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太史官,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可惜你们刚才都不信。”
左玟回头望去,见现在说话的,大多还是之前讲话的人。言辞态度变化之快,令她心中感叹莫名。
再看何子萧,张口结舌,身子直打颤。蓦地滑落地面,脸色灰白。口中喃喃,“完了……”
左玟摆出了官身,后面的宣判就顺理成章了。
依照周律,(强奸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奸亐幼女十二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
而凡诬告者,皆反坐。
本来何子萧只是强奸未遂,还不需要死。只需要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但他临场“抖机灵”,倒打一耙。诬告上官。罪加一等。
反坐其罪,就从流放变成了死刑。从犯黄九郎,与他同罪。
一番因果循环,可谓是报应不爽了。
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世,胡知县令何子萧黄九郎二人两罪并罚。流放不可行了,就按强奸未遂罪当场打了他们一百大板。
何子萧当场昏厥半死不活且不提,黄九郎则被打出了狐狸真身,横死当场。
这只坑害表妹的男狐狸精,最后还是由他的表妹辛三娘领了尸身回去安葬。
三娘向道之心坚固,尽管也仰慕救她出苦海的左状元,但在左玟拒绝了她跟随报恩的请求后也乖乖选择离去。
保证日后修行有成,一定再报左玟的恩。
然而三娘此时也没有想到,她下一次见到左玟,亦不是为了报恩。而且因为自己的妹妹十四娘遭遇的劫难,不得不求助于唯一认识的有官身的左玟。
又因那辛十四娘,牵扯出了阴府,还有与郁荼身世相关的一系列事件。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左玟一行,经过艰难的赶路行程,终于进入了泉州地界。
而在她要去往州府报道的前夜,燕老将军却给她说出了一个惊天大雷。
“圣上接到暗报,泉州州府与倭寇有勾结。特令你暗中查访,便宜行事。一旦有所发现,可以直接将其收押,暂代州府之职。”
左玟:……
所以她入职手续还没办完,顶头大老板已经让她准备踩着上司往上爬了?
景康帝,不愧是你!
第100章 知州
因为燕老将军和陆长庚各自有官职,故而进了泉州地界就与左玟分开了。曾经是军中斥候的郝护卫被老将军拨给了左玟,护送她到达泉州州府。
泉州临海,辖有五县。左玟来到泉州府城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不冷不热,只是空气中的湿度明显要比北边高上许多。
她身为通判,按礼制应由县衙分配个三进的院子。故而左玟到达州府后也没想要自己先找地方落脚,而是拿着官服文书等能够证明自身的物件,直接去了衙门。
衙门的差役不敢为难新来的通判,审过她的文书以后,就把左玟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后堂等候。
左玟进了后堂,见四下装修甚是简陋,连她坐的椅子都是简单朴素,没有什么雕花的。
坐了片刻,有仆从送来茶水。言说知州老爷在忙公务,让左玟稍等片刻。
左玟点头应下,然后这“片刻”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郝护卫小声在她耳旁道,“这贺知州,莫不是想给您一个下马威?”
左玟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郝护卫不要在这里瞎说话。
郝护卫却道,“大人放心,属下原来是做斥候的,这府里应当没有能瞒过属下耳目的高手。”
言下之意,如果有人偷听他一定会知道。
尽管如此,左玟还是谨慎道了一句,“那也不可。有话回去再说。”
郝护卫遂不再多言。
其实他不管说不说出口,左玟都觉得知州有刻意晾着自己的意思。而原因也是很好理解的。
所谓通判,又可称“通判州事”或“知事通判”。职务在知州同知以下。(属于各府的副职,分掌粮运、水利、屯田、牧马、江海防务等事。除了监州外,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皆可由通判裁决。只需要与知州通签文书即可施行。)
而除了行政职位与知州相互缠绕,通判还有个监察知州的任务。也就是说左玟可以直接给皇帝递本子,告知州的小黑状。
这也是通判一职一般很难做出政绩的缘由。他天然就带着与知州对立的意味。必定要被知州防备。又是个副职,做出政绩也是知州的功劳。
左玟本以为这个官职是景康帝按照她的品阶以及通判一职方便实施新策来决定的,听了燕老将军的话以后,方觉监督这个职责恐怕才是景康帝更重视的。
知州通判本来就不合,如果泉州知州当真再与倭寇有勾结,那么对待她这个上面派来的通判的态度是可想而知的了。
只是晾着还好,就怕勾结倭寇属实。届时找个由头害她的性命,就更刺激了。
综上所述,左玟得出结论——景康帝就是个坑。
又坐了一刻钟,赶在让她等到一个时辰的节点,知州终于是露面了。
泉州知州姓贺,方一跨进门槛,还没见着人,就先听到了笑声。
“哈哈哈本官公务繁忙,让左通判久等了。”
话说完,人才走了进来。左玟见其人年逾四十,长得清瘦文人模样。身量不高,一身官袍陈旧。好一副清贫的打扮,与室内的摆设一般简朴风格。
二人互相见了礼。
贺知州看到左玟的样子也是惊诧了一下,笑着道,“若非知道左通判是新科状元,只看左状元的容色,老夫险些以为你是探花郎。”
左玟回之一笑,谦虚道,“大人谬赞了。探花郎贾嵋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想来不是下官能比的。何况我辈读书人,也不靠容貌争先。”
若是让京城养马的探花郎贾嵋听到左玟这话,怕是要气得吐血。
她现在倒是谦虚了,然在打马游街时风头可没少出。是真真实实的,从才学到容貌都碾压了探花。害得贾嵋在京中得了个“假探花”的名号。意在嘲讽他这探花名不副实。
贺知州不知京中真相,还表示不相信。感叹道,“京中百姓的眼光……当真是奇特啊。”
京城百姓:我们没有!
口头寒暄了几句,终于要进入正戏。
刚才还一副笑模样的贺知州,在一提起泉州如今的现状时,就换成了一脸苦相。像是随时要落泪一般。连连叹息,“左通判,你刚来不知,我们泉州,实在是苦啊!”
这一句话作为开场白,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贺知州就从民生、经济、海防、倭寇,各个方面阐述了泉州到底是有多穷多苦。
左玟来之前做过功课,不说对泉州了如指掌,也能知道大概的情况。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但大周没有海上贸易,唯一好一点的海盐盐业,富的也不是百姓。再加上倭寇登岸肆虐,连富商都害怕的要换地方了。所以贺知州所言,就算谈不上全部是真,七成真还是有的。
左玟来此,本意是想实施新策。但如今看来,她恐怕得先搞定知州和倭寇两座大山,才能再谈发展了。
倒了一通苦水,贺知州又开始给左玟讲起现在府衙的力量。大概意思就是,倭寇来了以后,死了几个官员,其他能辞官的都跑了。他堂堂一个知州,手下没人,竟然要事必躬亲。
话说到此处,左玟自然要夸一夸皇帝没有忘记知州大人劳苦功高,这不就给派人来帮忙了吗。又表示自己初来乍到,愿意供大人驱使。
贺知州闻言摆出一脸喜色,拉着左玟就夸,“左贤侄真乃吾之左膀右臂,咱们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定能使泉州长治久安,政治通明。”
其语气之肉麻程度,让左玟叹为观止。
而没过多久,左玟就被派给了整理战后泉州户口、赋税、钱谷卷宗的任务。
贺知州言是做这活的小吏不干了,加上这能让她尽快熟悉泉州的公务,所以给她安排了这个事务。可谓是用心良苦。
对此,左玟哪怕心知贺知州是有意架空自己,不让她分权。但初来乍到,加上贺知州所言有理。故领命接受。
虽然没能掌到实权,但其他的方面贺知州做的还是很像样的。按制拨给了左玟一个三进的院子,离衙门也不远。晚上也设宴为她接风洗尘,叫来其他属官作陪,让左玟认了认脸。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知州手下除了通判应该还有位同知。但不知是怎样一番操作,那同知堂堂一个六品官,与前任通判一起,竟然都不幸惨死在倭匪刀下。致使很长一段时间,泉州由贺知州一家独大。
左玟深觉,景康帝的探子怀疑贺知州与倭寇有所勾结,恐怕跟前任同知通判的惨死也脱不开干系。
抱着些许猜测,左玟正式开始了大周公务员上班打卡的生活。
知道贺知州并不想让自己出头,左玟也不心急。每日除开按照后世的记忆整理卷宗表格,预备着去景康帝那边刷一刷存在感。就是到泉州城闲逛。
表面上是为了解市井民情,实则是为了从百姓们口中挖掘一些信息。竟还真让她听到了一点有用信息。
说出这消息的并非城里百姓,而是一名从城外来卖东西的猎户。
具那猎户所言,贺知州家的二公子贺延年为人跋扈,挂着个小吏的虚衔,却不做正事,常到清源山下打猎。偶尔捡到了猎户的猎物,就直接讹下。只说是自己的,从来不给什么补偿。
他有一个护卫,沉默寡言,使一把长刀。看人的眼光极其凶恶。
猎户说自己因为被贺延年抢了猎物,与其争论。差点被那个护卫斩于马下。
又吐槽那个护卫双手持刀的动作好生古怪。话虽少,难得说两个字,腔调也有些奇怪。不像正经的泉州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最后那句吐槽,让左玟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贺知州老奸巨猾,又是上官。让她很难抓住什么破绽。若是能找到贺知州之子跟倭寇的勾结证据,也算是另辟蹊径。
大周对官员还算不错,每隔十日就有一天的休沐时间。
有这一重算计,到了休沐日的那天,左玟就带上郝护卫,打着去看老君造像瑞像岩的由头,前往清源山。
………
清源山景色秀丽,风景优美。山高入云,有许多古迹留存。就算碰不到贺延年,单做游览观光,也是很不错的。
左玟与郝护卫一路慢行上山,边走边看。好像真是来看风景的,不抱有任何其他目的一般。
也不知是运气还是不凑巧,一整天左玟都没能见到传闻中热衷在清源山打猎的贺二公子。
直到日头渐斜,左玟准备今天放弃,沿着小路下山打,道回府之时。却忽然从林间窜出了一个惊喜。
说是惊喜不太恰当。
那应是一只慌不择路的小鹿,不知怎么的,就刚好撞上了左玟二人。
那么大一只鹿从林子里跃出,左玟自然不可能忽略。她往旁边侧身避了避,郝护卫则一把拦住了跃出来的东西。
低喝一声,将其钳制住,狠狠摔落在地。
“呦——”
烟尘飞起,一声稚嫩的呼声成功让郝护卫停住了将要拔出的刀。
“大人,是一只受伤的小鹿。”
不用他说,左玟也看得见。
见那小鹿,四肢细长,棕黄色的皮毛像缎子一样柔滑,点缀着白色斑点。臀部插着一根箭矢,鲜血滴滴滑落。应是刚刚才从猎人的弓箭下逃生。
它一双褐色的鹿眼,圆溜溜,湿漉漉。
约莫是知道左玟才是主事的人,小鹿仰着脖子朝着左玟拱,“呦呦——呦呦——”的叫了两声。圆眼里吧嗒吧嗒掉眼泪,目光充满了央求。
左玟本就是个心软良善的性格,哪里守得住这个?忙唤郝护卫,“放了它吧。”
郝护卫应了声,刚要松手,却听得林子猴年有人高声呵道,
“不许放!本公子的猎物,看谁人敢放!”
本公子?
这个自称和说话的语气左玟心中一动。暗道这莫不是她走了一天也没碰到的贺二公子?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左玟与泪眼婆娑的小鹿对视一眼,微微勾起嘴角。
“真是只好运的小鹿啊。”
第101章 武士
这位贺二公子倒是跟其父有同样的脾性,声音传来的都比人快。
左玟让郝护卫稍安勿躁,抬头看去。见有三人骑马踏出,也来到了这条小路上。
三人的阶级地位分明。为首一人,穿着一身精美的骑装,手里还拿着把长弓。十八九岁,形容肖似年轻的贺知州。然眉宇间堆积着倨傲骄纵,有些匪气,不似贺知州谦逊文雅。
他一跨出,便先看向了左玟,微微一愣。倨傲道,“本公子乃是知州次子,这只鹿是本公子的猎物,识相的交出来,本公子可不跟你计较。”
他身后两人,一个中年男人。面貌消瘦,有几分文弱。看到左玟时眼珠子转了两圈,精光浮动。
最后那个,青面无须。脸侧有一道疤痕,贯穿眼角,已是毁了容。看他打扮与普通武人相似,一身短打,系得很是松散。马背侧悬挂了一柄窄刀,一柄短刃。
他与左玟的目光对视,扯了扯嘴角,露出发黄的牙。神态竟是充满恶意,几分暴戾,几分血气。
只是一个照面,左玟已有九成肯定,那武士就是倭寇。
左玟默不作声,站在原处,却是指了指那受伤的小鹿,给郝护卫做了个手势。
郝护卫点点头,立马松开手,轻轻一送,将小鹿送进身后的灌木丛。
他是军中出身,动作极快。加上贺二公子三个都为左玟的面容吸引了注意力。待关注到郝护卫的动作时,小鹿已经跑进树林不见了。
这贺延年是贺知州家的二公子。别的地方不提,在泉州可以说是横着走。无人敢触眉头。
他方才已经喊了不许放,左玟明明看到了他,却还是放了他的猎物。叫他如何能不气?
当即以马鞭指着左玟,怒骂道,“狗东西,好大的贼胆!放跑本公子的猎物,你能替得了吗!”
左玟脸色一寒,“狗东西骂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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