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迟来大半年的,宋长亭被骂的场面。
几位老师一个接一个地训斥他,说他作为人民警察,却做出这种荒唐事,根本不管自己女儿幼小的心灵是否承受得住。
而且,数平时总找她和许鹤周茬的数学老头骂得最凶,像是要把没能对宋杞发出的火气,全都撒在宋长亭身上。
里面的宋长亭好像不在状况,懵了很久,才低声下气地问了一句:“各位老师,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数学老头气得声音发抖:“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个儿子?”犹豫了下,拐弯抹角地求证,“比宋杞还大?”
宋长亭说:“是啊,那是我……。”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有人摔了茶杯。
数学老头的声音像连环炮一样:“你真是!不知廉耻!毫无道德!背叛家庭!枉为人父!”
宋长亭这才明白怎么回事儿,哭笑不得地解释:“老师您别生气,那是……我干儿子啊!小七和她妈妈都知道,都见过,我们关系很好。”
数学老头:“……”
数学老头:“……干儿子?”
数学老头:“哎哟!对不住对不住!”
后来宋长亭结束审问走出来,看着在走廊边等他的宋杞,观察了一下女儿不怎么失落的表情,琢磨了会儿事情的前因后果。
然后摸着冒汗的脖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小七,你说着谣言会不会,是你自己传出来的?”
宋杞突然生出一阵恶寒:刑侦警察,还……还会读心术吗?
旁边的许鹤周像个大人一样,上前跟宋长亭握手,还拍了下宋长亭的手臂,那股子熟悉劲儿仿佛是看到自己爸爸一样。
“叔叔好!我是宋杞的同学许鹤周,我可以作证,这事儿不是宋杞传的,她也是受害者。是宋杞的小学同学,住你们小区那个云小悠。你以后别让宋杞跟她玩儿了,她这人不好。”
宋长亭和宋杞皆是一震。
宋杞也是到这时候才想起来,私生子这个话,她从头到尾只和云小悠讲过。
*
高一下学期,孙茹如愿以偿考进了重点班,终于可以和喜欢的少年在一个教室上课。
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对她有些冷漠。
或者说,对所有女生都有些冷漠。
他自己选择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仿佛把自己隔离起来了,只是偶尔能听到他跟周围男生的说话声,笑谈声。
也有几次,在课间走廊看到他打电话,笑容清澈而干净,嗓音温润带着几分宠溺,是跟周围同学说话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语气。
她再也没有一次上去跟他讲话,因为上次不小心打扰到他打电话,少年当场收起笑意,虽然没有发火,但是在挂了电话后,疑惑又冷淡地问了她一句:“考到重点班是你的事,为什么要跟我讲呢?”
她那时候才明白,陈亦的判断是错误的,他好像,根本没有喜欢自己吧……
但还是安慰自己,能在一个班学习的话,就可以时常看到他。
这样也挺好。
在一个班之后,她也逐渐发现少年周末不怎么回家,大部分时候是在学校奥赛班里度过,仿佛是一个不需要休息的机器。
可也会在一些课上悄悄回头的时候,发现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睡颜和煦又安稳。
当然也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比如在3月16号那天,本该在月考考场的他,直接逃掉了下午的语文考试,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校园。
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更令人震惊的是,后来成绩出来,缺考一门的他竟然是全校第九,跟第一名只差60分。
也就是说,他要是参加语文考试,只要考到61分,就是全校第一。
班主任林老师气得不行,在班会上把他一顿狂批,说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他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并且质问他,是不是高考的时候,他也敢缺考。
语文老师更气,一上课就讽刺他,问为什么还是跟第一差了60分,有本事不考语文也能得第一啊,然后让他去教室后面站着听两个星期的语文课。
少年没反驳,拿着课本去后面站着了。
语文课下课后,孙茹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瘫坐在椅子上,摆着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边放松着,一边给舍友讲题,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笔在纸上随意地写写画画,时不时发出一些善意的嘲讽和调笑,气得舍友忍不住去蹂躏他的头发,去锤他的肩。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请他帮忙讲题啊。孙茹有些羡慕地想。
日子,在打铃声、讲课声、收发试卷声中很快溜走。
暑假前的文理分科考试,她发挥得不错,和姚星河一起进了理科重点班。
他依然坐在最后一排窗边,孙茹依旧会时不时地回头看,日子又好像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转眼到了11月7号,她回头的时候,看到姚星河的位子上没有人。
一整天,他都没来上课。
11月8号,依然没来。
11月9号,还是不在。
虽然有他的手机号,但是孙茹不敢冒然发短信询问,于是走过去问他的舍友:“石瑞宁你好,我想问一下……姚星河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来上课?”
男生推了推黑框眼镜,似是没想到她过来问这个,沉吟道:“噢,星河他请假了五天假,说是回西洺一趟。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回去了一趟,好像家里有事吧。”
孙茹摸了摸刘海:“原来是这样,”又想到什么,笑着问道,“你知道上半年,就是3月16号,他缺考那次,是去干嘛了吗?”
石瑞宁点了点头:“回去给他妹妹过生日,”说着就笑了,放下笔,喟叹着,感慨着,“也不知道他跟他妹是怎么长的,都这么漂亮,一家妖孽啊。”
孙茹就想到了那年夏天,在怡和商场见到的耍剑小姑娘,不由也笑了,露出俏皮的小虎牙,附和道:“是啊。”
☆、小嫉妒
11月7日,由省教育局主办的“金苗”初中数学联赛开赛,考试场地设在了西洺市。
金苗数学联赛主要面向初三生,比赛获得一等奖的学生,可以直接保送到各市的重点高中。
许是觉得教室后排的两个家伙越来越目中无人,所以数学老头也给初二的许鹤周和宋杞报了名,报完名后还刺激他俩:“不是说暑假的时候就已经把初三的数学都自学了吗?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哼,两只小青蛙,去金苗联赛感受一下天外有天的世界吧。”
于是,他二人结伴来到西洺,参加了金苗联赛。
考试时间是从上午9点到中午12点,到11点多的时候宋杞就做了个差不离,有两道填空题琢磨了一会儿,实在不会,也没强求,提前半小时交了卷。
走出考场,就看到许鹤周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宋杞也没觉得特别惊讶,毕竟是同桌,她知道许鹤周做题一向很快,于是问了一句别的:“我们是下午几点的车回棠溪来着?”
“下午五点半,”许鹤周接过她的书包,一起背在肩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地图,指给宋杞,“你看,这附近有好几个可以玩的地方,春秋文化广场,西洺烈士陵园,饮安寺,西洺市博物馆……”
“等等,”宋杞打断他,盯着地图看了会儿,然后说,“我想去西洺烈士陵园看看。”
许鹤周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她会选这个,但还是愉快地点头:“那我们就去,它对面正好是饮安寺,这个寺里的素斋做得一绝。”
宋杞觉得惊奇:“你之前来过?”
“没有,”许鹤周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指了指大门口,“我刚才跟门口的保安大叔都打听好了。我们先去吃个素斋,然后去烈士陵园瞻仰英雄先烈们。”
宋杞却纠结了一下,抬头对许鹤周说:“我想先去烈士陵园,你要是饿的话,就先去……”
“我不饿,”许鹤周赶紧说,“那我们就先去陵园,然后再去吃素斋。”
*
烈士陵园很大,他们穿过广场,绕过纪念碑,又沿着绿地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英雄墓地。
宋杞虽然一直记着那两个名字,但这儿有几百块墓碑,且都错落着分布,所以找起来还是要花一些时间的。
她握着从门口买的两束向日葵,也没急躁,从下往上一块一块地找,许鹤周就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儿有你认识的人?”
宋杞点点头:“他们叫姚之光和夏晴朗,”顿了顿,语气里全是敬佩和尊重,“他们都是英雄。”
又过去半小时,他们终于找到了。
两位英雄合葬在一起,拥有共同的一块墓碑,照片上的两个人长得都与姚星河不是太像,但两个人坚定又温暖的笑容,却又与某些时刻的姚星河,重叠着。
宋杞把向日葵放在墓碑前,沉默了会儿,从许鹤周那儿拿过书包,掏出自己准备在车上看的三册《阿衰》单行本,又掏出包里的一包夹心饼干、两盒柑橘果汁,将这些悉数放在墓碑前。
“他们看到阿衰的话,应该也会开心吧。”少女喃喃道。
许鹤周点头,笑容灿若辉光:“当然会啊,阿衰是很多人的快乐源泉。”
*
11月8日,西洺,天气晴。
上午,身着黑西装、黑衬衣,打了黑领带,拎着一兜柑橘,瞧着年轻高挑又极其漂亮的男生,走进烈士陵园门前的鲜花店,买了一大束百合。
鲜花店的女店主看着眼前这令人惊艳的少年,上前搭讪道:“这两天的向日葵都很好哦,要再买一束吗帅哥?”
男生摇摇头,微微笑着:“不用了。”
却还是朝店里望了一眼:花筒里的向日葵,果然鲜活又好看。
离开花店,缓缓穿行在陵园里,脑子里一直浮现着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两年前的11月10日,姚之光和夏晴朗的骨灰被战友带回来,在这里下葬。
那时候的天气可没有今天这么好,天空一直下着小雨。他站在雨幕里,却感觉神魂已跟着两个人的骨灰盒,一起埋入了地下。
不由地就浮起别的思绪。
他有些记不清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只记得自己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在满是警察的院子里待过很长一阵子,看着院子里所有人来来去去,匆匆忙忙。
后来,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高大帅气的男人抱着他去某个地方签了些字,然后拿着几页纸,带着他回了家。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同样穿着警服的女人。
两个警察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各自搬了小板凳坐在他面前。
男人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姚之光,从今以后是你的爸爸。”
女人接着开口:“我叫夏晴朗,从今以后是你的妈妈。”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相视一笑,也不管沙发上的小孩儿还处在茫然的状态中,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
女人兴奋得尖叫,嘴唇都没合上过:“啊啊啊!姚哥,好像在做梦!”
男人就抱起她转圈:“哈哈哈哈!我也感觉在做梦!”
两个人就这样了疯疯癫癫欢喜了很久,才又重新坐到他面前,一人一句、一附一合,说相声一样地夸他。
“姚哥,我还没见过谁的孩子比咱家这个漂亮的。”
“可不就是,谁能比得上我儿子。”
“你看他这皮肤,比我一个女人还白嫩。”
“你瞧他的鼻梁,比他老爸还挺。”
“这么好看,以后得有不少小姑娘喜欢他吧。”
“这种情况极有可能,你作为婆婆可要仔细斟酌。”
“我到时候肯定会对咱儿媳妇特别好。”
“我相信咱儿子,也相信你。”
姚之光和夏晴朗就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沙发上的他给逗笑了。
此后,年幼的自己竟也能渐渐感受到他们的快乐,进而跟着快乐起来,也深深地知道,姚夏夫妇把所有的爱和温暖,毫无保留的,都给了他。
后来长大一些,在学校里听到某些言辞的时候,他也曾疑惑,也回家问过夏晴朗:“妈,你为什么没有再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一个……你亲生的孩子。”
夏晴朗捏了一下他的腰,好像不解气,又轻踹了他一脚:“生孩子多疼!妈妈有一个你还不够吗,就这么盼着让你老母亲受罪?”
他就无奈地闭嘴了。
夏晴朗却得寸进尺,肆意地瘫在沙发上,指挥着他:“去,儿子,趁着还没结婚,剥个橘子来孝敬一下你的老母亲,”然后开心地感叹着,像个没长大的人,“这个时节的柑橘真是超级甜啊,如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该多好。”
这么边走边漫无边际地回忆着,就到了英雄墓地。
轻车熟路地走到那边,正要把百合花放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熟悉的墓碑前摆了很多东西:两束有些蔫儿的向日葵,一盒饼干,两盒果汁,还有……
三本红红绿绿的漫画书。
*
时隔一年,饮安寺的香火先生又看到了那孩子,笑着跟这年轻的香客打招呼:“来啦?”
虽然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但看到这模样就知道没认错。这孩子长高了不少,看着都一米八多了,这身西装比去年更合身了一些,只是他瞧着还是有些清瘦。
男生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选了最贵的琉璃灯:“我要一对这个。”
香火先生把红色卡片递给他:“一共360元,麻烦把名字写给我哦。”
男生低头认真写了,然后把钱和卡片双手递给了他。
香火先生慈祥地道了句谢,低头把卡片系在琉璃瓶上,看到了上面的名字,觉得有些熟悉,于是拿起灯瓶端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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