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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阳传——蓝云舒

时间:2020-12-22 07:13:38  作者:蓝云舒
  
  李渊见世民如此,心里却是渐渐地凉了下去。他自然知道,这几个孩子的关系并不好,世民和凌云玄霸算是一拨,建成元吉算是一拨,如今世民这么欲言又止的,显然是想帮凌云说话却找不到理由——他以为他们在灵座前的那次纷争只是偶然,原来背地里,他们的关系竟早已到了这样水火不容的程度!不行,他绝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就算硬扭,他也得把事情给扭过来!
  
  转头看着凌云,他的语气里已是多了几分沉痛:“三娘,你知不知道,你阿娘临死前心心念念惦记着你,就怕你日后过得不好,我也觉得你比其他兄弟姊妹都贴心,都可靠,所以才会把家里的大事交到你的手上。结果你呢?今日你能因为一点口角就对三胡、对大郎就这般毫不留情,接下来又要轮到谁?我和你娘这么信任你,疼惜你,难道是让你拿来欺负兄弟的?”
  
  这话着实诛心,李渊自来疼爱孩子,对凌云更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如今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凌云纵然在急怒之中,也只觉得心头剧震,脸色都有些变了。
  
  世民吓得忙道:“阿耶,事情不是如此,阿姊没有欺负谁,你千万莫要这般责怪阿姊,回头儿子再跟您细说这里头的是非曲直。”
  
  柴绍看到凌云的脸色,心头也是一震,忙对李渊正色道:“国公莫要如此,三娘品性纯良,此事必有缘故,国公不能全怪在她的头上。”
  
  李渊此时心里已是难过多于恼怒,对两人话都没搭理,只是瞧着凌云肃然道:“不管是什么缘故,手足相争,就是大错,凭什么是非曲直,都大不过规矩!三娘,今日你但凡还知道一点长幼孝悌,你就过来好好地认个错,保证绝不会有下次,那你就还是他们的好姊妹,是我们李家的好女儿,不然……”
  
  说到最后,他眼里已有些湿润,瞧着凌云的眼神满是期待,建成的脸色却是有些复杂,看着凌云皱眉不语;元吉原是吓得脸都白了,此时早已缓了过来,望向凌云的目光里也再次充满了恶意。
  
  世民知道情势不对,忙往凌云身边凑了凑,小声道:“阿姊,你先认个错,回头我再跟阿耶说清楚,绝不让阿姊白受这委屈。”柴绍也看着凌云急切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先服软,毕竟她对建成动手,的确是有错在先,总不能跟李渊这么硬顶下去。
  
  凌云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阿耶,我明白你的意思。”在大家族里,家人和睦,孝悌规矩,从来都比是非曲直更重要,不管怎样,他们都不能手足相争,不能乱了规矩,就算忍也要忍出个花团锦簇、上慈下孝的模样出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她又怎么能揪着一件事、一句话而不放呢?
  
  世民和柴绍心头不由一松,李渊更是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
  
  凌云也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她的眼前,是一重接着一重的院落,规规矩矩地铺陈出了一片富贵和睦气象;而她的头上,是碧蓝如洗的晴空,辽远空阔,无边无际……
  
  所有的愤怒仿佛都沉淀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如这天空一般平静而明朗:
  
  “可在这世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没做错,我绝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后来的玄武门之变,有一半原因就是李渊这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总以为他能压着儿子们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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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十三章 远近亲疏
  自打出了院门, 凌云一直就是面若冰霜,此刻, 她的神色却平静了下来,只是这平静里分明蕴含着比愤怒更令人心悸的力量,所有的人不由得都怔住了。
  
  李渊自然最是震惊, 在他的心目中, 凌云虽有些倔强, 性子却十分温和, 待兄弟姐妹更是友爱。窦氏总嫌她不像自己,他却觉得,这样或许更好,至少不会那么决绝,就像对大郎和四郎, 她虽不是格外亲近, 但还算有个姊妹的模样。
  
  他这次之所以把扶棺回京的大事交给她,其实还希望她能减少大郎四郎和二郎之间的冲突, 没想到她真的翻起脸来,那模样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当年阿窦可不就是这样?不管他如何劝说, 她待大郎、待四郎的态度,就是这样的毫无转圜余地!
  
  一时之间, 他简直失望到了极点,瞧着凌云极缓极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原来在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把大郎四郎当成过兄弟, 也没把我,当成过你的父亲!”
  
  这话实在是太重,凌云纵然已有些心理准备,心头也是一冷。看着李渊愤怒厌恶的神色,她原本想说的那几句解释,更是悉数被冻在了嗓子里。
  
  世民闻言更是心头大惊。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两步跪在了李渊面前:“阿耶,你误会阿姊了,今日之事当真怪不得她,是四郎先恶语伤人,几次三番咒骂三郎,阿兄还护着四郎,阿姊这才跟他们急了的。”
  
  李渊看着世民着急的模样,心情却更是沉重:他们兄弟姊妹果然是离心了,二郎眼里显然也只有三娘和三郎,只觉得四郎不该咒骂三郎,却根本不觉得三娘对大郎四郎出手有什么不对,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他的语气自然也是愈发严厉:“是么?那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也只有三郎是你兄弟,大郎和四郎都不是了?”
  
  世民不由呆住了:这话让他怎么回答?
  
  李渊却是毫不客气地接着道:“二郎,我以为你还算懂事,结果遇到这种手足相争的事,你不但不去说合阻拦,还要偏帮偏劝,你是生怕事情闹不大么?你难道也要赶走大郎四郎才会甘心?你实在是太让为父失望了!”
  
  这几句话仿佛石块重重地砸在了世民的头上,他又是惊愕又是委屈,脱口说了个:“我……”
  
  李渊怒道:“你还要顶撞为父不成?”
  
  世民微微张开了嘴,但看着李渊近乎暴怒的面孔,到底还是答了个“儿子不敢”,咬紧牙关扭过了头去。
  
  李渊却是余怒未消:“你还觉得委屈了?你也不想想,大郎四郎这些年里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你们却还要因为这点口舌之争就要苦苦相逼,你们还有没有一点手足之情了!”
  
  什么叫他们没有一点手足之情?那元吉不顾玄霸病重,故意嚷出他会短命才遭母亲放弃的事,算是什么?而长兄却根本不去认真阻止,反而一心护着元吉,那又算什么?世民只觉得忍无可忍,抬头就要回话,却听身后响起了凌云清冷的声音:“父亲,敢问大郎四郎这些年受的委屈,是谁给的?他们受委屈的时候,父亲您又做什么了?”
  
  李渊在盛怒中突然听到这一问,转头对上凌云明澈无比的双眸,不由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怒火顿时都化为了不敢置信的惊愕:“你……”
  
  凌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我知道,因为那时您觉得母亲受了更大的委屈。可是父亲,母亲受委屈的时候,您又做什么了?”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就想问了,这些年父亲待母亲的确是百依百顺,可当年祖母苛待母亲的时候,他做什么了?他为什么不阻止?现在,她知道了,她终于都知道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渊,凌云只觉得从心底里泛上了一股难言的悲哀:“我也知道,那时您大概是觉得祖母太不容易,为了弥补她的不容易,也只能让母亲受些委屈了,谁让她是儿媳呢?对吧?
  
  “我还知道,后来为了弥补母亲的委屈,您又听任大郎四郎受母亲的委屈,谁叫他们是母亲的儿子呢?对吧?如今您大概觉得大郎四郎的委屈已经受足了,受够了,该轮到我和二郎三郎受他们的委屈了,谁叫我们是他们的手足呢?对吧?
  
  “可是二郎做错了什么?三郎又做错了什么?要被四郎如此针对,如此诅咒?
  
  “还是说,所谓孝悌之道,手足之情,意思只是,我们生为晚辈,就该替父亲您生受着这些委屈,因为只有这样,您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是吧?父亲!”
  
  李渊只觉得这一问接着一问仿佛一把把的利刃,直接将他劈成了两半,也将他这么多年来苦苦经营、苦苦维持的东西劈成了两半,将那最隐秘最不堪的内里,生生地亮在了这光天化日之下。
  
  他不由颤抖伸手指向了凌云。他想破口大骂,想厉声驳斥,但话到嘴边,却只说出了一句:“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女儿,李家没你这样的女儿!”
  
  世民原本也是听得张口结舌,听到这一句,忙伸手抱住了李渊的腿:“阿耶,阿耶息怒,姊姊她是太过担心三郎的病情,这才神思混乱,出言荒唐,阿耶千万不要赶阿姊走!”
  
  李渊这一下的怒火却是比刚才更甚百倍,怒极之下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是一脚就将世民甩到了一遍,口中喝道:“你是不是也要和她一样忤逆不孝?”
  
  世民不敢答话,却还是求恳道:“阿耶息怒,求阿耶原谅姊姊这一回。”
  
  李渊显然更怒,向世民戟指喝了声:“逆子!”不等他话说完,却见凌云上前一步拉住了世民,向他摇了摇头:“二郎,你不必如此。”
  
  是的,他不必如此,自己也不必如此。这样的花团锦簇,这样的粉饰太平,就像母亲说的,不值得!
  
  世民看着凌云愈发平静的神色,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忙道:“阿姊!”
  
  凌云却是瞧着李渊,语气平淡地点了点头:“父亲,那就如您……”
  
  柴绍眼见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自然也是震惊之极。凌云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称得上大逆不道:外扬家丑,指责父亲……他自是万万不能赞同,但不知为什么,在她平静的眼神里,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无限悲凉。
  
  这让他心头一时间交杂了无数滋味,怎么都分不清楚。但此时见她神色淡淡地就要说出“如您所愿”这四个字,他突然意识到:绝不能让她把这句话说完,他必须阻止此事!但眼下要扭转这个局面,关键却是……
  
  他目光往建成元吉那边一扫,突然朗声截住了凌云的话:“四郎?敢问四郎缘何如此欢喜?”
  
  众人都是一怔,转头看去,却见被李建成牵着的元吉果然是一脸笑容。那笑容当真是欢快之极,得意之极。李渊一眼瞧见,心头的怒火上顿时就像被浇上了一盆冷水——如果说凌云对建成和元吉的不依不饶的确令人恼火,那元吉此时的狂喜却是有些令人心寒了。
  
  柴绍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四郎可是高兴于兄长被打,姊姊要被赶出家门了?”
  
  建成看见元吉的笑容也是一惊,听到这话忙道:“柴大郎,请慎言!”
  
  柴绍却是瞧着他摇了摇头:“大郎此言差矣,我家二郎和四郎也是差不多年纪,若二郎也会在这般情形下如此幸灾乐祸,我早就打断他的腿了!就算外人说我对弟弟刻薄寡恩,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有什么比上弟弟走上正途更要紧?难不成你觉得这样下去,对四郎能有什么好处?”
  
  建成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柴绍论年纪比他要大一岁,论资历更是远胜于他,这话柴绍自是有资格说的,此时他也只能讷讷答道:“四郎,我自会慢慢教他。”
  
  柴绍依旧摇头:“也罢,教自然是可以慢慢教,但适才四郎到底说了什么话,大郎只怕还是要即刻说个清楚才好。四郎是你的弟弟,二郎三郎也是你的弟弟,兄弟之间纵然有远近亲疏之别,但终究都是手足,不能偏颇太过。凡事有因有果,你我都是做长兄的,总得以身作则吧?”
  
  建成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柴绍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这答案,他又能如何说得出口?
  
  李渊被柴绍这么一带,也知道事情定然不对,心里在愤怒之余又多了几分没底:难不成大郎四郎真的做出了极不像样的事情?
  
  柴绍没等到建成的回答,转身向李渊深深行了一礼:“国公恕罪,论理,此事原不该晚辈多言,只是待会儿在下就要跟随国公赶赴辽东,自然盼着国公能后顾无忧。听闻国公还要让几位公子扶棺回京,恕我直言,太行八径如今也并不太平,若论拳脚功夫和江湖手段,几位公子恐怕都……”他看着李渊,轻轻摇了摇头。
  
  李渊的怒气顿时又凉掉了半截,是啊,他一怒之下怎么忘记了眼下的头等大事?要论功夫和手段,他们自然都比不过三娘;何况如今大郎四郎都坚决反对此事,二郎大概还肯听他吩咐,但若让二郎做主,只怕会让他们兄弟之间更生嫌隙,可三娘,她居然敢那么揣测自己,指责自己,自己难不成还要……
  
  他忍不住又瞧了凌云一眼,只见凌云依旧神色平静,仿佛对元吉的笑容毫不意外,毫无触动,仿佛就在等着自己继续发火,然后就能毫无留恋地离开。
  
  李渊只觉得眼睛就像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移开了视线,心头第一次生出了疑问: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不,他没做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儿女岂能有什么怨言!何况他这些年难道过得容易?先是要拼命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周旋,之后又要在妻子和孩子们之间弥补,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对每个人好,到头来却成了最大的罪人!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是一阵恼怒,但这恼怒里却再也没有方才的底气。
  
  柴绍自是一眼就瞧出了李渊的动摇,转头看向了建成:“大郎,你还要等到什么时辰?”
  
  建成原就有些动摇,尤其是在听到凌云的那几句质问之后,心头更是五味杂陈,此时被柴绍一问再问,自是无法再沉默下去,想了想低声对李渊道:“阿耶,此次的确是三胡有错在先,儿子更有看管不力之责,还望阿耶莫要全怪到三娘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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