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李渊也皱眉道:“那三郎为何会昏迷不醒?脸色还这般难看?”
窦氏叹道:“三郎是受伤吐血,又不是扭了腿脚,哪有这么快就没事的道理?倒是这屋里,如今挤了这么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只会耽误给三郎疗伤!”
说完她便准备将众人先打发出去,突然间注意到站在床尾的柴绍,不由愣了一下:“这位是?”李渊也看到了柴绍,奇道“这不是柴大郎么?你怎么来了?”
柴绍忙行了一礼:“见过李公,见过夫人。在下原是三郎故人,今日恰巧遇到三郎被人围攻,自是不能袖手,只是柴某学艺不精,依旧令三郎受此重伤,着实惭愧。”
凌云自是不能让他如此自谦,忙起身补充道:“是元仁观勾结了宇文家的人,多亏柴君援手,三郎才能脱险。”
李渊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宇文家!”
窦氏却是郑重地向柴绍欠身行了一礼:“多谢大郎今日救了犬子一命,大郎高义,李家上下,感激不尽。”李渊也抱手道:“正是!大恩不言谢,大郎日后有事尽管开口,也好给我们一个回报的机会。”
柴绍原就最怕别人对他说这些感恩道谢的话,今日从李家夫妇嘴里听到,又比往常更窘迫数倍,一时连道了七八遍“不敢当”,差点没憋红了脸。
窦氏心里微微叹气,转头对李渊轻声道:“不如你先陪柴大郎到外头说说话,有些事,还是要教大郎知晓才好。”李渊心里顿时一沉:是啊,眼下是什么情形,自己说什么回报,如今能不连累到这柴大郎,就不容易了……想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向柴绍点头道:“大郎,请随我来。”
待得两人出去,窦氏这才瞧向了凌云,上下打量了几眼,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也回去,赶紧亲手给五郎写封书信,就说阿锦与你情谊甚笃,你不能见死不救,并非有意怠慢他们……”
凌云原本最怕窦氏对她流露出这种挑剔不满,却又懒得多说的神色,但此刻心里却明白,这份挑剔的背后,终究还有一份要保全自己的心意,而她刚才看向三郎时,眼里也一样有担忧痛惜!
今日她一路回来时,心头其实还很是有些茫然;但此刻看到伤重的玄霸,看到担忧的父母,这点茫然终究烟消云散:既然这一切或许都是因她而起,最后自然也该由她来全部承担。
想到此处,她上前一步,轻声道:“阿娘,你跟我来。”
窦氏微微一怔,凌云的神色平静温和,却自有一份奇异的坚定,这种坚定,甚至远远超过了之前她跟窦氏针锋相对的时候。窦氏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了下去,原本想说的那些话,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好几个小时,主要是,卡哭了……唉。
多谢大家没有骂我。
第十八章 运筹帷幄(下)
看着凌云挥退婢侍, 关上屋门, 然后神色肃然地跪在了自己面前,窦氏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知道, 自己大概又要听到这个女儿说出什么骇世惊俗的话了——好在这短短两日之内, 她已是经历过太多的变故太多的意外,如今应该没有什么事还能让她惊心骇神,无法接受了吧?
然后,她听到凌云轻声道:“母亲恕罪,女儿胆大妄为,多年来偷习武艺,常着男装,以李三郎为名厮混市井, 争强斗气, 博了个‘长安第一好汉’的诨名。”
静悄悄的屋子里, 凌云说的每一个字分明都清晰无比,可听在窦氏的耳里,却仿佛带着嗡嗡的回响。这声音越来越大, 震得她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一定是听错了吧?这怎么可能呢?她的亲生女儿, 人人都知是孝悌典范的好女儿乖女儿, 居然是……威震长安的一条好汉?
凌云瞧着窦氏恍惚的神色, 心里也有点打鼓, 但到底还是一鼓作气地讲了下去:“不久前,女儿还伤了宇文三郎,此事似乎犯了圣人的忌讳, 元家之祸,便是由此而起。此事原该由女儿一力承担,只求不再祸及家人,还请母亲成全!”
这几句话,让窦氏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在皇帝已经举起的屠刀之下,在全家的生死安危之前,女儿原来是“一条好汉”的事情似乎,似乎也不是那么要紧了……她定了定神,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陛下忌讳于你?”
凌云便把宇文承趾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此人鲁莽急躁,情急出口,所言应当不虚;再者,女儿还记得,元仁观一见三郎便异常热络,想来也必是早有图谋。可见陛下的确是容不下女儿这‘李三郎’,他们才会如此迫不及待。”
窦氏点了点头,元仁观对三郎的态度,她也曾觉得有点太过热络了,只是当时没有多想,可即便如此,这件事从头到尾还是不合情理——就算凌云在长安自称李三郎,经常大闹市井,又打伤了宇文三郎,但别人怎么会疑心到玄霸的身上?更别说这些小事会惹怒到身在洛阳的皇帝了。
听窦氏这么一问,凌云犹豫片刻才回道:“打伤宇文三郎那次,原是玄霸见他强抢柴大郎的女人,出言劝阻,却被他们追打,我就……打断了宇文三郎的腿。玄霸怕那女子被牵连,将她带回家中,第二日又亲自送去了柴府。今日柴大郎曾问,三郎是不是那位长安第一好汉,可见是知晓内情的。这事或许就是从他府上传出。只是他今日能出手相助,想来并非故意泄露。”
“至于圣上为何会忌讳三郎,女儿依稀记得,宇文兄弟的叔父就是尚了陛下最宠爱的南阳公主,或许是她得知此事,心里不忿,编造了些说辞?”
窦氏略一思量,便断然摇头:“绝不是她,一则南阳公主性情磊落,不会为了宇文家那些人去哄骗陛下,二则你再想想宇文二郎的那些话,此事分明是元家在借刀杀人,宇文家绝非主谋。”
凌云不由有些茫然了,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窦氏这么一说,她的想法的确处处都有漏洞。可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可能惹到皇帝呢?还是说,“难道一切都是元家在捣鬼?”
窦氏依旧摇头:“我问过了,元家近来并无变故,就算元仁观不满二娘,断然不至于要连咱们家也一道扳倒,此事于他们并无好处。此事根源,必定还在圣上。”
凌云心里越发困惑,但思量半晌之后,还是坦然抬起了头:“无论如何,此事都是由我而起,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为日后计,女儿自当去宫中认罪,由陛下处置,这样才不至于再连累到家人,还请母亲成全女儿。”
这是她第几次请自己成全呢?窦氏目不转睛地瞧着凌云,心里百感交集,良久之后,却忽地冷笑了出来:
“此事都是由你而起?你也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你可知圣上是什么人?你可知他最忌讳的又是什么?你以为你能在市井之内逞强斗狠,横行长安,就能决定我唐国公府这数百人的生死荣辱?你以为圣上会在意你打断了多少人的腿,博得了多大个名头?你以为今日你去认罪,就能让这场祸事就此消弭?让我们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
“我告诉你,陛下真正忌讳的,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而是陇右世家,是八柱国,是唐国公府,若非如此,就算你是这天下第一好汉,就算你把宇文家的儿郎双腿全都打断,陛下也绝不会在你身上多花一分心思!”
“连这些道理都不明白,你去请罪,又有何用!”
凌云呆住了,她选择坦承这一切,自然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但窦氏这么一通训斥劈头盖脸地下来,却让她有些摸不着方向了,“那女儿,该怎么做?”
窦氏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突然间仿佛迸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仿佛她整个人已不是站在一间小小的厢房里,而是站在了极高极远的地方,天下万物,尽在脚下。
沉思片刻,她微微扬起了眉梢,眸子里光芒闪动,不可逼视:“阿尼,你若真想消弭这场祸事,想让大家从此不再担惊受怕,从此刻起,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你都要不折不扣地照着去做,只要如此,不但李家能逃过此劫,也能让元家自食恶果,给三郎二娘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凌云不由自主地跟着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用力点了点头:“好。”说完她才回过神来:“阿娘,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才知道该怎么应对!
窦氏冷冷一笑:“我不知道。”
“你说得对,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但静水流深,有时原也不必去测,你只用知道,它必然会往哪个方向流,就足够了。怎么,你不信?”
看着窦氏容光逼人的面孔,凌云只觉得,此刻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会相信,深信不疑!她也笑了笑:“阿娘,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窦氏不假思索道:“去把你阿耶叫来,再让人去高府把二郎也找回来,明日之事,咱们全家得齐心协力,才能马到功成。”
凌云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窦氏突然又想起一事:“等等,我倒忘记问了,今日那宇文家两兄弟最后如何了?”他们虽非首恶,也是帮凶,让三郎伤成了这般模样,断然不能轻饶——她的孩子,只有她能打得骂得,岂容这些阿猫阿狗欺到头上来!
凌云老老实实答道:“我把他们的腿都打断了。”
窦氏愣了一下,瞧着神色坦然无比,仿佛刚才说的不过是出门折了两支花的女儿,胸中的一腔豪气都化成了无语,半晌才无力地挥了挥手:“好汉,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鼓励,终于不卡文了,即将开启反击模式……
第十九章 礼尚往来(上)
元家的火势是入夜之前才彻底扑灭的。放火的人选的地方极其刁钻, 一是厨房, 二是马厩,都是火势一起便再难控制的地方;然而最要命的一处, 却还是元弘嗣的外书房。
当元弘嗣一身狼狈地逃回家里, 抬头便瞧见,便是这浓烟四起,惊叫震天的情形,自己的院子里更是火光冲天。他顿时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差点没直接吐出口老血来。
元家自是乱成了一团,人人都拼命扑火,只是这大冬天的,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那么多水?偏偏这几日又是天干物燥、北风肆虐, 眼见着那火势越来越大, 很快就会蔓延开来。还是坊里和附近城门的武侯们闻讯赶到, 又带来了水袋、溅筒等物,有经验老道的人居中指挥,大家齐心合力之下, 十几条小水龙不断喷射而出, 总算把火头压了下来。
尽管如此, 待到火势彻底熄灭, 已是黄昏时节。别处也就罢了, 元弘嗣的院子因当时人手尽出,外头的人平日里又不敢靠近,待发现时已是太晚。纵然灭火时比别处更多用了两三倍的人手, 院子里的上房到底没能保住,堂屋到西边还勉强留了个架子,东边的书房则只剩下了一地的瓦砾。
看着这满地狼藉,想到这屋里的东西,元弘嗣简直连血都吐不出来了。他随手找了根棍棒,在废墟里一通翻找,总算找到了一个颜色暗沉的小小铜箱,只是箱子不知是烧的还是砸的,已是名相有点变形,锁片也脱落到了一边,原本放在里头的账本、契纸、书信,更是只剩下了一堆黑灰。
这黑灰烧得极为彻底,元弘嗣伸手抓了一把,用指头碾了几下,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心头又惊又怒,还夹杂着说不出的疑惑恐惧。百般心思最后都化成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他忍不住把铜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元仁观正好匆匆赶回,推门而入,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瞧见这院子里的情形,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阿耶,这、这是怎么回事?”
元弘嗣狠狠地盯着地上的铜箱,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李家!”
他猛地转头盯着元仁观,一字字问道:“李三郎的事,你可办好了?”
元仁观原本就心虚,对上父亲满是血丝的阴狠目光,更是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咬了咬牙才硬着头皮答道:“失、失手了。”
元弘嗣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踹了过去:“这般筹划,怎么还会失手?”
元仁观知道自己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躲,只能咬牙硬捱。这一脚正踢在他的肚子上,他倒退几步,只觉得胸腹剧痛,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却不得不挣扎着回道:“父亲恕罪,此事的确蹊跷。原本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让阿四在外头远远守着,就等结果。谁知宇文家的人进去后,没多久又先后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柴大郎柴绍,后头还有一男一女,不知是谁,因最后到的那男子一直守着球场入口,他也不敢过去查看。最后这三个人跟李三郎又前后脚地走了,看着似乎都还好,倒是后头出来的宇文家的人,个个都伤得不轻,有两三个似乎还生死未卜。”
“我收到消息后,便立刻赶去了宇文家,想打听端倪,谁知他家大郎二郎都不肯见我,我只得设法跟他家下人套了套话,结果他们竟把我赶了出来!”
“如今儿子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中间有了什么变故!”
元弘嗣冷笑道:“什么变故?一方伤重,一方无事,柴绍还没那本事,另一个又是个女人,这里头的事还用猜吗?自然是你太小瞧了那李三郎,宇文家的人又太过废物,那么多人,竟留不下他一条命!”
元仁观无话可回,他曾亲眼瞧见过李玄霸那手出神入化的弹弓,还特意借机偷走了他的弹囊,想他手无寸铁,总不能对付宇文家那么多精兵强将,谁知最后竟会是那般结果!难道这李三郎真是本领通神?如今他又知道是自家暗算了他……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一个哆嗦,“阿耶,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元弘嗣环顾着四周的碎瓦黑墙,越看越恨,最后却是冷笑了一声:“如此也好!说不定会更好!我原本也不想跟李家对上,只是陛下那边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罢了,如今李家却找上了门,还这般嚣张跋扈,那就怨不得我了!”
“他家李三郎不是有本事么?很好,他越有本事就越好,今日他若是死了,只怕是还便宜了李渊那老货,便宜了这李家满门!说不定陛下心里一软,就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李家略收拾两个也就罢了。如今李三郎既然凶横至此,能只手空拳就破了宇文家的围攻,陛下只会更不放心,自然也就更不敢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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