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答完,同知便对李老太爷夸赞道,“贤兄家有麒麟儿,何愁李氏不发达呢?”
他未指名夸的是谁,但在场几个心里都有数。在考教宋志李磬时梁同知都面色平平,可没说出过这种话。
李老太爷闻言也谦虚道,“贤弟谬赞了,老夫这几个孙儿若能有贤弟一半的才华,我就心满意足了。”
都是吹捧的话,谁也不会太过当真。左玟在边上乖乖立着,莫名感觉脊背发凉。微微偏头看去,恰好对上表哥宋志的眼。
肤色微黑的青年眼光紧盯着她,待发现左玟回望过来,却是勾起嘴角,露出个看似友好的假笑来。
若是原来纸片人时左玟自然不会觉得异样,可如今的左玟却是一下子感觉出了宋志对她的不友好。
把目光返正,左玟回味着宋志的神态,若有所思。
梁同知留了半日,用过午饭便告辞回乡。
待他走后,李老太爷又把三个秀才叫进书房。方才拿出梁同知留下的推荐信。吩咐他们做好出远门,去金华府丽泽书院求学的准备。
丽泽书院是当今四大书院之一,能去那里求学对有心科举入仕的书生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连原本对未来没有确立清晰目标的左玟也直接应下。
毕竟,恢复女儿身嫁人困在内宅她是绝对不乐意的。若要以男子身份存活于世,还有什么比考科举做官更好的选择?
至于理想目标,时候到了,阅历多了,自然明晰。
离开李府,因为天色尚早,左玟也没要马车送她。打算自己步行回家。
临出门前,左玟看着离自己五步远的宋志,眼光微闪。
快走两步,一拍宋志的肩膀,喊了声,“志哥。”
宋志身子一僵,下意识回过头,面目阴沉含着不耐。但很快就转变成正常神情,笑着问道,“玟弟找为兄何事?”
左玟眨眨眼,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前几日小弟落水,感觉像是被谁推了一把——”
她说的很慢,到落水处刻意顿了顿。装作困惑,却偷眼去看宋志的表情。
那宋志瞳孔微缩,呼吸好似顿了一拍,惊讶道,“竟有此事?”
随后皱眉道,“那日商队都是李府的家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莫非是另外几个县里落第的书生?”
左玟摇了摇头,笑吟吟道,“不过我后来再回忆,应当是错觉。我自己失足不小心的,辛苦志哥和磬哥为我忙前忙后,小弟不胜感激。”
宋志轻舒一口气,道,“你我兄弟,何须言谢。玟弟日后还是多加小心才是。”
二人便在李府门口分开,一东一西,各自家去。
左玟回了家,夜间便将李府老太爷安排他们去金华府丽泽书院求学一事说与母亲李氏听。
李氏听完,连着问了她三次“当真要去?”,左玟都给了肯定的答案。李氏便不再问,早早回了房休息。
左玟约莫能猜到李氏在顾虑什么,但见天色已晚,李氏又在绸缎铺忙了一天,不想打扰她休息。想着明日里再劝她一劝,说明自己的态度。
又是深夜,她今日没有按预期计划去找优昙和尚,想到前夜里的鬼差还是有些不安。
猜测今夜会不会再有鬼差来找她,故也没有半点睡意。索性就点着蜡烛,坐在桌前看书。
听见外面敲过了二更,忽有人轻扣窗扉。
“咚咚——咚咚——”
左玟放下书卷,抬头望去。便见烛光摇曳下,暖黄的烛火映出窗棂外一个黑色的剪影——
似是个女子。
第7章 以身相许1
“谁?”
左玟一声质问发出,窗口的黑影一眨眼便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静默两息,院中似有什么东西落地,在青砖石板上碰撞出“砰”的一响。
“莫非是有贼?”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想到已经熟睡的李氏,左玟一下子从桌前站起。四下环顾一圈,一手拿起烛台,一手抄起红木的镇纸做防身用。方推门而出。
满月的光华照亮了院里一小块方形的天井空地。她手里特意拿的烛台倒显得有些多余。
院里很安静,只听得见风声微微,伴着两声秋兹的蝉鸣,驱散人心的燥意。
借着光,左玟先看向李氏的房间,没有点灯,想来早已入睡。又看别处,门窗都关好了,不像是有外人闯入的样子。
看了一圈,左玟突然目光微垂,才发觉天井中央的空地上,端端正正摆着一陶土花盆。恰好在月光照亮的地方。有几寸嫩绿的芽冒出点头,也不知是什么花木。
李氏没有养花的爱好,就算养花也不会把花盆孤零零放到路中央。至于左玟,就更不会养花了。
她朝着花盆走近两步,正疑惑间,忽见那盆里嫩芽在风中抖了抖。月华好似为它覆上一层朦胧宝光,嫩芽便以人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长变大。
未及片刻,方才只有几寸的绿芽已然长到半人高,枝叶青翠繁茂,围拱着一只淡粉色的花苞。略藏在叶片后,露出粉红的尖,几分娇媚,几分含蓄。
明明只是一个花苞,左玟竟然看出了美人含羞的风情。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快速晃了晃脑袋,后退半步。
也不知是不是她后退的动作让人家着急了,像是怕她跑了一般,那粉红的花苞不再躲藏。从叶片后露出来,快速长大,一重重绽放开来。
不过几息,左玟就眼睁睁看着一朵斗盘大的、粉白的牡丹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静静盛放。
月华下,几百瓣重重叠叠的桃心形的花瓣,呈淡粉色,顶上微红。花瓣薄得近乎透明,仿佛能穿透月光。金色的花蕊起先含而不露,却还怕左玟等急了,羞答答藏了那么一下,便渐渐舒张开——
那花蕊中央,俨然环抱着一个寸许大的美人。玉雕一般洁白的小人,还穿着粉色的裙装。
许是香风太过袭人,又许是好奇的本性克制不住。左玟竟一时忘记了恐惧,快走两步,凑到花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美人是真是假。
牡丹花里的美人直起身,轻巧地踩着花瓣,竟是跳到了左玟的掌心里。
她轻的,感觉不到任何重量。五官分明,虽不能看清容貌,但也知是极为好看的。
左玟一时僵着手臂,捧着那长到三寸大的美人,不敢进,也不敢退。
夜风穿堂而过,伴着一声蝉鸣,掌中美人翩然起舞。
没有音乐,她的动作就是节奏,足尖点在左玟的手掌心就是鼓点。
两辈子的记忆加起来,左玟也未曾见过这样美的舞蹈。
舞姿曼妙,美轮美奂。纵使三寸大小,亦不掩其婀娜多姿。
舞蹈的节奏越来越快,到高潮时,掌中美人以右足为轴,自左向右扭身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她掌心翩然飞起,落在月华扑满的青砖地上——
尤在旋转,却是越来越慢,越长越大。
舞曲终,那美人一袭粉红长裙曳地,细腰阔裾,丰润莹泽,尽显雍容。
在左玟跟前盈盈下拜,娇声言,“妾身妙真,拜见恩公。”
说着,妙真缓缓抬起头。一寸寸露出全貌。
嫣红的落梅妆精心勾勒,似梅花缀于眉心。两弯黛眉下,眸若秋水,顾盼生辉。一点朱唇,胭脂晕染的咬唇妆,楚楚动人。
美人丰腴,肤如凝脂,面若银盘。却是骨肉匀亭,柔美如玉。
月下,美人,牡丹,相映成辉。
左玟好似突然懂得了什么叫“云想衣裳花想容”,什么是“名花倾国两相欢”。
妙真含唇轻笑,声音清而柔媚。她拉住左玟的手臂,莲步轻移。道是,
“秋夜露寒,恩公莫要着了凉,且进房里说话。”
左玟不觉得自己中了术法,只是纯粹为美色所惑,竟也就乖乖被她拉回了房里。
直到坐在床榻上,妙真亲近她身,纤纤素手置于她胸前,欲解她的衣裳。
剩余不多的作为女子的自觉才让左玟恍如梦醒,惊慌推开妙真的手,三步并做两步,跑离了床榻。
“你,你这是做什么!”
明明是质问的话,可一对上那烛光下的美人脸,语气又不自觉软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为何唤我恩公?”
妙真起身,靠近她两步,再次下拜,如实答曰,“妾本是双峰山上修炼成精的牡丹——”
牡丹花五百年修行,才化为人身,带着几个生了灵性的姐妹在深山里安稳修行。不想一次某个姐妹化形出来,被山北的虎妖所觊觎。
正僵持之际,幸而上一任城隍庙庙祝上山镇压了虎妖。将她和其他两个花妖带回庙里生长修行。
就这般过了二十年,老庙祝寿数终了,虎妖又下山来报复。
妙真等几个花妖感念老庙祝看护之恩,于危难之际现身,拼进全力,救下了庙祝的两个弟子。
只是花木到底不比野兽,其他几个花妖修为日浅,重伤后都失了灵性。独妙真修行日子久些,多撑了半年。但也不过是熬日子罢了,连现形的法力都没有。
偏偏老庙祝的弟子都是半路修道,守着有灵力的灵符,却从没想过给花花草草用。
牡丹花枝已枯折,濒死之际,她等来了左玟的一杯带灵气的茶水……
“这么说来,救下那城隍庙庙祝师兄弟的是满园的花妖?”
妙真拭去眼角的泪,又道,
“妾的本体已经枯败,新生的花枝还没成熟。本不该这般冒昧来见您。但前日里城隍庙里来了位法师,妾身心中畏惧,便抱着新长出的花枝来寻恩公了。”
左玟闻言点点头,料想那法师应该是优昙大师,却不知他到城隍庙是什么来意……
便扶起妙真,温声道,“你若不害人,只管在我家安心住下便是。”
妙真感激地看着她,面上又带了一些羞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左郎若不嫌弃,妾身愿以身相许,给左郎暖床叠被,永结同好。”
说罢,她抬手解下大袖衫的系绳。
丝薄的衫纱裹不住凝脂柔滑的肌肤,如水一般滑落。只留下一袭粉色襦裙系在胸上。
妙臂袒露,如暖玉生光。美人含羞,款款走到床榻边,又去解襦裙。烛光下,好一似芳华绽放,只待公子堪折。
左玟:她是上,还是不上?
这种时候,不上还是男人嘛!
……哦,她不是。
咽了口口水,艰难地挪开视线,左玟拿起书卷,遮住眼,做正人君子状。
“妙真姑娘还请自重。”
“小生心里,只有诗书科举。”
第8章 土地公
听得左玟的话,衣衫半褪的妙真从床榻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把手轻轻搭在她书卷上,幽幽道,
“恩公不抬头看我,怎就知心里除了诗书装不下妾身呢?”
素手纤纤,莹白如玉。沿着光裸的手臂往上,佳人轻垂眉眼,目似秋水,藏着滟滟的柔情。
灯下的美人,越看越美。
人对于美的向往是天生的。纵是女子,都有些受不住。
对上那双含情妙目,左玟被美到窒息之余——莫名觉得自己很像被女妖精勾引的唐僧?
冷静!她是女的!
晃去脑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左-御弟哥哥-玟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道,“女施主……呃不是,妙真姑娘……我是个读书人,所谓功名未得,何以成家呀!”
妙真眉目低垂,含羞带怯,“妾身不求名分,只求能常伴恩公身旁,红袖添香。”
左玟:……可耻的心动了……
这么个大美人,就算不能吃,光看也很棒呀!
忍住对美色的觊觎,左玟不那么坚定地继续拒绝,“这个,不太好的……”
“怎么不好?”妙真像是有些急了,“难道是……恩公嫌弃妾身颜色不佳吗?”
“绝对没有!”这一回左玟答的铿锵有力。“妙真姐姐特别美!”
妙真听她直白的夸赞,一时粉面含春。羞过以后,还是疑惑,
“那恩公为何……啊,是因为妾身是妖吗?”
想到这个可能,她又慌张解释起来,
“妾虽为妖,但从未害过人,修得是道家正法。若非被虎妖所欺,再过百年,原是可以成仙的。”
妙真的声音逐渐降低,委委屈屈道,
“若恩公要再娶妻,妾身也愿侍奉姐姐,为奴为婢,替恩公绵延后嗣……”
左玟:!!!
她看着美人盈盈的水眸和语声透出的真诚,感觉到狗男人快乐的同时,作为女子的那部分心态却是痛心疾首——
那么好看的小姐姐,不被捧着爱着就算了,到底是受了怎样的荼毒才能说出这种话!
她放下手中书卷,拾起地上的衣物,给妙真披上。
而后一脸肃容,郑重其事道,“妙真姑娘不需如此。”
“你所谓的救命之恩于我只是随手而为,并不知晓你的存在,故你无需记挂在心。”
妙真却执着道,“恩公只是随手,可于妙真却是大恩。”
“就算是真正的救命之恩,你也不必以身相许,乃至轻贱自己,为奴为婢。”
正经脸说完这几句,见妙真眼中含泪,表情有些受伤,左玟连忙解释道,
“在下的意思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无论如何,也不该拿你自身的幸福作为报答。任何生灵的感情都是极其珍贵的。妙真姑娘应有个真心爱你的一心人,白首同心。”
说了一大串,左玟总结性的发出真挚的祝福,道,“若妙真姑娘能幸福快乐,我心甚喜,就是对在下最好的报答了。”
妙真怔怔看着少年俊美的容颜,被那双满是深情的桃花眼看着,好像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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