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郎……”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裹好的衣裳,脑海中不断回忆起过往听说的什么妖精跟了哪些书生做妾或者被抛弃回到山里的故事。
一时心中触动,目光璨若星辰,笑中带泪。
切切道,“左郎是真正的君子,妾身愿……”
话未落音,忽然间一阵阴风吹开了窗。桌上暖黄的烛光随之闪烁几下,竟然变成了幽蓝之色。
妙真脸色骤变,“不好,哪里来的阴魂!”
左玟闻言一惊,暗道莫非是前夜的鬼差?她的说辞不管用吗?
心里着急,她忙对妙真道,“你先走,我自己可以应付。”
妙真感动得看了左玟一眼,也不知脑补了什么,语声坚定,“左郎的心意妾身都知晓。纵然舍了几百年修行,妾身也不让任何人伤害左郎!”
左玟:……等等,什么心意?
说话间,妙真右臂骤然甩出,变为一条花枝打向门口。
便听得“哎哟——”一声。
一个穿着黄衣的男子脚步一歪,凭空跌进来。
花枝又要再打,那男子慌忙叫喊,“别打别打!我是左郎君的朋友,我没有恶意的!”
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
左玟拉了下妙真,让她住手。定睛一看,那男子服饰虽然变了,可清秀端正的样貌,不是差点拉她做了替死鬼的水鬼六郎是谁?
便对妙真道,“是我的朋友。”
又问六郎,“六郎,你怎么来了?”
六郎就着倒地的姿势躬身拜礼,笑呵呵道,“我将为此间土地,择日便要上任。今夜是特意来拜谢左恩公的。”
从水鬼直接变成土地公?
左玟眨眨眼,“这是好事,恭喜六郎了。只是,你为何说要谢我?”
六郎答曰,
“左公还不知道吗?昨夜我正受城隍老爷审问,忽然两个被派去勾你魂的阴差凭空出现,说有位大能要来。没过片刻,果真来了位道长。
听说是阴差不慎吵扰了他,故去找的城隍老爷麻烦。恰好前位城隍正审我的事,那位大能便问明了缘由。
随后便斥责前任城隍昏庸糊涂,一没搞清楚信息,男女不辨。生死簿有问题应当上报阴府,而非不通情理,一味只拿人填数。当即便开口罢免了他。”
“直接开口罢免城隍?不需什么文书请示?”
左玟有些诧异。阴府与阳间官府的系统类似,能直接开口罢免,那地位可不低。
六郎也是感慨,“是啊,我问过其他阴差,大家也是闻所未闻。按理说所有的调令都需文书请示。可那位大能太过不凡,出口即是谕令,仿若圣言,当即就生了效。上一任城隍老爷,昨夜就去投胎转世了。”
说到此处,他又嘿嘿笑了下,
“然后那位大能又说我心怀善念,通晓情理,故将此地土地提拔为城隍,让我去继任做了土地。”
左玟颔首,“原是如此,这也是你往日多行善念所致。只是你为何喊我恩公?你要谢,也该谢那位大能才是。”
六郎一脸无辜答,“我谢过了。但大能对我说,让我要谢就谢左恩公。若非遇见您,我也不会有这般造化。”
遇见她,才有的造化?
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像是指六郎放了她这事的表面意思?
左玟还在思索,旁边的妙真已然开口赞同道,
“这话倒是不错。到底是大能,却是有眼力。”
牡丹花妖端庄秀丽的面孔上浮现出不知从哪里来的与有荣焉,道,
“你一届水鬼福德浅薄,若非遇见左郎,蹭了两分左郎的福德,哪里有这般造化。”
六郎连忙点头,符合地夸,“姑娘说的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多亏遇到了左恩公!恩公福德深厚,道德高尚,日后定然能高中进士,前程不凡啊——”
妙真轻哼一声,不满道,“什么高中进士?自信点,恩公定会高中状元!”
“对对对!当初我第一次见恩公,就觉他不同凡响,绝非我等凡俗可比……”
“妾身初见恩公亦然……”牡丹花妖羞答答,“从未见过似恩公这般的伟岸君子,着实令妾身自惭形愧……”
被两个迷弟迷妹无脑吹捧的左玟:???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吹牛啊!
你们一个要位列仙班的花妖姐姐,一个水鬼逆袭的土地公,哪个不比我强啊!
抽了抽嘴角,左玟弱弱的插一句,“那个……状元的话,我恐怕不……”
“你可以!”六郎一脸正色并狂热,叹道,“恩公太谦虚了……这般品质,不愧是你!”
“恩公是最优秀的!”妙真含羞带怯,小声深情道,“妾身愿意一直等下去,等到……”
她红着脸笑,没再往下说。
左玟:……求求了,别闹!
第9章 锦鲤
把恢复成嫩芽状态的花盆挪到靠近窗外的地方,左玟回到房间里,关好门窗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房间里没有衣衫半褪的大美人了,方才如释重负地坐下。
但想到妙真回到新枝里前留下的那句深情款款的“左郎,妾身愿等你金榜题名”,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是个女的呢?
今夜一通热闹,先有牡丹花姐姐要以身相许,又等来了水鬼六郎晋升土地的消息。虽说过程曲折了些,但总归还是有些好处。
一来妙真话语中传达出的信息更坚定了她不要恢复女儿身,努力考科举的决心。
二来根据六郎传来的话,阴府那边是不会再找她的麻烦,让她去做水鬼的替死鬼了。生命安全得到保障是最大的好消息!
三来六郎成了本地土地公,她已请六郎帮忙看顾母亲李氏。如此外出求学,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整理了一番今夜的成果,左玟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醒来神清气爽。
刚出了房门,就听见李氏在院里唤她,“玟儿起了,昨夜睡得好吗?听你那边仿佛是有些声响?”
左玟面色不改,笑道,“孩儿想着要去书院求学了,怕落于人后,遂温习一下书本。”
李氏听到书院二字神情微微凝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左玟见此,便走过去拉住李氏的手,温言道,“阿娘有心事。”
又用撒娇一般的语气笑着道,“阿娘可是不舍得孩儿外出吃苦么?”
少年模样俊秀,面似桃花。眼中神光奕奕,怎么看,都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李氏看着左玟的模样,却忽而眼眶一红,落下泪来。抱着左玟哭道,
“是舍不得。我的玟儿本该和你姐姐们一般快快活活地长大嫁人,都怨你那短命的爹和狠心的祖母,才害得你小小年纪背上克父之名,不得不跟一群男儿郎晨起苦读。还有你那外公,自己想要挤进士族,却逼着你去争那功名……”
不怪李氏心有郁结,她却是言出有因。
这时节商户女嫁妆丰厚,配与家世贫贱的秀才,支持夫君考科举乃是这年头的常态。李氏便是其中之一。
左秀才家境贫寒,只因少年考中了秀才被李老太爷看中,嫁了女儿给他。
婚后前两年还好,李氏温婉,模样也好,夫妻也算比案齐眉。然等到李氏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左家长辈连带左秀才都开始有怨言了。便动了心思要将左家大伯二伯家的小儿子过继。
李氏不肯,恰好又怀了左玟,左家那边便暂且作罢。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左秀才去考举人回来的路上,突染恶疾死了。
丈夫去世,李氏本就难过。偏偏她那目不识丁的祖父母不知从哪里听了了个算命先生的话,说还在娘胎里的左玟是个女儿,丧门女还没出生就克死了父亲,日后还要害死一大家。
跑到县城里闹,逼着李氏打掉孩儿,过继大伯家的幼子,继承他家的家业。直闹得满城流言纷纷。
就连李氏的娘家也信了流言,怕左玟再克了外家。遂不管不问。
李氏只好自己县城外的村里,租了个隐蔽的住所,生下左玟。
临盆之前,梦中见到一位道长,说同情她的遭遇,赐下法器可以遮掩女儿身。而作为代价,左玟十六岁之前会有感情缺失。
李氏想到县城里的流言,想到咄咄逼人的左家人和自己娘家,咬牙答应。
算命先生口中的女儿变成了儿子,一切流言不攻自破。
李家那边愧疚,弥补李氏。到底是娘家,又要仰仗李家财力,李氏也就罢了。
但左家那边,李氏却是不能介怀。除了逢年过节的礼,不与左家走动。直到前年,两个老的过世了,就更加断绝来往了。
听完当年的过程,左玟心中触动。安慰李氏许久,待她好些了,才表明自己的态度,
“阿娘,孩儿是真心喜欢读书,想要考取功名的。”
李氏泪眼婆娑,“可是,女……都是要嫁人的。”
左玟闻言,自己默默把话接下去,嫁了人然后关在宅门里相夫教子,把一身荣辱系于一个男人身上?
她摇摇头,语声坚定,“孩儿不愿。”
这么一刻,看着李氏的泪眼,又记起昨夜的妙真。她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像火种一样埋下。
小声呢喃自语声“若有朝一日,我能以女儿身在朝堂位居高位……”
是否,能改一改女子在这世道的现状?
“什么?”李氏没听清。
左玟垂下眼。这只是一个想法,怎么落实,她心里还没谱。也怕说出来吓着李氏,便笑道,“孩儿想要为阿娘挣个诰命呢。”
她笑吟吟的模样活泼又生动,眼里神光奕奕。李氏感动之余,还是软了心肠,“罢了,玟儿是读了诗书的人,你想怎么活,阿娘都支持你。”
说服了李氏,左玟次日又走了一趟城隍庙,得知优昙降伏了虎妖,早就离开了。颇有些遗憾。
又过几日,左玟收拾好行装,带上牡丹妙真本体的花盆,与李磬宋志一同跟着李府的商队出发,往金华府丽泽书院求学。
此去旅途遥远,德阳县正好在江边,便先走水路,顺江而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穿过来没多久,魂体没有那么稳定的融合,如优昙和尚说她“魂思不定”的原因,一上船,左玟就发现——她晕船了。
连着三天的头晕目眩,恶心干呕,吃药也不能缓解。左玟只好待在厢房里,足足瘫了三日,生生把个英气勃发的少年摧磨成了病气的小公子。
但说来也怪,到第四日清晨,左玟的晕船症状突然就自行的好了。头不晕眼不花,还有了饥饿的感觉。
李磬与她同一间厢房,这两日为了照顾她也是劳累。见李磬还在睡,左玟便自行爬起来,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去了厨房。
船身还是晃荡,左玟走了几步,又觉得有点晕。但不是晕船,而是饿的。
快步走到厨房,跟早起忙碌的大娘要了碗鱼片粥吃完,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宛如新生。
临要告辞出门前,忽然听见噗通的水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角落里摆着的一个木桶。
左玟还没动弹。又是一抹金色高高跃起,然后噗通落回装满水的木桶里。
“锦鲤?”
听到左玟的声音,做饭的大娘看过来,瞥了一眼,道,“那是宋秀才昨日买回来的鲤鱼,说金色的鲤鱼是什么金榜题名的好兆头。让今日烧了送去他房里……嗐,到底是秀才公,说的话都好听些,我们学也学不来……”
“是志哥买的啊——”
左玟眨了眨眼眼,嘴角微勾。晕船晕了三天,正好心情不佳。如果是李磬或者旁人就罢了,可是宋志么……
“金榜题名?”
你想得美哦!
便走到木桶边,看了看桶里的金色鲤鱼,一脸的悲天悯人。
“我看这鱼颇有灵性,不如——”
第10章 龙女
“不如……”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木桶里的鱼又一次跃起,重重落回去,溅起高高的水花。
左玟快速后退了两步,还是湿了鞋袜。
她一个人,肯定不会跟鱼计较。还是转过脸去对厨房的大娘道,“这鱼长成金色倒是难得,吃了它却有些可惜,不若放归江河,积些阴德吧。”
大娘闻言忙道,“左秀才莫要为难我,您放生了鱼,待宋秀才问起来,怕是要责备我。”
“不会的。”左玟信誓旦旦,语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嘲,笑道,“志哥最是心善,定能理解我对他一片好心。”
那大娘听她的话,怎么听都有种怪怪的感觉,仿佛意有所指。但也分辨不出。
在左玟跟厨房的大娘确保宋志不会找她麻烦以后,拗不过秀才公少爷,也只能放任左玟提走了装鱼的木桶。
左玟就这么提着水桶,走上了船头。
遇上船员或者李家商队的人,或叫她“左秀才”,或叫她“表少爷”,问一问她晕船的情况,态度都很热情。
一路问候了过去,落定于船舷边。见此时天已渐明,江上笼着一层薄雾,江风吹来,却有几分凉意。
左玟蹲下来,低头看着木桶中的金色鲤鱼。
狭窄的木桶里,一条淡金色的鲤鱼正在其中旋转绕圈地游动。
仔细看去,这条鱼还挺漂亮。
金黄色的鳞片排列地整整齐齐,在水里闪着光一般。头部顶着一点朱红,煞是好看。玲珑嘴张合,一对圆眼溜溜鼓鼓,在左玟低头看它时,竟然也仿佛迎着对上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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