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心头砰地一跳,被她一直死死压在心底的百般滋味一时间都涌了上来,她几乎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好容易才压下了眼底的酸胀,却怎么都无法再开口了。
何潘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往山庄里走去。
他的沉默里似乎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凌云心头的激荡不知不觉地平息了下来。在随风吹来的淡淡清香里,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滋味从她的心底深处悄然弥漫开来。
日头正在渐渐升高,那清透的阳光将他们脚下暗红的血迹,焦黑的烧痕都照得清清楚楚,但凌云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远处,看向了山壁上浓绿的草木和零星点缀其间的花朵。
它们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摇曳着枝叶,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它们觉得烦恼——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五月的清晨,没有什么值得他们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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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晚了……无话可说,躺平任踩(轻点就行)
周末会补更一章。
第五章 心有灵犀
两道大门之间的这段山路并不算短, 然而当凌云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时, 却发现,第二道寨门居然已是近在眼前。
她多少有些怔然, 耳边也传来了何潘仁轻轻的叹息声, 她心头一跳,脱口道:“到庄园还有一段路。”
何潘仁的声音里明显地带上几分释然:“那就好。”
凌云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妥,再听到这句, 耳根顿时热了起来,忙一板一眼地解释道:“起初修建寨门时, 我们便想着大门当有阻隔缓冲的效用,因此三道门之间都留了一些距离。”
何潘仁点了点头:“今日看来, 你的布置的确管用。”
这话明明寻常之极, 但被他这么缓缓道来, 却莫名地有了一种低徊缱绻之意。凌云只觉得脸上烧得更是厉害,却又无法接话,只能将面孔又绷紧了一层,看去当真是神色清冷, 眉目含霜, 唯有从耳根到脸颊处渐渐散开的那抹霞色, 泄露了几分真正的心情。
何潘仁再也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日头此时又升高了一些,照在两人身上的阳光愈发清透, 微风从大开的寨门间吹了过来, 在这样的阳光和微风里, 他心底积沉多年的寒冰仿佛都彻底融化开来, 渐渐变成满心的柔软。
眼见着再走几步就是第二道寨门,门内人影一晃,却是小七飞奔了出来。
她显然有事在身,跑得气喘吁吁,抬头看见凌云忙不迭地想开口,突然间又看到了凌云身边的何潘仁,一张嘴顿时张成了个圆形:“何……”
何潘仁笑吟吟地截住了她的话:“在下司竹园何潘仁,此次带兵而来,是闻听贵庄有人骚扰,特地前来相助。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小七眨了好几下眼睛,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何当家?久仰久仰!”
她原是有重要的发现要告诉凌云,但此刻却突然发现,那件事已变得索然无味,简直不值一提;倒是这何大萨宝,什么时辰成了司竹园的人,而且还这么神神秘秘的要装作跟他们不认识……
凌云见她神色变幻,眼珠乱转,就差把那好奇写在额头上,只得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
小七胡乱点了点头,随即才收拢心神答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和小鱼在那些俘虏里头发现了一个老熟人,就是以前被娘子打断过腿的那霍衙役,这次是他带人过来的,小鱼本想一刀宰了他,他却指认了这次带兵的统领,是长安来的一个校尉,说是姓郭……”
三宝原是一直远远地跟在凌云与何潘仁身后,他们这一停步说话,他自然也走近了几步,正好听到最后这一句,心头顿时惊怒交加:“姓郭的校尉?小七姑娘,你快带我去瞧瞧!”
小七奇道:“难不成也是个熟人?”
三宝道:“正是,我家大郎跟京兆府的郭校尉交往甚密,那日来府里报信,又透露了消息给大郎的,就是他!”
小七也听说过此事,闻言更是愕然:“那日他来通风报信,难不成不是被人利用,而是故意打草惊蛇,好来试探大郎?谢天谢地,幸亏娘子谋划周全,早就安排好了,不管他来意如何,咱们都照计划行事,总算没上他的恶当!这个人做了这等没义气的事,怎么半点不知羞愧,居然还领兵来打咱们了?”
三宝冷笑道:“只怕就因为他已经做了这等没义气的事,才更要一条道走到黑。我说这次长安来的人为何会这般着急,竟是连一夜都等不得,若是他领队,那倒是说得通了!”
凌云见三宝已是怒不可遏,点头吩咐小七:“你先带三宝过去看看……莫要伤了那人性命。”
小七笑道:“放心,咱们哪能如此便宜了他!”说完一个转身,和三宝一前一后飞快地跑远了。
何潘仁一直没有插话,此时看着三宝的背影,突然问道:“这位马三宝,是柴家的下人?”
凌云心里一动,想了想才道:“柴家的那位姨娘和两位小郎君如今也都在庄园。”
柴家的姨娘,柴家的小郎君……何潘仁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但一双眸子里却渐渐地光芒闪动,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了其间。片刻之后,他才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一日在长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此事自是没什么可保密的,凌云简简单单地从头说了一遍,何潘仁不时追问几句。说话间,两人已穿过第二道寨门,一路走到了庄园跟前。
迈进最后一道大门,整个山谷和庄园已尽在眼底。经过几年扩建,这庄园比当初大了一倍有余,围墙高大结实,屋宇严整紧凑,俨然已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堡。
凌云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良久都没有开口。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凝结了她的心血,寄托了她希望,然而眼下他们显然只能放弃庄园,尽快搬到司竹园去。也唯有那延绵数十里的茫茫竹海,才能让他们有底气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军。说起来,对于这一仗,她还当真是毫无把握,尤其是那位……
她心里这念头刚刚转过,就听何潘仁问道:“你是不是有些忌惮那个叫李靖的?”
凌云霍然转头看向了何潘仁:他是听得到自己在想什么吗?
何潘仁却只是平和地笑了笑:“你提到此人时,语气跟平日不同。”
凌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自来不大喜欢表露情绪,刚才也不过是提到了李靖而已,他怎么就能听出不同来?他真的……什么都能知道?
好半晌,她才稳住了心神,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之前听二郎称赞过他,他能看出父亲的意图,能避开父亲的耳目,我的每一步其实也没能真正瞒过他,只是阴世师并不全然信他,他也多少有些轻敌了。”因此,当一直潜伏在京兆府的小鱼转述了李靖的那些话之后,她心里竟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后怕:
这一次,若不是恰好赶上秦娘的事,若不是他们及时收到消息,又当机立断地借题发挥,断然离开;他们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大部分人恐怕都会陷在长安。说到底,她不过是赢在出其不意和侥幸二字上。但日后到了两军对垒之际,他们总不能接着依靠侥幸,依靠对手的轻视和误判吧?
何潘仁垂眸思量了片刻,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若是如此,那这李靖倒也不足为患。”
凌云困惑地看了看他,却见他笑得愈发风轻云淡:“他所长者,不过是出谋划策,领兵打仗,让他没机会参与此事,不就解决了?”
让他没机会参与此事?凌云心头愈发不解。不过一刻钟之后,当他们走进单独开辟的监牢,瞧见了那位被三宝打得鼻青脸肿的郭校尉,而何潘仁的脸上又再次露出了那清浅优雅的笑容时,她的心里才隐隐间明白了几分。
郭校尉自然也看到了凌云,那日凌云那雷霆般的一击早已在他心头刻下了阴影,此时见她一身男装,神色冰冷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头顿时再无一丝侥幸,索性双眼一闭,嘶声道:“我郭某人既已落到你等的手里,什么都不必多说了,要杀要剐尽管来!”
三宝受了凌云的叮嘱,不敢要郭校尉的性命,这一顿拳脚原就没能消完心头之怒,听到这一句,他顿时再次火冒三丈,转了转拳头冷笑道:“你个卖友求荣的软骨头也敢说出这种话来,那就让我来领教一下,看你能挨上多少刀的剐!”
说着他挥拳就要上前,何潘仁却摆手止住了他:“不必如此。”
微笑着打量了郭校尉两眼,他的声音和煦得有如山谷间的春风:“这位将军,听闻你也是长安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知为何此次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可是有什么苦衷?是不是让那阴世师拿住了你的把柄,才被逼得如此行事?”
郭校尉纵然已是闭目等死,心里何尝没抱着一线希望,听到这入情入理的一问,不由得脱口答道:“我能有什么把柄给他?是他当着我的面便吩咐人去我家送冰,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家上有高堂,下有幼子,他拿他们来逼我就范,我又能如何?”
何潘仁恍然点头:“原来郭将军是为了保全家里的妻儿老小,那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转头他便对三宝吩咐道:“你让人把俘虏们都分开关押,挑几个健壮利索的关在一处,让看守他们的人喝点酒,喝完就说这次多亏有郭校尉通风报信,又带着他们夜里来自投罗网,咱们才能轻轻松松得了这么多马匹兵器,等他们都听到了,回头做出戏,放他们逃回长安!”
再看着郭校尉,他笑容愈发亲切温煦,说出话却凉薄得令人不寒而栗:“郭将军,你看,如此一来,日后你就永远都不用再担心你家的妻儿老小了,是不是?”
郭校尉呆呆地瞧着何潘仁,他的面孔是如此俊美,笑容又是如此温雅,但世上所有的恶魔加在一起都不会比他更可怕了……他竟然想出了如此歹毒的计策,要让自己背上这样的罪名,要让阴将军灭了自家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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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萨宝又开始给人挖坑了……
第六章 别无选择
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唯一能听到的,便是郭校尉那粗重得近乎刺耳的喘息声。
三宝原是对此人痛恨鄙夷之极,此刻心头却骤然生出了几分怜悯, 几分惊惧。他不由得转头看向了凌云,却见凌云正若有所思地瞧着何潘仁,只是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吃惊或不满,反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灵动光芒。
这样的灵动在凌云身上极为少见, 三宝心头顿时一震,只是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郭校尉突然嘶吼了一声, 对着何潘仁合身扑了上来。
这一扑,当真是势如疯虎,纵然不是对着三宝去的,也吓得他倒退了一步,小七更是失声惊呼了出来, 唯有何潘仁依旧含笑站在那里, 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眼见着郭校尉就要扑到他的身上, 屋里突然风声微响, 随即便是“嘭”的一声,合身扑上来郭校尉又整个地飞了回去——凌云不知何时已走到何潘仁的身边,长腿一抬, 将他踹回了屋角。
她的这一脚不轻不重, 薛校尉虽未骨折吐血, 却也半晌都没能爬起来。他只能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何潘仁, 双目之中满是红丝,仿佛能滴出血来。
何潘仁依旧是笑微微地看着他:“看来郭将军并不乐意?也罢,那我就再给将军出个主意——咱们也可以另演一场戏,让将军自己带着人逃回去;听说阴将军待人宽厚,想来会再给将军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再不济,也就是降上两级,将军至少能跟家人团圆。请问将军,这条路你觉得如何?”
郭校尉依旧咬牙盯着何潘仁,心头的惊疑简直难以形容: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想……不,此人如此妖异,对自己绝不会安什么好心,他一定会有更恶毒的陷阱在等着他,他绝不能点头,绝不能同意!
然而不管他心里如何拒绝,他的双唇却仿佛自行有了主意,哆嗦片刻后,还是发出了声音:“你到底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何潘仁抚掌而笑:“郭将军果然是明白人。很简单,你回去之后,旁人也就罢了,李靖定然会起疑心,他会来找你,试探你,会千方百计地揭穿你。你不用怕,尽管跟他东拉西扯,回头你便告诉大家,李靖觉得你们京师的将领都是废物,根本不是李家人的对手,此战只有听他分派,才有指望获胜!”
郭校尉恍然间醒悟过来:“你们……你们要对付李药师!”
何潘仁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愿对付他?你难道是忘了么?若不是这个人千里迢迢跑来胡说八道,你此时定然还和往日一般逍遥快活吧,又怎会不得不出卖好友,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地步,更别说此次率兵而来,一败涂地,差点连妻儿老小都无法保全了!”
“郭将军,你也太实诚了,想他李靖为了自家的富贵前程把你害到了这等地步,你却不过是说他几句是非,教他无法再到阴将军那边搅风搅雨而已,你连这都不敢么?”
“还是说,你宁可背上杀头抄家的罪过,也不敢替自己出这口恶气?”
郭校尉狠狠地瞪着何潘仁,用力咬住了牙关。他自然知道,此人绝不会像他说的那般好心,定然就是想利用自己,但偏偏何潘仁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心坎里,让他怎么都说不出那个“不”字来。
是啊,凭什么呢?他有今日,都是拜李靖所赐,凭什么他要搭上自己全家的性命,来成全这个搅事精的前程?
他以为自己犹豫了许久,其实却是在刹那间便下定了决心:“那万一李靖不来找我呢?”
何潘仁摇头笑了出来:“那就要看郭将军你的本事了,你在京兆府里想来也有不少兄弟吧?要让阴将军厌了李靖这么个外人,总不算什么难事吧?不然,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我等为何还要放你回长安,一刀杀了你不是容易得多么?”
郭校尉脸色微变,脱口道:“我……我会尽力而为!”毕竟他们要自己做的这件事,总比别的要容易得多。
三宝此时如何还不明白何潘仁的打算?但眼见着郭校尉慢慢爬了起来,还是忍不住道:“何大当家,这姓郭的毫无义气,不能就这么轻易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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