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棠桦坐在龙椅上,单手扶额。他闭着眼,面色冷峻,陷入了沉思。
倾覆一个国,救一条人命。
还是保全一个国,牺牲一条人命。
这就是陆棠桦不愿成为君主的原因,身不由已,无法抉择。
人生的路上总是有很多抉择,身份越高,责任越大,也就会越发迷失自我。
在陆棠桦长久的沉默下,郝鹭的心愈发慌张。
终于,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在空旷的御书房内传播,贴在四周墙壁之上,带着一股示弱的无奈,“别去找她。”
郝鹭羞愧地低下头。
陆棠桦早已猜到,依照郝鹭的性格,定然会去找苏念珠,将这件事告诉她。他的皇后是个心善的,她会选择,一条人命。
“这件事情,朕自己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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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棠桦再次找到了陆从嘉。
陆从嘉披头散发地靠在冰冷的地牢墙壁上,冬日里的天冷得刺骨,他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脸上的表情狰狞又可怖。
他侧头看向陆棠桦,像是知道他终归会来。
陆从嘉的眸中渗出猩红之色,他整个人的癫狂状态似有所收敛,却又好似根本就没有收敛,甚至愈发严重。
陆棠桦推开地牢的门,他不愿意进去,只是站在那里,面露厌恶道:“要怎样你才能告诉我楚瑜骁在哪里?”
陆从嘉的要求很简单,他说,“写禅位诏书给我。”
“你是一个疯子,你会毁了大周。”
“我不会的,因为我才是注定的王。”陆从嘉的手搭在膝盖上,他屈膝坐起来,仿佛现在的自己正坐在皇位上,而并非在这肮脏的地牢里。
他甚至还伸手捋了捋头发,碰到自己歪斜的玉冠,痴痴地笑,“你看,我连皇冠都戴上了。”
陆棠桦站在那里盯着陆从嘉看。
他知道,陆从嘉疯了。
不,陆从嘉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陆棠桦走进去,面无表情地抬手,照着陆从嘉的脸狠狠来了一拳。
陆从嘉的脑袋被打偏,他的身体倾斜着撞到墙,玉冠掉到地上,磕碎一角。
陆棠桦还不解恨,他走过去,一脚踩住那玉冠,狠狠一碾。
玉冠彻底内踩碎,那极浓的玉色像渣子似得贴在地上。陆从嘉慌张地伸手去捞,却只捞到满手的血痕。
碎片割进肉里,那细小的碎末子像是能跟着血脉往里淌。
陆棠桦半跪到地上,一把扯过正在努力拼凑“皇冠”的陆从嘉,上去又是一拳。他的拳头又重又狠,几拳下去,陆从嘉立时鼻青脸肿,哪里还有从前的玉面公子之相。
一直候在外面的周玳见此情况,赶紧过来劝阻,“陛下,再打就死了。”
陆棠桦这才恍然回神。
他的手上沾着血,陆从嘉的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陆棠桦站起来,眼前昏黑一片,他觉得自己眼前又罩下一层深沉浑厚的蜘蛛网。
那蜘蛛吐着丝,层层叠叠地缠裹上来,用那张诡异的脸,一张一合的嘴告诉他,“你永远也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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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配获得幸福的。
陆棠桦蜷缩着躺在御书房的地上,铺着玉砖的地面冷又凉,平日里只站一会儿就冻得哆嗦,别说是这样整个人躺下去了。
明明是个高大挺拔的人,蜷缩起来后却也只那么一点,尤其是在这空旷的御书房内。像落在面团上的一粒芝麻,那么弱小,孱弱到只需要面团那么一裹,就会被湮没踪迹。
不知躺了多久,天色从亮到暗,再从暗到亮。
明瓦的色泽永远都是昏黄黄的,陆棠桦睁着酸涩的眼,身体僵硬到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或许,也只是他不想动而已。
壹号从飞檐跃下,跪在陆棠桦面前,“陛下,在大周与楚国边境处发现楚瑜骁活动踪迹。”
陆棠桦霍然起身,因为起得太快,所以脑袋一阵阵发晕,眼前也是黄白之色。
他看不清面前的壹号,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缥缈的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出来,带着明显的兴奋,“他回楚国了?”
“是。”
兴奋过后,陆棠桦突然又冷静下来。
他知道,楚瑜骁是故意的,他隐匿多时,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露出踪迹?当然就是因为他已经在楚国布好天罗地网,只等着他过来自投罗网。
可陆棠桦明知那里有天罗地网,也只能闷头往里钻进去。
他要去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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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珠睡了一夜,觉得自己面色好了很多。只是陆棠桦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娘娘,沈太医奉陛下之命过来给您请脉。”外头传来周玳的声音。
苏念珠懒懒道:“请进来吧。”
孙天琊背着药箱进来,还没走近,突听得苏念珠道:“等一下。”
苏念珠素手打开帘子,朝孙天琊看过去,“沈太医,苏易鸣死了,您大仇得报?”
“是。”孙天琊拱手朝苏念珠行礼,脸上表情意外的很平静。
苏念珠坐在那里,声音很轻,眼神飘乎乎地落到孙天琊脸上,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她说,“沈太医,我很好奇,你说那苏嫣初怎么突然就疯了呢?”
孙天琊站在那里,低垂眉眼,神色略有些倦怠,“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失了心智。”
苏念珠却笑,“我倒觉得不见得。”
苏嫣初身子不好,自苏易鸣执掌首辅之位后,便利用职权从太医院内私调太医去替她诊治。
孙天琊寄居太医院已久,深谙太医院里头的门道。他不用对药方子做手脚,只需要在每日里从太医院送到苏府的药材里稍微加一点东西,就能让苏嫣初神不知鬼不觉的发生某种转变。这种转变可能是突然的,也可能的一点一滴的。
中药这种东西是很神奇的。
它吃一点没事,可若是每日一点一点的吃,那毒堆积在肚子里头,迟早有一日会汹涌而出,冲垮你的整个身体。
“沈太医,不知您在那药材里加的是什么东西?”
头顶传来苏念珠的声音,孙天琊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他身上背着的药箱一惯的沉,压着他的肩膀,似乎要嵌入肩骨之中。
“娘娘是觉得,臣太恶毒了?”孙天琊终于抬头,他朝苏念珠望过去,脸上轻轻带出一抹笑,“不是什么坏东西,只是一点让人迷失心智的药。不伤身,只伤脑。”
苏念珠抬手扶额,果然如此,她就说那苏嫣初疯的太奇怪,原来症结在这里。
“其实,臣也有过犹豫,那苏嫣初算起来,年纪与我妹妹一般大小。可是啊,凭什么臣的妹妹死了,她却还活着?臣觉得,臣没要她的命,已是臣的慈悲。”
孙天琊确实是个慈悲的人,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却依旧坚持着作为一个医者的贞操。
可他又不是一个慈悲的人,因为他是人,所以他就有了恨,有了怨。他用医救人,也用医伤人。
“心事已了,臣了无遗憾。”孙天琊慢条斯理地抬手,将自己挂在肩膀上的药箱放到地上,然后拢袖,伏跪于地,朝苏念珠的方向深深叩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有罪,但凭娘娘责罚。”
苏念珠的叹息声更重。
“我责罚不了你,此事还是让陛下来处置吧。”苏念珠想,她只是一条咸鱼,为什么要让她做如此艰难的抉择。
说到这里,苏念珠突然一顿,“陛下呢?”
孙天琊伏跪在那里没说话,苏念珠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起身朝周玳看过去。
周玳偏头,避开苏念珠的视线。
“陆棠桦人呢?”苏念珠发现不对劲,走过去逼视周玳。
周玳往左偏头。
苏念珠绕到他左边。
周玳往右偏头。
苏念珠绕到他右边。
苏念珠生气了,“你不说的话我就把你送到老太监那里去!”
周玳:……
“陛下,陛下他去楚国了。”周玳支支吾吾。
“去楚国?为什么现在去楚国?”
那边的孙天琊埋着头道:“可能是因为娘娘腹内蛊虫。”
“该死的!”苏念珠暗骂一句,立时吩咐周玳,“快,我要去楚国!”
第56章 (别人的媳妇更香...)
楚之地, 山穷水恶,人悍。
苏念珠身为周国人,纤骨白肤, 脸嫩肉香, 在一众高大丰满的楚国女人之中格外明显,因此,她一入城就被盯上了。
苏念珠为了方便办事,穿的是男装。只是她生得太好看, 出来的又急,忘了问孙天琊要易容的东西, 只能胡乱抹了些黄土干泥, 企图遮盖容貌,却不想此举只是欲盖弥彰。
苏念珠察觉出些不对劲,可除了更多抹些黄泥外, 并没有其它法子, 只盼着莫要节外生枝才好。
奔波许久, 终于到达楚国都城, 苏念珠低调行事, 寻了一间较为偏僻的客栈暂住。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小二哥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来殷勤招呼, “客官您放心, 咱们客栈虽小,但五脏俱全。后头有马厩,保管让您的马吃得饱饱的,好上路。”
“多谢这位小哥。”周玳取了银子打赏, 那小二哥眼前一亮,更加殷勤。
苏念珠走在前面, 先是打量了一遍客栈,见掌柜地扶在柜台上打盹,客人零星,店面虽窄小,但还算干净,便随小二上了楼,然后说要一桶水洗澡,还要一些吃食。
虽说要了一间最贵的上房,但毕竟客栈小,就算是最好的房间,里头的装饰也依旧十分朴素。
一张挂着半旧帷幔的床,一张实木圆桌子,几把略有些不平整的椅子,还有一个衣柜和一个梳妆台。
侧边靠街巷的窗户虽大开着,但屋子里却有股浓郁的灰尘气。衬着从窗边跃入的阳光,苏念珠甚至能看到空气里漂浮着的细小的灰尘颗粒。
楚国风沙大,呼吸之际总感觉憋闷的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有苏念珠一进到这个屋子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因为奔波一个多月,她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只期盼着能好好睡上一觉,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憋闷不憋闷。
小二哥殷勤地端来一盏香炉,“这是咱们老板新从大周商人处买的熏香,说那边的富贵人家都喜欢用。”
苏念珠住进了他们家最好的一间房,老板拿出自己最好的熏香来招待,并没有什么问题。
小二哥手法熟练地点燃熏香,苏念珠下意识蹙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问,“这间屋子经常有人住吗?”
小二哥道:“哪里啊,这屋子贵,住的人不多,一个多月才有人住一回吧。不过客官放心,咱们可是日日打扫的,绝对不会有灰尘。”
“哦。”苏念珠应一声,立刻起身朝周玳使了一个眼神,却不想刚刚站起来,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立刻伸手掩鼻,却不想那股晕眩感越来越强。
小二哥站在那里,身边的香炉内一蓬一蓬飘出来白色的烟,带着股劣质的浊香气。
屋子不常有人住,点熏香的手法却如此老练。苏念珠想,她这是进了黑店啊。
想完,她双眸一搭,彻底晕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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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
苏念珠是在一顿“啧啧啧”当中醒来的,她努力睁开眼,率先看到的就是一张异域风情的美人脸。
美人穿着华衣美服,单脚搭在床沿边,后背靠着床柱子,一边抖腿,一边数钱。
“堂堂大周皇后,才卖了两百两,真是廉价呀。”
苏念珠的脑袋正处于混沌状态,她偏头看清楚面前男人的脸,深沉地吐出一口气。
眼前的场面有点熟悉,不过人物立场转换了一下。她从卖人的,变成了被卖的。
“太子殿下,我没得罪你吧?”苏念珠声音干涩,这是长久没有说话的结果。她轻咳一声,企图起身,却不想浑身软的厉害,像是药效还没过去。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却只是浅浅移动了一下脑袋。
楚瑜骁斜睨她一眼,嗤笑一声,“你是没得罪我,可谁让你是大周皇后呢。”
苏念珠视线下移,落到楚瑜骁身上。男人穿着楚国的窄袖宽袍,腰带未系,露出裹着白色绷带的腹部,上面竟带着血渍。
注意到苏念珠的目光,楚瑜骁眸色一沉。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腹部,“瞧见了吧?陆棠桦刺的,若非我逃得快,他可就要我的命了。”
“他在哪里?”苏念珠猛地一下起身,然后觉得晕,又躺了回去。
楚瑜骁垂眸看她,嗤笑一声,“你现在不是应该最担心你自己吗?”
苏念珠道:“反正我已经躺在这了,再担心自己还能怎么样?”
面对苏念珠如此佛系的态度,楚瑜骁觉得有些无趣。其他女人碰到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吗?尤其是像这种视贞洁为生命的大周女子。
“你难道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楚瑜骁眯眼威胁,言语之中带着试探。
苏念珠懒洋洋道:“怕,可怕就能改变什么了吗?”
楚瑜骁:……不能。
男人盯着苏念珠,有点不是滋味。突然,他倾身过去,双臂撑在苏念珠面庞两侧,压过来的时候将头靠近,距离她只有半寸。说话时,嘴唇甚至能触到她鼻尖,“如果我对你做出些什么男欢女爱的事,陆棠桦知道后会怎么样?”
苏念珠掀了掀眼皮,轻启红唇,“你恐怕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楚瑜骁下意识浑身一个机灵,重新又坐了回去。
他是跟陆棠桦打过仗的,楚瑜骁清楚的知道陆棠桦是怎样一种人。他不是疯子,可他比疯子更疯,那是个不要命的野兽,脾气古怪又诡谲,若非他与江昊天合谋引他入局,按照陆棠桦领军的那股子雄霸气势,他大楚怕是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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