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玟回头看过去只见清光闪过,眼前的老道被一红衣青年取代。观其人星眉剑目,神采飞扬,俊朗犹如明日,举手投足间有放浪不羁的洒脱之态。可再看他含笑的眼,又透出慈和包容,满怀对众生的仁爱悲悯。如斯矛盾,如斯和谐。
也不知是出于颜狗本性,还是为其目光而感触。
呆呆看了那青年几息后,左玟就仿佛泄了气一般,再生不出任何之前的恼怒了。
讷讷询问,“不气了……您到底是?”
那青年道君闻言,指着她失笑曰,“你这丫头,特来求吾,却不知吾是谁吗?”
左玟瞪大了眼,“您是——玉宸大道君?”
青年大笑,把袖袍一挥,做了个赶人的手势,“你的问题已经有了解答,回去吧,回去吧——”
话音未落,左玟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她人已回到了三清宫的蒲团上,地上摆着第一次被掷出的杯筊。她的手臂伸出,做势要捡杯筊的样子。
正是老道出现截胡抢杯筊之前。
左玟晃了晃神,成功捡起那杯筊。这一次,没有出现截胡的老道士。
她抬起头,望着神坛上高高在上的神像。忽而想起老道之前所称其为“彩塑的泥巴”,不由得无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恭敬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心中默念,“多谢大道君指点迷津。”
便起身,将杯筊放回,不再投掷三次问卜。出门长扬而去。
身后,那彩塑的神像笑容几不可见的加深些许,目光中有着无尽的仁爱,包容众生。
第45章 花灯会
云喜班和金凤班,是金华两大出名的戏班子,多年互不认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搭台争斗谁家的戏曲优,输赢基本对半开。元宵佳节更是不容错过。
今年金凤班打出要用新人秋白的名头,更是引来不少关注。
金华城西街的城隍庙外头,便是金凤班今晚搭台唱戏之所。戏台子对面的曲风楼,便匀出两间客房作为伶人们化妆换衣所用。
两间房都是灯火通明,差距只在于,一间挤满了人,化妆换装,热闹得连房门都关不上。另一间却只有一个人,房门紧闭,冷冷清清。
挤满人的房间里。
一小生打扮的男子,边换戏服一边小声抱怨道,“那个秋白也不到底给班主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一个名不经传的来挑大梁,还独占一间房。咱们为金凤班忙活了这么些年,也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
他旁边的武生把手一比,“你小点声,别叫班主听见了。”
那小生压低了声音,眼中划过一丝恶意,“他能做,还不兴说了。你瞧着吧,一会儿上台,我定要……让那小子知道什么叫尊重前辈。”
他们自以为说的小声,却不知房间的角落里,站了好几只死相不同的阴魂,正拿阴恻恻的眼盯着他们。
一鬼物青红的脸,满面凶相,恶声恶气道,
“就凭这货色,还想为难咱们鬼王。老子就能吓得他这辈子都不敢开嗓。”
另一个饿死鬼摆了摆骨瘦如柴的手臂,摸着自己鼓胀的肚子,鬼气森森。
假模假样的劝解,“这位鬼王可不同于以往的那些,规矩大得很。你别轻举妄动——等演完,给个小教训还是可以的。”
“你有什么想法?”
“那小生长得不错,我记得城南有个好男色的色鬼——”
“妙啊!”
另一间房里,面目狰狞的鬼王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只专心在一张男皮上,描画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他穿上人皮,换上女郎的绣服霞披。开口问,“恩公到了何处?”
吊死鬼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恭敬道,“在赤松庙,已经与花妖龙女汇合,听那陆长庚说说拜完了神便过来。”
鬼王转过身来,将正面朝向吊死鬼,问,“好看吗?”
吊死鬼连连点头,不论真心假意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只是认可了郁荼的扮相后,难免有些为他不平,“王这般用心,耗费诸多精力,那左恩公却众美环绕……且就算过来了,可能也只看得片刻罢了。是不是有些不值?”
鬼王警告地看了眼吊死鬼。转而低眸,用沙哑的嗓音道是,“只要恩公能看我一眼,花费再多精力,也是值得的。去告诉班主,可以开始了。”
“是。”
——
再说左玟走出三清殿,见来往香客都是活灵活现,不似环境的模糊。心下微松。
又到赤松观大门与陆长庚和李磬汇合,同出了赤松观,就有小七举着一个龙形的糖画,奔到她身旁。
扯着她兴高采烈地喊,“左郎君你看你看,是龙哦!”
小萝莉软萌可爱,因为一个糖画喜不胜收,面上全无阴霾。其后妙真几女结伴走来,个个都看着小七,一脸无奈的笑。
妙真出言调侃道,“左郎莫看小七现在好好的,这小妮子非说人家画的龙不够像,前面连着吃了三个,这才弄出一个她满意的。”
小七回头冲妙真吐了吐舌头,义正言辞道,“他本就画的不像,还不兴人说了。”
亲眼见到一众女郎其乐融融的样子,左玟幻境里被吓出的心有余悸总算是消散了。
她此时心情大好,笑着掐了掐小萝莉的脸,宠溺道,“今天过节,小七想吃几个就吃几个。”
一旁的颜如玉摇了摇头,学着凡人女子的模样含笑叹道,“左郎这般会惯着她,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小七闻言轻哼一声,牵着左玟的手,道是,“长大了也要惯着。”
左玟还没开口,陆长庚却是赞同起颜如玉来,“颜姑娘说的是,小七也不小了,还是今早约束教导,以后也能相看个好人家。”
“小七不用相看,小七将来要嫁给左郎君的!”
一声娇软的话语,同时引来其他几女的视线。
这场景,吓得左玟心脏猛跳。听到“嫁人”就要下意识紧张起来了。
连忙对小七道,“若要嫁人自然要选个喜欢的,但也不必将爱情婚嫁当作全部。那不过是你们人生的一小部分,还有亲人友人,都是值得你去珍惜的。”
说到此处,她看了一眼妙真等女郎,又暗示道,“在下以为,拥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的独立的女子,比起后宅里围着夫婿相夫教子的女子,更令在下仰慕。”
闻得左玟所言,陆长庚皱了皱眉头,“左兄此语……与时下普遍的观念不同,倒是新奇。”
左玟笑了笑,也没想改变陆长庚被环境熏陶出来的观念,“只是在下的个人喜好罢了。”
陆长庚点点头,表示尊重。一旁李磬本也想说点什么,但想想妙真几个的真实身份,还是没说。妖精毕竟不同于凡人,他没必要干涉那么多。
不同于两个男子的反应,女眷们的反应却是直白得多。
小七歪着头问,“左郎君喜欢那个样子的?”
左玟“嗯”了一声,面色不改。
这是她头一次表现出自己的喜好,对左玟有相许之意的众女都重视得很。她们本来也不是普通的后宅女子,只关心左玟的爱好,不像陆长庚李磬那样在乎世俗看法。
得到左玟的肯定,小七当即握紧小拳头,“小七会努力哒!”
妙真、颜如玉互相对视一眼,目光明亮,各有所思。而小倩则是轻抿嘴唇,略有些苦恼的模样。
左玟对未来伴侣的观点如同一颗小石子投下,泛起阵阵涟漪。但不会影响她们今晚的行程。
因为云喜班和金凤班秋白斗台的传闻,一行人便沿着主街道一路闲逛,往西街而去。
这元宵灯会,不止有花灯,还有各种杂耍可看。没在人世间玩过的小七妙真颜如玉三个,这一路是兴致勃勃。
几个大的还端着些,只是眼眸发亮,小七就完全没那些顾虑了。
一时指着那喷火的手艺人惊奇,“人竟然也能喷火!”
一时又对着踩高跷的拍掌,“这个好有意思,小七也想玩。”
兴奋的模样,恨不得自己也变个龙身,上去表演一番。得亏左玟一直拉着,才没让她彻底放飞。
没过许久,小七又一眼看中了某家花灯铺的一只兔子灯。央着左玟给她买。
这家按照复杂精美的程度,花灯分成几排。莲花灯,兔子等,走马灯,什么种类的花灯都有。摆在一块儿,很是吸引人。
走过去,问过店家,才知这家的花灯需要先猜中灯谜才能买。
左玟见小七满含期待,便凑到那盏兔子灯下面。见那上面有三个灯谜。
李磬照着上面的字迹念道,“巧夺天工,打一字。”
左玟当即答,“人”。
第二个,“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答案是“日”。
第三个“直上浮云间”,答案是“去”。
几乎没有太多思考,左玟一次性都答了出来。引来四周一片赞誉之声。
那卖灯的小贩取下兔子灯,夸赞道,“书生当真好才华。”
小七喜滋滋接过了兔子灯,听到左玟被夸,比自己被夸还要高兴。甜笑道,“左郎君最棒了!”
左玟付了银钱,摇头失笑。不想余光正好瞥到妙真,见她看着小七手里的花灯,眼中难掩艳羡。目光偏移一些,发现颜如玉和小倩似乎也看着小七。
一时恍然。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小七年幼爱闹,有什么想要都会说。可妙真颜如玉却碍于成人女子的身份,腼腆不好开口。
她被小七牵制了太多关注,却是不小心忽略了其他几个。着实不该。
当即叫住准备走的同伴,笑道,“不急着走。今日是花灯节重逢,不能让小七一个人专美于前。妙真姐你们不如也看看喜欢哪盏花灯,一并提走吧。”
她的话说完,妙真三女都不禁流露出惊喜的神态。
小倩怯生生,“可以要吗?”
妙真喜道,“我也想要左郎猜。”
颜如玉抿唇淡笑,“妾身先谢过左郎君了。”
万千灯火下,三女各有风情。一个丰润盈泽,娇媚如牡丹。一个温柔典雅,满腹诗书,气质美如兰。一个气质空灵而妩媚具存,有楚楚之态。
三女均凝望着那绯袍的桃花眼少年,眉目含情。
不知谁人藏在人群中感叹,“这位郎君,当真是好艳福。”
“莫说能一人携三美同游,就是能与其中一位共处片刻,我也满足了。”
明明走在一块儿却被当作路人的陆长庚和李磬:???我们也是一块儿的好嘛!
那妙真被说得两颊生羞,偷偷看了眼左玟,掩饰一般走到一花灯下,指着道,“左郎,妾身想要这盏。”
又看着那上头的灯谜念,“春去也,花落无言。打一字。”
念完了,便期待地看向左玟。那般娇态,令在场男子无不艳羡。纷纷把羡慕嫉妒的眼光投向左玟。
酸溜溜道,“不过是个酸秀才……”
“唉,自古佳人爱才子,谁叫咱们没那个脑子呢。”
“长得也没人家好看呐。”
被许多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听着那些好像小声实际故意放出的话,也难免分了点心。
就停滞了两息,没有说出灯谜的答案。便有一男声斜插进来,朗声答曰,
“春去也,花落无言,是水榭的榭字。”
随着这声说完,一青年男子亦做文人打扮,从人群中走到了妙真身旁。问商贩,“在下答得可对?”
卖花灯的商贩愣了一愣,“对是对,可……”
小贩看向左玟,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那书生看了眼妙真,又看了看旁边的颜如玉小倩,眼中惊艳。拱手笑道,“在下不才,愿意为姑娘取灯。”
那书生长得只算普通,看样貌似乎有几分憨傻豪放之态,可眼神却极为灵活,算计精明。给人一种眼神和样貌不想匹配的怪异感。
见他出来抢答,牡丹花姐姐把柳眉一拧,丝毫不给面子,气恼道,“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又看向左玟,有些委屈,“左郎,这盏不要了,妾身能换一盏吗?”
前后态度,差别过于分明。惹来围观群众的嘲弄。
虽说他们也羡慕左玟的艳福,但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乐意看突然冒出来的书生被打脸,并且落井下石。
“这后生当真不懂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那美姑娘只对俏郎君有意思。他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诶,等等,这个不是北街朱家的朱尔旦吗?”
“是那个苦读多年,只勉强考中童生的朱尔旦?他反映迟钝是出了名的,竟然也敢出来跟秀才公卖弄才学不成。”
那朱尔旦听着议论生,本来被妙真拒绝后有点僵硬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怒而指着那些人道,“我已非当初之我。焉知我朱尔旦来日就考不上举人!”
闻得此语,有认识的人嘲笑他,“你还是先考上秀才再说这话吧!”
又有人道,“别说,这朱尔旦还真有些不一样——脾气变大了,以前他只会傻笑,哪会还嘴啊。”
前面那人自嘲道,“嘁,脾气大了,才气也能涨不成?真能这样,老子早就考上进士了!”
“哈哈哈哈哈……”
在围观群众差点跟朱尔旦吵起来之时,左玟却在安抚妙真,道是,“妙真姐别气,再去挑一盏喜欢的,我帮你取。”
待妙真红着脸应下,恢复心情,去挑选花灯之时。她才朝被嘲讽的朱尔旦拱了拱手,温声道,
“见过这位兄台。在下左玟,是丽泽书院的学子。方才这位姑娘情绪不佳,说话重了些,在下代她向兄台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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