地答应了清虞。
“既然如此,那我便暂代不在此处的掌门师姐宣布:若柳叛门,媚宗已无若柳其人。那自称若柳的女子是死是活与我媚宗并无干系。”
媚宗的核心教义之一便是:若见姐妹受罪,必定要不惜余力地为姐妹讨个公道。虽然如今媚宗已是覆巢之势,但谢薇与清虞等人还活着,媚宗还不算灭门。
既然媚宗不算灭门,媚宗的教义也不应当放下。毕竟一个宗门,教义崩塌才是最大的灭门。且一个宗门的教义若不能与实际行为相自洽,其他宗门就有了攻击这个宗门的口实。
媚宗不想被歼灭就得洗刷冤屈,想洗刷冤屈就不能再被扣上更多的帽子。
谢薇如此宣告等于在说不救若柳也不违反媚宗的教义。日后若有人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攻击媚宗幸存者对姐妹见死不救,媚宗姐妹们便大可用谢薇今日所作出的宣告作为武器反击回去。
是以听到谢薇的宣告,清虞十分开心。她笑着直起身来,跟着便抱住谢薇的手臂,道:“多谢师叔!”
……
卢海钧第二次认出了知薇。当他看见换了身衣服的知薇从假山上爬下,朝着昆仑方阵而来时,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跳得他都有些难受了。
知薇快步而来,几乎是用跑的。她穿过人群,逆着人流坚持前进。她那锁定一个目标的眼神让卢海钧背上麻麻的。
卢海钧当然知道知薇不是冲着他而来的。但是卢海钧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幻想着一会儿知薇看见了他、认出了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他忘了师弟戚朔风的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知薇奔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师兄?”
戚朔风见窝在一边无精打采的卢海钧忽然站起身来往后头走,不由得有些愕然。
也是凑巧,凤家的少主凤凌空拖着及地的麻布长袍往前走,他踩到了袍角,便趔趄了两下差点儿摔倒。凤家的人见状迅速上前,卢海钧便被凤家人撞到了一边。
戚朔风眉头一皱,连忙也起了身。
清虞被谢薇拉走的这个瞬间,戚朔风距离卢海钧还有一段距离。而卢海钧,他与谢薇将将擦肩而过。
卢海钧脑袋里知薇看见他、认出他的种种想象尽数破裂了。
她既没有像卢海钧所想的那样朝着他露出恍惚的神情,也没有像卢海钧所想的那样看着他满面复杂。
她看向他的眼中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被勾起刻骨之痛的憎恨。
因为她只是看见了他,眼中却压根儿没有他。
卢海钧看在她眼里,仅仅是会动背景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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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张嘴就是满口谎话,凤凌空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感。
无他,人一旦做出选择,就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知薇选了姬合.欢,选了媚宗,所以她杀了凤常鸣。而他凤凌空……
“你信口雌黄!!”
凤凌空命人呈上来自白家的法器之后,白家遣来的长老面色大变地起身怒叱:“一件法器作得了什么证据!”
“是么?”
凤凌空仰起泪迹未干的小脸,又挥了挥手袖。
一副棺椁被几个披麻戴孝的壮汉抬了上来,椁盖一开,众人只见凤常鸣的尸体就在其中。
“那我父亲的尸首可否作为证据!?”
凤凌空抖着单薄的少年身躯朝白家长老露出了极为怨毒的眼神。
“……!!”
白家长老怒容满面地释出神识,神识探过棺椁后却张口结舌,面色铁青。
凤常鸣身上的致命伤确实是由白家的法器造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棺椁里躺着的那具尸体也确实就是凤常鸣本人,这一点做不得假。
即便凤家和白家有天大的仇怨,凤家这是拼死一搏不惜自伤八百也要杀敌一千,凤家也不至于弄死家主,再嫁祸于白家。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今日躺在棺椁中的是凤凌空而不是凤常鸣,白家就有底气说凤家是栽赃陷害,不惜牺牲一个凤家子嗣也要拖白家下水。横竖凤凌空也是姬合.欢之子,凤凌空死了凤家不光能与媚宗撇清关系,还能借机打击白家,可谓是一石二鸟,好一个冷血毒计。
然而此刻躺在棺椁中的是凤常鸣本人。
以嫁祸来说,凤家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凤凌空不过是个幼子,还是个连基都还没筑的小娃儿。凤家家业落在他肩上他根本难以肩负。加之他还流着媚宗宗主姬合.欢的血,想来凤家不支持他继承家业之人只会多不会少。
凤家有必要拼着分崩离析的风险杀了凤常鸣来嫁祸白家吗?即便有凤家长老想以凤凌空这个幼子为傀儡,杀凤常鸣以上位,凤家若是分崩离析,长老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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