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感到高忆柳的局促,去瞧燕珩,确实不像样,她接过托盘,想那话叉开过去,哪知高忆柳对燕珩道:“陛下,一夜未进食了,吃点东西吧。”
在那一刻,阿桃终于感觉不对劲,她将托盘缓缓放下,高忆柳没得到燕珩的回答,阿桃也瞅着她不说话。
她的笑容尴尬起来,眼神不安地于面前两人间来回,“怎么了?我,我…”
高忆柳摸了摸脸,撑了撑衣裙,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燕珩坐在里面的椅子上,背微弓,显出一点疲态,他低头揉着眉心,待高忆柳说出这句话时,他掀起眼皮,一个眼神看得高忆柳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阿桃在旁瞧着,心思松动,可她还没开口,燕珩说:“我在江南找到了高姑娘家人的消息,我有办法将姑娘送回去。”
去江南?
她祖籍京畿之地,江南哪有家人,就算有亲族跟随朝臣到了南边,可她一个姑娘家在外流落近四年,亲族会如何看待,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她该怎么生活。
高忆柳无助地摇头,慌乱地揪住阿桃的裙摆,哭道:“不,不要,我不去,郡主,我就在这里,我宁愿当女婢。”
阿桃蹲下来,握了握高忆柳的手,望向燕珩,后者很是坚决,他道:“姑娘,去南边有什么不好,那边是故国,有亲友族人,在北边你是奴隶,在那儿你是个人,难道你宁愿做奴隶也不愿做人吗?”
说话的技巧便在这里,这叫高忆柳如何回答。
她当然要做人,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可自从被俘虏,她早就被剥夺了做人的资格。他乡遇故知,燕珩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慰藉,成为她心里的支柱,哪怕只能远远地瞧上一眼,简单迪说两句话,道句不知羞耻的,高忆柳甚至想过可以给燕珩做小,她愿意屈于阿桃之下,只要能待在燕珩身旁,其他的她一个小女子管不了这么多了。
可燕珩的态度很坚决,不容高忆柳辩解,沉声说:“收拾东西吧,这就走。”
高忆柳张了张嘴,眼睛惶恐地盯着阿桃,杏眼中蕴着令人心醉的眼泪,平常底下人欺负嫌弃高忆柳,阿桃总会挺身而出,保护她。
可这次,阿桃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高忆柳的肩头。
燕珩撑着额头,佯装闭目养神,阿桃也背过身去。
高忆柳忽然想起了父母,他们也是背对着自己,再没转过身来,而今她再次被放弃,高忆柳感觉浑身如同浸在冰雪里,透进内心深处的冰凉。
“…好。”高忆柳轻轻应了这个字,撑着膝盖站起来,走出房门。
等阿桃回头,房门敞开,高忆柳回房收拾去了。她来到燕珩身旁,含着泪说:“她….”
阿桃说不下去了,她心里明白了,燕珩刮了刮她的鼻子,无奈地说:“我是太宠爱你了,连情敌都要我来解决,你就不怕我被人抢走?”
心底猜想猛地被证实,阿桃还是没反应过来,燕珩解释道:“前几天我来过一次,托她传话,她隐下实情,对你只字不提,回来后不反省错误,还在你我间左右打掩护,这人,不光是女婢,还是朋友,都不值得交。”
阿桃懂得,燕珩说的有道理,可高忆柳坎坷的身世和经历着实让人怜爱,她对燕珩道:“你真要把她送回去?”
燕珩颔首,阿桃松了口气,拉着他的手,“那你对她客气些,她是个可怜人。”
燕珩摸了摸阿桃的头,温声道:“什么时候你对我这般上心呢。”
阿桃耳根发热,丢开燕珩的手,燕珩闷笑,扬起脸打量日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就要走吗?”阿桃追问,“是要离开上京吗?”
燕珩嗯了一声,阿桃垂头,“是要去前线吗?”
燕珩道:“景帝命我押送军粮,我自当尽心竭力,可暗地里还是要给沈虞使劲。情势是否有转圜就在此一搏了。”
阿桃一听,眼中布满惊诧,燕珩安抚她,“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也会尽所能保护好元禾。你就在待在上京,照顾好自己,懂吗?”
阿桃其实还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她明白,这是燕珩能做到的最大中和。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燕珩轻笑,低头在她唇上快速一点,抽身离开。
他避开仆人,走出侧门时,茂竹已经等候多时了,而高忆柳已经抱着包袱,立在墙根下。
茂竹一直跟在燕珩咫尺之内,燕珩说的话,他都能听得到,一听要带高忆柳走,他下一刻就把人带了出来。
高忆柳哪能想象燕珩身边有绝顶高手,能出入内院无声无息,已经魂不附体,说不出话来。
燕珩先一步上了备好的马车,高忆柳浑身僵硬,跟在后面。
上车后,两人远远地坐着,茂竹赶车七拐八拐出了城门,到了郊外,有一书生打扮的人迎上来,向茂竹抱拳道:“大人,你们可算回来了,马匹备了大半日,还怕你们不出城呢。”
茂竹唤那人薛书生,他道:“说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改,你又不是不知道。”
原来薛书生就是去岁被查抄的那家印制反诗的书局的老板,燕珩将其暗中救下来后,安排他进了上京城,摇身一变成了家古董店的老板。
因其经营金银古董典当买卖,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达官权贵,燕珩命他借此机会收集消息情报。内地里还是偷偷印制些激进诗文,以激励沦陷在景国领地的国朝民众。
这不,燕珩夜奔千里从东都到上京,与阿桃温存半刻,这会又要奔袭回去,薛书生为其准备好了马匹。
可没想到,除了燕珩和茂竹,车里还出来一位梨花带雨的姑娘,薛书生虽是长得文质彬彬,其实乃是市井中人,油滑得很。
他一眼就看出那姑娘对燕珩的眼神不对劲,他用手肘拐了拐茂竹,捏着山羊胡笑得油腻,“怎么?陛下在郡主眼皮子下惹了桃花债?”
茂竹看了看燕珩的表情,道:“你别瞎说,这女子心术不正,陛下不想让她留在郡主身边,要送回南边去。”
薛书生一听,搓搓手,色眯眯道:“原是这样,那你与陛下先去,我会好好招待这位小娘子的。”
他说的话落在高忆柳耳朵里,整个人抖如筛糠,不住地往燕珩这边靠,燕珩盯了一眼薛书生,后者老实了。
而后,燕珩指着薛书生,对高忆柳说:“你跟着他,他会着人扮成商队送你下江南。”
高忆柳大惊,呼道:“我以为你会亲自送我去江南的。”
燕珩被她的无知逗笑了,他道:“高姑娘我们都有很多事要做,哪能送你这么远,老薛看着不着调,人还是不错,有我的命令,他不敢对你动手动脚。”
可高忆柳眼中薛书生贼眉鼠眼,简直龌龊至极,叫她如何不害怕。她跪在地上,对燕珩哭了起来,燕珩皱眉,他将扯起来,没好气地说:“你为何动不动就跪下,我并没有叫你跪。”
可高忆柳已经习惯了,她能有什么办法,哭哭啼啼着吐露心扉,她嗫喏着:“我只是喜欢你,只是仰慕你罢了…”
薛书生双眼瞪大,胜利般地瞅了茂竹一眼,得意炫耀:“还说不是桃花债?”
茂竹这边却是怕燕珩发火,将人拉得远些,方便燕珩说话。
果然,等二人走远后,燕珩问高忆柳,“姑娘你喜欢我什么?”
高忆柳愣了愣,晶莹的泪珠挂在秀脸上,她低着头,害羞起来。
燕珩一步一步靠近高忆柳,他说:“我是叛臣,是国贼,我杀夏国威风,助景国气焰,我帮着蛮族奴役民众,心甘情愿为他们鹰犬,残害忠良纯臣,打压北伐起义,我做尽坏事,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高姑娘,试问一句,你的原则在哪里,你的底线在哪里?”
高忆柳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眨巴着眼睛,彻底说不出来了。
燕珩在与她仅有一步之隔的地方停住,再道:“你仰慕的是那个国朝状元郎,他有些皮囊,有些文采,他家世不错,师出名门,皇帝赞一句国士无双,少年得志罢了。对了,还有几篇诗在东都的街头巷尾歌唱,除此之外,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他什么都没有,不过空名,除去这些,你喜欢他什么。”
高忆柳听他细数过往,云淡风轻,又字字带血,一时怔住了,可燕珩并不放过她,突然扼住她的手腕,用力逼问:“你说!究竟喜欢他什么!”
他眼中哪还有温润柔和,全然是大开大合的戾气,高忆柳彻底懵了,双腿发颤,失了魂魄,燕珩冷冷地丢开高忆柳的手,跃马扬鞭而去。
茂竹见状紧随其后,高忆柳停在原地,看着燕珩的背影逐渐消失。谁人都贪恋过去,只有燕珩艰难地往前探寻,谁人都爱恋以前的状元郎,只有燕珩清楚,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珩郎日常撒娇get
珩郎强力鉴婊get
明天继续~
第88章 小郎君
时间如白驹过隙, 人们把棉袄脱下换了夹衣,又把夹袄脱下换了纱裙,夏日来临, 期间夏国和景国大大小小冲突不断,各自有输有赢。
但沈虞始终没能攻打破元皓的防线, 战报不断飞回上京,景帝龙颜大悦,传令封元皓为虎威上将,几乎完颜泰持平, 这是其他皇子都无法比拟的。
而元禾作为元皓的左膀右臂,加封为长亭郡王并果毅将军, 景帝许诺,等班师回朝,要为元禾赐婚,要赏给他更多的珠宝,要为他修建更大的府邸。
托元禾的福, 阿桃的日子好过很多,相对她刚来上京时门可罗雀,现今真是门庭若市, 每日络绎不绝。
如今, 受中原文化浸染,上京贵族们也文雅起来。
自元禾发迹, 阿桃接到各式各样的拜帖,马会、马球、蹴鞠、赏花、听曲、看戏,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还有无数的官媒婆几乎踏破郡王府的门槛,她们都是为元禾说亲而来,其中还有一些人居然冲着阿桃来, 说某某家的侯爷或是公子在某某宴席上看到了阿桃,一见倾心,希望能共结连理。
阿桃拿着那些酸溜溜的帖子,皱眉道:“…我还没和离呢。”
媒婆满不在乎,“没事,郡主先看着,说不定那日就和离了呢。再说了,提前试试也无妨。”
阿桃:“……”
原先景国有不少小年轻对上眼后直接钻青纱帐的,现在比较少了,阿桃扣扣脸颊,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媒婆败兴而走,阿桃松了口气,她现在可是感受到了什么是众星捧月,说起来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想她刚来上京时,和哥哥都是贴着墙根走道的,遭了多少白眼,进宫一堂随便哪个宫女官宦都能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现在看看,不是上赶着讨好阿桃吗?
上门拜访的太多,阿桃不堪其扰,干脆换了身男子衣裳从后门偷溜上街去了。
近日,阿桃常光顾一家古董店,掌柜的姓薛,声称手里有不少藏品,都是从相国寺偷运出来的。
这噱头吸引了阿桃,老板提起过几日有一副画学学子的倾力之作,名为《千里江山》即将到手。
要知画学乃是哀帝筹建的一所宫廷画馆,为满足哀帝的艺术兴趣,馆学聚集了天下首屈一指的作画大家。
这幅《千里江山》是王大家耗费十年时间铸成,绢帛上云卷云舒,山河澎湃,此画一出,万画黯然失色。
阿桃被薛老板忽悠的激动无比,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幅《千里江山》。
管家送她去古董店的路上,担心地说:“郡主,小心被骗了。”
阿桃念着能大饱眼福,其他的暂时抛在脑后,她催促管家快些,不一会儿车停到了古董店门口。
薛老板出门迎接,这人蓄着山羊胡,细小的眼睛透着精光,不是薛书生还能是谁。
可惜阿桃从未见过燕珩的暗线,而且她出门交易都隐藏了身份,比如在薛书生面前她一直扮作男人。
薛书生没见过燕珩的皇后,再加上阿桃有意隐瞒,故而两人谁都不认识谁。
要说薛书生不知道阿桃身份,但他看不出来阿桃是女子吗?
他当然看出来了!
薛书生在市井摸爬滚打二十年了,只要把那双眼珠子往人胸口一瞟,他就知道阿桃绝不是男人。
那玲珑曲线绝不是裹胸能束缚修改的了的,可在这行,有些人愿意改换身份,薛书生并不拆穿。
外间来往人多口杂,薛书生将阿桃引到内院,小池游鱼,翠柏投荫,一扫初夏燥热,好不惬意,让阿桃都忘记是在上京,还以为是在东都的玉芙殿中。
薛挑选了一处极为雅致的厢房,掀帘进去,内里燃的香初闻是素馨花,而后又带了些茉莉香气,通到胸腔里,是龙涎香的味道。
彼时,在夏国制香已成风尚,这彰显着文人们清贵、低调、极其讲究生活方式,甚至影响到了大金宫,要说宫里的风气还是宝瑟夫人引领起来的,一些后妃为了效仿她红袖添香,背地里偷偷地加紧学习呢。
好的香不会特别冲鼻,润物细无声,久居其室它自然而然的沾附在身上,通体舒畅。
薛书生这屋子的香味便是如此,沁人心魄,纯净清冽,阿桃心情大好,撩袍坐下,薛书生着小童给她倒了一杯茶,闲聊了其他。
言语间无非是想探听阿桃是否懂得书画,阿桃确实一知半解,不过凭着一腔热情,有些话题根本插不上嘴,薛书生倒是能照顾阿桃,见她兴致缺缺,便不再聊下去了,张罗着小童去仓库里抬画。
阿桃见薛书生那兴兴头头的样,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恐怕要当冤大头了。
按道理做这行生意的都有些傲气,想把自己的宝贝买给懂行的人,免得明珠蒙尘。
之前那本金石录便是如此。
原主是个老秀才,他的店面都快支撑不下去了,孙儿等着钱看病救命呢,老秀才还有心跟阿桃来回过招,恨不得把阿桃祖孙三代挖出来,证明阿桃是个有心有力会欣赏能保护那些典籍的人,老秀才方才放心把金石录买给阿桃。
而薛书生呢,明眼瞧出阿桃白纸一张,好似更加高兴了。
可不高兴吗?
这是碰到了合适冤大头。
女子、年轻、不懂画,每一条都戳在薛书生的点上,这种人吃了亏也不知道往哪里说理去。
头一次见到阿桃时,薛书生就觉得阿桃是条大鱼,直至今天,他终于能脱手,如何不高兴。
63/92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