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咳了一阵,从袖中取出了一柄短刃,刀锋一转,对着自己的心口,就要扎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谁准你就这么死了!你还没说你为何要灭那殷家满门!”
奚雾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叫,清丽的脸庞都因为愤怒涨红了。
念衣的手一顿,视线缓缓移向她。
“想毫无痛苦的一死了之!江念,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怎么不把自己做的事清清楚楚说出来,我殷家哪里待你不薄,你要害我全家!”
她的话令众人更加惊讶。
奚雾脸涨得通红,说话间咬牙切齿,似乎对他恨之入骨,连齿根都在发颤:“江念,在叫奚雾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殷惜,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那时我管你叫姐夫,我姐姐嫁与你时,你也满脸欢喜,一副琴瑟合和模样,可哪里知道却是引狼入室,才不过多久、不过多久……”
她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这些年总出现在她噩梦中的场景。
那一日,她不过还是个女童,因为贪玩赶不及回家,便宿在了临近的亲戚家里。天蒙蒙亮时,她推开了府门,遍地都是狰狞恐怖死去的家人,尸身歪七扭八,但都没能走出府中,这其中包括她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和美丽的姐姐,每一个、每一个都极度痛苦地瞪大了不瞑目的双眼,有挠着喉咙的,有撞墙的,还有引刀自戮的,她跌坐在门口吓得形神俱灭,遍体生寒,只觉肝肠寸断。她的家人都死在了这里,除了她的姐夫江念不知所踪。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是江念害死了她全家。
殷家人死于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毒,他们阖家对药物毒物都研究至深,一点含毒的菜肴都难逃他们的双眼,唯有将毒做到极致,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他们全家死于毒中。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极少。
念衣始终没有说话。
花焰也惊呆了。
台下众人还在纷纷追问,知情的自然也在说。
“原来殷家人还没有死绝?”
“听说是有个小女儿活了下来,可不多久后就下落不明了,无人知道她在哪……”
“这念衣原来竟是殷家的女婿?却是从未听说过。”
“当年殷家是有两个女儿,只听说大女儿找了一个入赘的相公,身体不好不太见客,所以少有人见过,还道是殷家死的时候一起死了……这事竟不是魔教所为?”
“等等,之前是不是有传言说念衣抛妻弃子另娶他人,又害死了自己妻子,难不成竟是真的?我说这慈心谷怎么建起来的,原是有殷家做底。”
三言两语间仿佛已将真相勾勒出来。
“这念衣当真狼心狗肺蛇蝎心肠,比之魔教不遑多让!”
“确实,白白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奚雾恨极了他这副平波无澜的面孔,当即吼道:“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念衣垂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道:“我无话可说。”
她怒极道:“你难道毫无反省悔过之意吗!那是我一家上下十几口的人命!江念,你可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然而你却用它来杀人!你看看你身后的悬壶!”
他身体一震,看向身后,那高悬着的葫芦石雕做的极大,一抬头便能看见,几乎成为谷中标志。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念衣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几丝被刺痛的意味,他按着心口,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花焰也有些恍惚,倒不是觉得念衣一定是个好人,而是直觉中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起了那个叫怀衣的女子,念衣对她情深如许,若她是殷家人这实在有些说不通。
他在怀念怀衣时分外温柔,用尽溢美之词,还犹嫌自己配不上她。
在念衣这里,花焰从未听到过或者见到过任何与殷家有关的东西。
怀念亡妻时,他也绝口不提另外一个人,就好像他这一生只娶过一个妻子。
有些念头在花焰脑海里萦绕,几乎呼之欲出。
奚雾,或者说殷惜大踏步地走上前,念衣依旧脸色灰败,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白衣勾勒着他形销骨立的躯体,他用手撑着高台栏杆,才不至于倒下。
她第一次见他时,哪里是这副样子。
那年的江念不过二十来岁,远不像这般形容枯槁,他相貌堂堂,静静而立如芝兰玉树,有一双忧郁却动人的眼睛,气质温而不弱,说话轻声细语又不紧不慢,自有一番难言的矜贵,若不是知道他出身寻常还是个鳏夫,只怕会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哥。
她姐姐极喜欢他,走到哪里都要跟着他,嘴上还喋喋不休,平日里肆意惯了的性子也会在他面前收敛。
殷惜当时好奇地打量着他,姐姐抬着下颌不乏得意地对她道:“这就是你未来的姐夫。”
江念冲她礼貌一笑,冲淡了疏冷,变得温和,殷惜莫名还有种受宠若惊感。
她后来才知道江念也学医,不过是个江湖郎中,按身份是配不上她姐的,更何况还是再娶,但见过江念本人的,没人会这么觉得。
他们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成了亲,殷惜还陪着去送了亲。
她姐姐高兴极了,还是个女童的殷惜也跟着高兴,捧着喜糖说着吉祥话,心里暗自也把江念当成了一家人,虽然他总是不动声色脾性冷淡,但姐姐同她说,他不过是性格如此,要她不要在意。殷惜用力点着头,没好意思告诉姐姐,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对医术专心致志的姐夫。
江念在殷家住下。
整日除了读医书,研草药,从不干别的,白衣如雪,宛若画中人。
殷惜大着胆子拿着医书中不解之处去问他,没想到他极耐心的一一作答,并不似性子冷淡。她姐姐对他的喜爱几乎不假掩饰,以往要她姐看医书总要三请四邀,然而为了江念她不止主动去看,更是他想要什么医书都会想尽办法为他寻来,整日里喜气洋洋。殷惜当时羡慕极了,想着等有朝一日自己也要找一个这般喜欢的夫君,然后……
没有然后了。
殷惜狠狠地将手中的串铃砸到了念衣身上,他不躲不避,只是闷哼了一声。
破旧的串铃掉在地上,终于沿着裂缝四分五裂开来。
这是当年她生辰时,阖府上下都送了礼物,江念说自己身无长物,便只把这个给了她,还口口声声道愿她将来出师时,也多行医行善。
可惜,殷惜下一个生辰时,已只剩她一人。
念衣把手里的短刃递给了她,声音渐渐气短:“……你若想亲自复仇,便来吧。”
殷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短刃,眼中的恨意陡然,他怎么可以如此虚伪,这种时候,还想要保留颜面?
她冷声喝道:“你又怎知我没有在复仇?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亲眼看着你身败名裂,看着你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她要的不是这样,她希望他痛苦,他忏悔,而不是平静的认罪,更不是平静的死去。
花焰在台下拍了下脑袋,终于想通了关窍。
人群中议论声已经到达了一个鼎沸的状态,只是众人具都看着台上的念衣与殷惜,等着两人如何了结恩怨。
毕竟这一桩公案到底是殷家人与念衣的。
慈心谷弟子早已乱作一团,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念衣与奚雾竟是这样的干系,又慌又乱地七嘴八舌起来。
“奚姑姑平日里对谷主这般凶恶竟是……可谷主怎会是……”
“我还一直以为奚姑姑与谷主是……”
花焰终于有点忍不住,她高声道:“念谷主,怀衣的死,是不是……”
念衣骤然看了过来。
台下人纷纷疑惑,这个怀衣又是谁?
这下连殷惜都扭头看过来,怒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怀衣?”
她居然不知道。
就在那一瞬间,花焰想通了所有的事情,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都串联到一起,能勾勒出另外一个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这文应该就这一个配角副本(心虚
.
一个小剧场(。
#树洞#我靠,我看见了什么!陆学神刚才公主抱着隔壁校花一路冲出去,他在干什么!
——好像是隔壁校花那啥来了,疼晕了……
——那啥是啥啊?
——有女朋友的时候你就懂了!
——但还是很羡慕。
——你们刚才没看见,我跟着一起过去的,陆学神接到电话,那个脸色,哇……然后他直接冲进教室,一副他老婆快不行的样子,抱着她就跑,跑得比他一千六百米那会还快……我刚帮忙叫了个车,他直接去医院了。
——隔壁校花也很可怜啊,靠在陆学神怀里,小脸白得吓人,希望她早日康复。
几天后
——靠,我怎么看见陆学神在看妇产科的书,他没事吧?什么时候改学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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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y简菡zelo、水晶苹果的地雷,和夜紫凝胭、蔷薇微V、睡个午觉、居居小龙人、敦贺莲的马甲、海里的cat、寐瞑觉、木叶、苹果冰淇淋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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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朗朗青空(二更)
反正不管什么真相惨的背锅的总是他们魔教。
此时众人都朝着花焰看了过来。
花焰才想起, 怀衣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她偷偷潜入进念衣的房间,看到书信和那本《百草图鉴》,恐怕没有人会知道。
她朗声道:“怀衣是念衣的发妻, 在入赘殷家之前, 他还有过一个妻子……”
念衣却忽然打断她道:“你不必说了。”
花焰本来想住嘴,可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瞒着?你害死殷家人总有个缘由, 为什么不能说?”
殷惜当即追问道:“什么缘由?”她语气一顿,声音里有些荒谬滑稽,“你怀疑他发妻的死与我们殷家有关?所以为了报仇就要杀我全家?”
念衣却没有回话, 他只是静静闭上了眸子。
“那个女人叫怀衣?所以你改名念衣,也是为了怀念她?”殷惜声音里的崩溃之意几乎掩饰不住, 她素来不擅长遮掩性子,此时更甚, “我当你真的狼心狗肺呢, 原来你也会有真心?你也会爱人?你骗我姐姐骗的好惨!”她姐姐殷怜死时那痛苦又不敢置信的狰狞模样还历历在目。
江念在她家时,从未提过亡妻, 就好似根本没有这个人。
平日里待人接物也看不出丝毫恨意。
然而下手却毒辣至此。
事实上, 若不是她外宿逃过一劫, 那一晚她也本该死在家里,和他们一样, 成了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
她不敢相信斯文纤弱的姐夫真的是凶手, 她改名换姓, 四处追查, 找了他好久好久。
找到念衣时, 仍不愿相信。
他在开医馆,在给人治病,甚至张罗了一个医谷, 招徕天下大夫,神色之间依旧平静淡然,半点看不出曾经杀人全家。
往来的病人对他感恩戴德,为他不眠不休的治疗,也为他高超的医术。
人怎么可以有两幅面孔,他在给她全家下毒时,难道也是这副模样?
念衣摇了摇头道:“那与你无关。你想报仇,便来杀我。”
殷惜实在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为何还能如此淡定。
她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凭什么就觉得是我们殷家人害死了你的发妻!”
念衣被她一把推得跌坐在地,碰撞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嘴唇抖着话都说不出,好一会才撑着地面,缓缓抬起头道:“……因为那是我亲耳听到你父亲同他人所言。”
殷惜随即一僵,道:“不要以为现在死无对证了你就可以随意造谣!”
念衣没有说话,只是在微弱地喘着气,平静的神色中浮现出一抹轻嘲。
殷惜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信还是不信,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更希望他狼心狗肺还是有所缘由——哪一种能令自己更好受一点。
她终究是开口道:“你说我父亲说了什么?”
“那女子都处理干净了吧,这件事千万莫要让姑爷知道,免得惹怜儿不开心。”念衣一字一句道,不管是语调还是声线都模仿自另外一个人,听起来十足诡异。
是她父亲的语调。
殷惜登时一惊,她太熟悉自己父亲的声音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父亲说这话时的神情。
她恍惚了一瞬,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足以取信。
“你模仿我父亲的语气倒很像。”
念衣仍旧一字一句道:“我何必骗你。你姐姐见过我之后没多久,有人来打听我是否婚娶,之后她便失踪了,你父亲来接触我时我已有所怀疑,直到听到你父亲的话我才确定。”
殷惜此刻再去回忆,不免有些慌乱。
她记得她姐姐曾同她说过,她是在一间药铺识得他的。那时她只是路过一个小城,听闻城里有一名姓江的大夫医术了得,因为出身殷家心下不屑,便准备前去讨教一二,不料这一见便动了春心,她女儿家不好上前主动,便回家告知了父亲。她父亲起初还不肯答应,她姐姐软磨硬泡,直说非君不嫁。再后来过了不久,她父亲便将江念带了回来,此时的江念已是独身,她父亲很是器重他,还说自己没有儿子要将医术尽数传授给他,姐姐满脸欢喜日夜缠着江念,阖府上下直接当他当做了未来姑爷。
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念衣所说的。
殷惜胸口肺腑翻江倒海,闷痛难忍,她硬逼着自己将溢至眼角的泪水压下。
“就算是……你想要报仇何至于杀我全家!”殷惜咬着牙道,“我姐姐的性子你应该知道,她必然毫不知情,她那么爱你……”
念衣突然开口,厉声道:“那我宁可她不要爱我!”
他的语气终于变了,不再那么平波无澜,显得既冷且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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