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今日了,就算是打马游街那日,因为左玟陆长庚在前面比较着,他也没收到什么鲜花。反而被质疑昔年京都美男子的名头都是家人散步的假消息。
这叫他看到左玟怎能不气?
左玟同样发现了探花郎不太好看的脸色,却是拱手含笑,“贾兄晨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左玟的笑模样衬得他涂脂抹粉的脸愈发普通,贾嵋也还是要回之一礼。
寒暄了几句,众人便重新讨论起之前的话题。
“左状元可听说了东海倭患?”
左玟这两天自闭在家,还真不知道消息已经被放出来了。但转念一想,景康帝暂时压住消息就是因为恩科未结束,不想破坏喜庆的氛围。如今琼林宴都结束脸,自然也没必要再压消息。
那贾嵋在新进士中属于家世好的一类,得到的信息要比其他进士都详细。听到大家又开始说起这个话题,便当仁不让抢夺回被左玟夺走的中心位置。
探花郎一脸轻描淡化地抛出个大雷,道是,“据说沿岸匪患严重,有几名县令,乃至州府的官员都死在了倭寇的火药武器下。不出意外,我们这一批会有不少的进士被派遣至东海沿岸州郡。”
此话一出,进士们都炸了锅。
“什么!”
“不会吧。”
“可千万别……”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也是一类的想法——可千万别选中了我。
有这个消息在前,众进士看前三名的目光顿时充满了羡慕。
毕竟前三名可以直入翰林院,是不需要担心被外放到危险地带的。其他二甲三甲,只有看运气好不好,才能被留在京中了。
尽管大多数人都畏惧战争,但也有几个进士表示自己愿意往。
尤其陆长庚跟左玟一样直面过倭寇,还杀过几个。
闻得此语,便直接对左玟道,他准备放弃翰林院的清贵差事,自请前往东海当个县令。
左玟当时只微微颔首,并不接话。面对旁人羡慕的眼神,心里叹气。
只怕待会儿,这些羡慕的目光,就要变成同情了。
没过多时,便有鸿胪寺的官员出来张榜。
那官员将新进士们整合到一块儿,表情沉着,开头便是一句,“想必诸位都听说了东海匪患之事吧。”
众进士皆沉默,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有人答,“都听说了。”
那官员点点头,才继续说道,“本官知晓诸君都很关心东海和自己授官的关联,如此,本官就先宣读派往东海的名字吧。”
随后,也不管众进士的动静,张了榜,一口气就报了七八名派去东海的进士任命。
凡是听到自己名字,拿到官服文书的新进士都没有了笑模样。哀叹不已。
到第九名,却听得那官员报,“……一甲第一名左玟,任泉州通判……”
通判,协助州府分掌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等事。若分在别处倒也是个不错的差事,但去往刚刚死了一批官员的东海沿岸,就变成十足的苦差事了。
一时间,连之前被任命的进士都忘了叹息,惊诧不已。
“怎么会是左状元?”
“这……”
“左兄!”
一甲三人并排处,陆长庚亦是瞪大了眼,“为何会……”
贾嵋则是惊喜得很,嗤笑一声,“六品通判,比从六品翰林修撰还要高一级。恭喜左兄了。”
自来一甲三人入翰林院已是惯例。状元任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则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虽然品阶听起来不高,但都是极清贵的职位。
且从未听闻殿试后让状元郎外派,还是去那么危险地方的。
众人看着左玟,情不自禁就猜测,莫非这左状元这回真的惹怒了景康帝?
左玟接过了任命。面对贾嵋那明里恭喜,实则幸灾乐祸的话,却是不以为意。玩笑一般回道,“贾探花还没有任命,却是该喊我一声左通判左大人才是。”
说完,才含笑回应陆长庚道,“陆兄莫忧,这是我自求的。”
陆长庚先是皱眉,随后释然,“极好,左兄等我几日,咱们共赴东海就是。”
贾嵋被左玟不轻不重怼了一句,本来有些生气,但一想左玟马上要去送死的地方,又高兴起来。甚至皮笑肉不笑的,依着左玟所言,重新道了一声,“恭喜左通判。”
又挑拨道,“却不知左状元去做了通判,那翰林院修撰又落到谁的身上去了。该不是陆榜眼吧。”
陆长庚才要说什么,却被左玟拉了一把。摇了摇头,直白道,“陆兄无需与小人计较。”
贾嵋气道,“你说谁是小人?”
那官员冷眼看了半天,到此终于喊了声“肃静”。
拿出另一张一甲的榜开始宣读。第一个名字俨然又是,
“一甲第一名,左玟,任翰林院修撰……”
众进士:???
一人当两个官?他们没听错吧!这到底是得罪了皇帝还是深受宠幸?他们怎么看不懂了呢。
左玟也愣了一下,便笑起来。心道景康帝还算够意思。
念过了左玟,又念陆长庚,一如往年的七品翰林院编修。
到贾嵋之时,却又引起一片喧哗。
“一甲第三名贾嵋,任苑马寺观政。”
“噗——”
静默良久,也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嗤笑。随后的小声议论就停不下来了。
观政,也就是实习政事。苑马寺,主管养马。连在一起,养马的实习生。虽说马政也算要政,但也还是养马。哪个文人喜欢呢?
贾嵋嘲讽了左玟半天,最后自己竟然只得了这么个职位。
众进士笑得是,左状元是不是得罪了景康帝他们不知道,但贾嵋,显然是不受景康帝喜欢的。
众进士:叫你得意!得意个什么劲?
贾嵋只觉得眼前发黑,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呢……”
他哪里知道,这还是打马游街的后遗症。景康帝那日点了贾嵋为探花,结果他却是一甲三人里颜值最低的。景康帝不能临场换探花,只有承受百姓官员暗里议论他是不是眼瞎了。
皇帝受了气,又哪里能让贾嵋舒服呢?
这日贾嵋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就不提了。
三日的礼仪课后,第四天被授官的进士们上朝会谢恩。散朝后左玟又被景康帝叫去谈了一次。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殿试的策论,景康帝有意让她去做个试验点。这才为一个新进士忙活这么久。
朝会以后,被授官的进士就要离京了。
左玟谢绝了李垣要陪同的要求,大表哥是李家的继承人,没必要陪她赴险境。她反而请求李垣不要将自己去东海的消息告诉母亲李氏,让他只说自己翰林院的官职。以免李氏担忧。
又有陆长庚,自请去东海当个县令。听说是跟陆家主家闹了一场还受了罚。给左玟去信说一同上路。
左玟欣然同意。
而在离京的前一日,左玟又一次来到了大相国寺。将要离开京城,怎么说也要跟朋友道个别才是。
抱着这样的念头,左玟行至佛塔下,双手合十,对守塔的僧人道,“在下想求见优昙大师。”
守塔的僧人尚未说话,却有一道苍老缓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第94章 启程
左玟扭头看去,见一老僧,慈眉善目,身着黄色衲衣。持一串紫檀佛珠,目光明净祥和。正是上回来大相国寺之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了悟住持。
她礼貌地道了声,“见过了悟住持。”
而后疑惑地问,“为何不能见?优昙大师不在寺中了吗?”
了悟的目光似是无意扫过左玟腕上露出的檀木佛珠,缓缓答道,“他心境不稳,在塔内闭关修行。”
“心境不稳?”左玟第一时间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忍不住上前一步,担忧地问,“何为心境不稳?对优昙大师有影响吗?”
了悟摇了摇头,不曾回答。只叹息道,“心有所念,必有所欠。诸法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施主,若你真要帮他,就请回吧。”
老和尚的话说得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明白。唯一能听得懂的,就是最后一句“请回”。
左玟看了眼佛塔的方向,右手不自觉摸了摸左手腕上触感圆润的佛珠。
与此同时。那佛塔内,一盘膝打坐的僧人蓦然睁开了眼,念经声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转向佛塔下,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塔外的来人。
佛殿内除了座座金身罗汉,并无旁人存在。
他却仿佛被谁盯着似的,才看向塔外一瞬,便如触电一般转回了视线。紧闭双目,诵念经文。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
佛塔外,左玟捏着一颗檀木珠串上的佛珠,在指腹间碾动。惋惜地叹道,“不能见吗……”
佛塔内,僧人眉头蹙紧,合十的手掌微微发颤。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经文念到此处,再次截止。
那佛珠算是他温养多年的法器,与主人心神相连。每有异动,原主人皆有所感。
若遇到危难,那感应便强一些。若只是平时触碰到,便感应如江流中投入一颗小石子,翻不起什么波澜。
按照常理应是如此。
可一旦动了心,便是小小的一点涟漪,也如轩然大波。搅得心湖难以平静。
左玟并不知佛珠与优昙的关联,见老和尚目光平静又坚决,心知自己今天是见不到优昙也问不出什么内容了。
她心中极是遗憾,合掌对了悟住持道,“那就烦劳了悟住持帮我转告优昙大师一声。在下不日将要离开京城,到泉州为官。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听大师讲传佛理吧。”
老和尚点头应下,左玟最后看了眼佛塔,也就满怀遗憾地告辞离去了。
她来大相国寺也就是为了找优昙,既然优昙见不到,也没有游览的打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相国寺。
了悟住持静静目送左玟离去,回身看,却见佛塔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僧人。
僧人站在佛塔的门口,仿若踩在某道界限上踟躇。进一步是万丈红尘深渊,退一步是西方极乐净土。
老和尚一声轻叹,走到佛塔门前。平静地问,“你在看什么?”
优昙不语。仍站在原处,好似一尊泥塑,不进也不退。
静默半晌,了悟缓缓道,“他要离开京城了。”
那泥塑一般沉默的佛子方才开了口问,“她去哪里?”
“不相见,则不相念。你当真要问吗?”
优昙不语。抿了抿淡色的唇,平湖一般祥和的眼底竟起波澜。
老和尚注视着优昙琥珀色的眼眸,双手合十。缓缓道,
“妄念起,则诸幻生。妄念灭,则一心存。世间一切皆为幻象。所有的缘分,因你心中系念才会存在。你一心忘却,则因缘寂灭。优昙,放下吧。你的梦该醒了。”
佛子仍是不语。目光越过住持法师,看了眼左玟离去的方向。转身回到塔内。
一念生,不过一瞬。一念去,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
去过了大相国寺,哪怕没能见到优昙大师,次日左玟也要离开京城,前往泉州了。
李垣和李管家应她所求回了武阳老家,妖精们与她分开来。路上的伙伴仅有自请到泉州的陆长庚、琼林宴上见过的燕老将军和三名护卫。
左玟之前只知道景康帝会给她几名护卫,护送她前往东海。到离开那日才知原来是燕老将军要去接手泉州军防。可以顺路带上她一起。
一行五人有老有少,简装出行。对左玟来说,却是难得的一次没有妖精跟随的行程。
因为泉州匪患严重,不管是军防还是地方长官,都是不能空缺的。故而左玟一行人皆骑快马,走得比较急。
赶了大概有二十来天路,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妖精鬼怪。几乎要让左玟怀疑自己的吸引妖精的体质是不是改好了。
又结束一段水路,到达扬州地带。
眼看泉州已经不算远,一直赶路也的确身体吃不消。在左玟的建议下,他们几人就将快马改成了一辆马车和两匹马。也能时不时换着休息。
按照他们的身份,大多数时候是两名护卫骑马在外,一名护卫驾车。而左玟、陆长庚和燕老将军则在车内。
此时已经入了四月,天气越来越暖。山林中树木丛生,野草蔓长,明媚的春光衬得山花烂漫,将一丛丛野杜鹃映成红霞。
快到中午,他们停住马车,在林子里找了处空地休息。
三名护卫中一名姓郝的护卫自觉地拿过了众人的水壶,准备去找个溪流取水。
左玟在马车上坐了半日,除了感觉颠得骨头酸,并不十分劳累。听见郝护卫要去取水,便也站起来道,“我随郝大哥一起去走走。”
陆长庚应了声“好”,一旁的燕老将军却是伸了个懒腰,起身对郝护卫道,“你歇着,老夫跟左小状元去取水。”
这燕老将军虽年近七十,身子骨却还十分硬朗。能拉两石弓,披甲上马。虽然比不上二三十岁的青壮年武将,但秒杀一般匪徒还是不成问题的。
知道老将军的性格看着和蔼,老顽童一般。但在军中却是令行禁止,说一不二。郝护卫不敢违背命令,陆长庚却不怎么怕,开口道,“那我也跟你们一起吧。”
左玟性格柔软,但聪颖善变通,博闻强识。在琼林宴上就跟燕老将军有一番言语交锋。因为后面那一句“固所愿也”,主动请往东海,颇受老将军赞赏。
而陆长庚自幼习剑,曾亲手斩杀过倭寇。算得上真正的文武双全。加上性格豪爽,不乏义气。更是与燕老将军脾气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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