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槐娘笑声软颤,尾音都带着媚意:“怪不得面生得很,只是既然是小厮,怎地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连杯茶都不晓得给侯爷倒?”
岳清嘉反应倒也快,听人数落自己,便嘻嘻笑道:“这不是姑娘你手巧嘛?来了这儿,侯爷肯定愿意被你们服侍的,我们这糙老爷们儿只能靠边站了。”
听岳清嘉此地无银地自称‘糙老爷们’,槐娘更是起了兴趣。
她回头看了康子晋一眼,见他专心与姑娘们调笑,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乜着眼,十分风骚地朝岳清嘉走了过去,从头到脚把人给打量了一番。
槐娘阅人无数,眼光向来毒辣,女扮男装来楼里寻夫的她也见过,所以别说是男是女了,就是多大年纪什么身份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面对这女相十足的‘小厮’,她都不用看有没有喉结、胸口鼓囊不鼓囊,单凭这双新月眉、弯翘的眉毛以及那清凌凌的眸光,就能断定,这是个姑娘。
再瞧细节,肉眼可见的肤光柔腻,十根葱白的手指比她们这些专门养着的还要嫩,一双大眼睛含俏含娇,说不尽的昳丽可喜。
这样水灵灵的小美人,为何会跟着来她们这种地方,槐娘就有些看不懂了。
见这小美人不像是被吓到,那模样倒是兴致盎然得很,槐娘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往前进了两步,挑起眼尾来笑道:“小郎君怎么称呼?可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入云阁?之前可去其它楼子里逛过?”
槐娘的身量要比岳清嘉高一些,那两坨白得晃眼的肉不停逼近,而槐娘手里又拿着把扇子不停扇动,肘部带动着那胸器微微起伏。
岳清嘉再是大胆,也吓出了双下巴,她连连后退,几步间就被逼进到死角。
她结结巴巴地答:“小、小的姓贾,第一回 逛楼子。”
槐娘又继续追问:“小郎君觉得我们入云阁如何?”
岳清嘉僵着脖子,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好、挺好的。”
槐娘摆出不依不饶的架势来:“哪里好?”
哪里好?
这让她怎么说?
岳清嘉为难起来,试探着答道:“环境好?位置好?”
槐娘不买账:“贾小郎君这话可就太不走心了…”
她媚眼轻挑:“可是在敷衍奴?”
岳清嘉被逼得脱口而出:“技、技术好?不然侯爷也不会总往这儿跑。”
饶是槐娘,也忍不住‘噗哧’笑开了。
她捧腹,笑得眼角都挂了泪,半晌,直起腰来,转身去看花从中的男子:“侯爷这新收的小厮倒是个顶顶有趣的。”
康子晋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神色莫辨地扬了扬唇,淡声吩咐道:“叫个会唱曲儿的来。”
槐娘应着,拉了门准备唤人,倏然脑内灵光一闪,招了在外侯着的仆役,低声嘱咐了几句。
很快,荣施就抱着琵琶出现在了包间内。
她神色匆忙,可见是对这传唤有多心切,说话时还微喘着气:“侯爷唤奴?”
康子晋先时并未理睬她,而是看了眼槐娘,再去看槐娘身后的岳清嘉。
岳清嘉虽然背还贴着墙,一双眼睛却雪亮地落在荣施身上,甚至微微张大了嘴。
说实话,她这幅模样,跟犯了色胚综合症似的,看起来倒比康子晋还像个贪声好色的脂粉客。
康子晋低头缀了口递到嘴边的酒,目光蜻蜓点水般瞟了眼荣施,声音懒慢道:“唱两首曲儿,拣你拿手的。”
荣施眼露欣喜,她抱着琵琶,大着胆子捡了个离康子晋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再搭上手指,仔细调整了指位,无声地清了清嗓,便唱开了,
岳清嘉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十八禁的淫词艳曲,却原来是些清词小调,而且那词和唱腔还有些雅韵,配上这妹子一把清娇细软的好嗓音,抓人得很。
而她最在意的,还是这唱曲妹子的外形和举止,好像…和彭慈月有一丢丢相像?
岳清嘉偷瞄了康子晋,心里发沉。
好痴心一男的,就这么喜欢彭慈月么?还跑青楼里来找人家的替身。
她才开始要胡思乱想,就听到刻板无情的命令:“过来斟酒。”
“哦。”
岳清嘉收起各种遐想,乖乖提溜着袍子走了过去,把着累赘的袖口,低头提起桌上的酒壶,给倒了满满一杯。
她颤颤巍巍地捧在手上,生怕给洒了:“侯爷,请饮酒。”
她才得意于自己平衡力了得,没洒一滴出来,可对方却接也不接,还沉着嗓子问罪:“斟酒八分,你斟得这样满,是想催本侯走不成?”
“……”
岳清嘉端着杯酒不知所措起来,倒掉也不是,继续端着也不对。
几个花娘见得这呆样,都捂起嘴吃吃地笑起来,槐娘更是乐不可支,她好心提醒道:“贾小郎君怎么就这么不开窍?你换只杯子给侯爷重新斟不就得了?”
岳清嘉得了提醒,冲槐娘递了个感激的笑容,待要照办,却又听难伺候的主开口了:“莫要浪费,你将这杯给饮尽,另换一个杯子斟给本侯。”
岳清嘉睁大了眼睛,本想解释说自己不会喝酒,可写满拒绝的眼神刚递过去,就见康子晋的脸阴沉沉的,那双黑眸逼压过来,很有些渗人。
她腿肚子一软,自动抬手、仰脖一口闷。
然后,毫不意外地呛着了,捂着胸口好一顿咳,肺都差点给咳出来了。
康子晋眉头死拧,训她:“喝这么急,你赶着去投生?”
往日,康子晋在入云阁时,或是漫不经心地小酌,或是放浪轻浮地与姑娘露骨调笑,多透着股不理闲事的风流劲儿,何时有过这样声色俱厉的时候?
花娘们集体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包间里的气氛一时凝固住了,就连荣施,也惴惴不安地停下了弹唱。
而惹了这包间里大人物生气的岳清嘉,立马成了中心,几双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
当众出丑还挨骂,岳清嘉一时也有些窝火。
这个虾仁猪心的口口,有病病吧?
刚刚还一脸享受地和妹子们调情,转脸就跟吃了炮仗一样。
这么喜怒无常,是来大姨夫了么?
在情绪即将爆发之际,岳清嘉的脑子里响起了欢乐斗地主的bgm,有效地控制住了她想揍人的冲动。
清醒过来后,岳清嘉长吁口气,再次提起酒壶,往一只没用过的杯子里缓缓注酒。
不多不少,刚好八分满。
她平心静气,甚至是低眉顺眼地双手奉上:“侯爷,请饮酒。”
见康子晋没有动作,槐娘连忙打起圆场。
她从岳清嘉手里接过酒杯,偎到康子晋肩旁,自然地打开话题:“侯爷…您什么时候再邀我们去你那别业里逛玩呀?姐妹们可都念叨许久了呢…”
康子晋啜下送到唇边的酒水,不甚在意地回道:“这有何难?你们若想去,随时都可。”
“当真?”
槐娘起了兴致,声音越发柔媚了:“那后日便去罢?侯爷可有空闲?”
康子晋勾出抹佻薄的浪笑来:“只要你们能让本侯开心,本侯自是日日都有空闲的。”
槐娘更是眉开眼笑起来,半羞半嗔地推了他一把,又拖着康子晋的手臂轻摇:“奴就知道,侯爷最好了。”
包间中再次恢复了笑闹,荣施也重新启喉弹唱。
只是这回,她神思有些恍惚,甚至分了一丝神在岳清嘉身上。
而岳清嘉虽然被神曲灭了火气,心里却还是耿耿于怀。
她抱着酒壶,暗搓搓盯上了康子晋的膀胱。
但凡康子晋的杯子空了,只要是当中的酒量低于八分,她就要往里添点,然后不停劝酒,见缝插针、乐此不疲。
可康子晋的肾功能,明显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
她倒,他就喝,间中还有余裕,用折扇勾一下这个的下巴,回一下那个抛来的媚眼,喝了一场酒下来,染着无尽风情的眉眼越发显得整个人倜傥不羁。
岳清嘉见了,在心里默默评价了句——黄切黑的浪荡子。
这逼要是生活在她原来的世界,绝对要被扔去男德训练班接受再教育。
许久,康子晋才起了身。
岳清嘉连忙放下酒壶,跟了上去。
跟到了包间外,康子晋回头看她:“你跟过来作甚?”
岳清嘉没好意思问要不要帮他提裤子,只好讨好地笑:“我帮侯爷守在外头,防止有人进去偷窥您。”
“……”
这糟糕的对话让康子晋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脑子里整日在想些什么?”
他没好气地指了指包间:“回去,本侯不需要你守着。”
岳清嘉听话地转过身去。
她推开门,才提起右脚跨过门槛,却没注意到那长长的袍摆拉得不够高,右脚着地时结结实实踩在一片前摆上,而被那前倾的重力扯住,她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前栽去——
眼看就要摔个五体投地之际,随着包间内一众惊呼,她被人自身后拦腰抱住。
灼热的呼吸打在后耳廓,让岳清嘉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感觉头发都要根根竖起了。
而抱着她的康子晋则不由自主地紧了下手,又把人给勒正,再收回手来,背到身后:“你今日,是来给本侯添麻烦的?”
差点出了个大丑的岳清嘉又羞又窘地低头,不晓得是该道歉还是道谢。
而她向前的人似乎叹了口气,更改了自己的指令:“回楼下马车里等着。”
这回,岳清嘉学乖了。
她沉了沉身子,把两侧的袍摆撸到脚踝上,用少林僧提水那样的姿势下了楼。
而包间内,槐娘则盯着蓦然站起,把唇咬得都泛了白的荣施看了许久。
少顷,眼里布满嘲讽之色。
*
岳清嘉在马车里等了没多久,康子晋就下来了。
几人一路无话地回了博安侯府。
回了居院,康子晋就去了书房,直到岳清嘉到点下值,他也没再露脸。
凌姜来接人时,看到岳清嘉的狼狈模样,瞬间红了眼眶。
岳清嘉确实有点像做了苦力的样子。
午饭是祝金给她端来的,虽然饭菜都不差,但她心里记着事,胃口也不大好,草草吃了几口就去干活。
康子晋的居院实在不算小,她忙活一下午,总算把里外都打扫干净了。
因为做的是洒扫的工作,身上脸上都难免会沾些灰,而脸上又有汗,偶尔抹两把脸,就成了一道道毫无章法的污渍,再加上肩膀上还挂着不知打哪儿蹭来的蜘蛛网,劳动人民的朴实形象油然而生。
岳清嘉重新裹上披风,又嘱咐凌姜嘴一定要严。
等回了岳府,她实在累得不行,晚饭也没怎么吃,早早地就躺床上睡了。
人在疲惫的时候,果然睡得最香甜。
而睡得香甜的时候,又是最适合做梦的时候。
所以这天晚上,岳清嘉又入了梦境。
梦里,是都京城一条热闹的街市。
那比皇帝老子还要难伺候的博安侯,正懒懒地靠在辆马车外,他用手指敲了敲外车壁,嘴里在说着些什么,似乎是在叫里头的人下车。
许久,里头也没有动静,正当岳清嘉以为他在自说自话的时候,就见他眯了下眼,单手掀起车帘子来,把袍角一撩就蹿了上去,再打里头抱出个妹子来。
那妹子应该是和他闹了别扭在讴气,她双手捂着脸,两只腿不停乱蹬,不难猜是想让他放自己下来。
可那侯显然不打算如她所愿,还大摇大摆地抱着她招摇过世,引起道旁无数人侧目。
妹子似乎气得狠了,干脆整个上半身都盘到他脖子上,像是试图勒死他。
那侯却顺势把横着的公主抱,给改成了竖着的、抱小娃娃一样的姿势。
调整好姿势后,他还露出个痞坏又荡漾的笑容来,凑到妹子耳朵边说了句什么话,惹得妹子大力拍了下他的后背,又张牙舞爪地,要去薅他的头发。
那侯把头侧了侧,躲开攻击,可手却不老实地下移,像是在妹子腰上捏了一把,又像是在臋上揉掐了一下…
等两人缠缠闹闹间,到了座府宅前,博安侯才把人给放了下来。
从后面看去,就见他宠溺地拍了拍妹子的后脑勺,又低头,像是哄了两句,妹子才不情不愿地和他牵着手走了进去。
岳清嘉在他们身后打了个冷噤,只觉得肉麻又恶寒得紧。
将要跟进去,她忽然心口乱跳,猛然抬头看了下府门口的牌匾,瞬间冻住了。
*
梦境外的博安侯府中,书房还亮堂堂的掌着灯,康子晋仍然在与栖桐祝金议事。
康子晋沉呤着:“韦栋来与岳憬同职共位,他眼红岳憬得了耿中令青眼这事并不难猜,奇的是,他又如何能与通进司合谋?那裴监司可最是正直之人,且异常小心谨慎,从不肯与谁近交,更莫说插足各列争斗了…要想拉拢他,可不是什么易事。”
见眼光扫了过来,栖桐了悟:“属下明日便去查探。”
他想起桩事来:“主子,今日二皇子府的人来报,说曾见到彭姑娘在附近徘徊。”
康子晋提眉:“只是徘徊?”
栖桐点点头:“只是徘徊,未着人求禀。”
康子晋澄心定虑了一会儿,再问道:“致弟病情如何?”
栖桐答:“二皇子未再像之前那般抗拒药食,虽仍卧病在榻,但脉像已逐渐稳定下来。”
他再提了句:“岳大人之事,二皇子当不知情。”
对此,康子晋并不意外:“他身旁人的嘴都极严,此事姨母定然下过令噤声。”
栖桐想了想:“听闻皇后娘娘已在加快选拔另一位侧妃人选,为此,这月初九还特意要在宫中办斗茗会,眼下许多贵女都得了邀帖,其中未定亲的更是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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