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费心了。”
太上皇后也不愿回忆这些,回头瞧了眼娴贵妃,“你这几日身子不好,正好吃些清淡的。”
娴贵妃忙地点头,视线往周恒脸上偷偷一瞟,声音娇柔了不少,“多谢姑母。”
两句话的功夫,周恒已搁了御箸。
太上皇后知他无心用膳,却偏生要往他心上戳,目光往对面一眺,唤了声姜婕妤,“听说姜婕妤之前在御前当过差,煮的茶陛下甚是喜欢,今儿我也想沾沾光,尝一回。”
姜漓一直安静地跪坐在那,冷不丁地听到太上皇后同她说话,忙地起身低头领命,“是。”
周恒的神色清清淡淡,看不出什么来。
这宫里的妃子,宠归宠,可也得有规矩,太上皇后这番冷落姜漓,是在给姜漓看,也是在给周恒看。
是在提醒他,别太过。
见他并没出声相护,太上皇后松了口气,又同他说道,“过段日子,带上大皇子去看看你父皇。”
周恒又应了声,“嗯。”
太监前来收拾完碟盘,太上皇后终是开了口,同皇上道,“今日是七巧,我在湖边上备了一艘船,用完膳,你带贵妃去游会儿湖。”
这回周恒没应。
气氛正沉默,姜漓已煮好了茶出来,先走到了太上皇后身侧。
那头顶上紫薇花的香气本就很淡,太上皇后坐久了,更是没了感觉,此时姜漓一靠近,太上皇后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似药不像药。
若有若无,极为熟悉。
太上皇后眉头一拧,盯着姜漓,问道,“姜婕妤身旧时光上焚的是何香?”
姜漓依规矩退后一步,垂目答,“回太上皇后,是寻常沉香。”
太上皇后默了一阵,才道,“原是沉香,大抵是熏久了龙脑,倒觉得沉香清雅好闻了。”
姜漓这才上前将茶盏搁在太上皇后跟前,又回头呈给了皇上,轮到娴贵妃时,周恒的胳膊往她跟前一挡,“先回屋焚香,朕过会儿就来。”
姜漓点头退下。
娴贵妃心头突地冰凉,脸色极为难看。
回回都护着那狐狸精。
那等随和温润的语气,他从未见皇上对谁说过,此番坐在这,倒显得她是个外人,他同那狐狸精,才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夜里的凉风一吹,娴贵妃一声清咳,转过身子喘了一阵。
周恒便起身,“外头风大,母后,贵妃早些歇息。”
太上皇后这会也没了心思,知道皇上一旦倔起来,谁也勉强不来,只道,“罢了。”转头让王嬷嬷扶着进了屋。
太上皇后心思本就缜密。
先前皇上为了姜漓,不惜同她翻脸,也要从韩焦手里夺人,便知这姜家之女定不简单,之后寻了那浣衣局的姑姑来,问了些关于姜漓的话。
碧素的话语里,没有半丝破绽,太上皇后便放下了疑虑,当是皇上真看上了那张脸。
如今才觉隐隐有哪里不对。
“你去查查,皇上那晚,到底是何原因半夜寻人。”太上皇后同王嬷嬷吩咐,“再去查一下姜老爷那外室,生前是做什么的。”
沉香她熏过,岂会有药香。
一个外室所生的庶女,又是如何懂得焚香,先前大伙儿都被姜家偷桃换李的事,给乱了脑子,只追究姜漓是庶不是嫡,却没去追究,那庶出的身份到底从何而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了根,太上皇后便觉处处都透着蹊跷。
**
夜色浓烈。
周恒从太上皇后屋里出来,半路唤了王钊。
一声掌击,王钊的身影轻轻地落在他跟前,“陛下。”
“盯着太上皇后。”
王钊领命,转身离去。
周恒进屋时,姜漓正照他的吩咐,跪坐在案前埋头焚香。
香色的短衫,烟色襦裙罩在脚边,炉中轻烟袅袅,如一层薄纱,轻轻地笼上,将那张小脸隐在烟云之中,若隐若现。
那眸色似也跟着那烟雾飘了去,迟迟不见转动。
周恒走到跟前了,姜漓才惊觉,抬起头来,神色略带诧异,“陛下。”
“想什么。”周恒朝她伸手。
姜漓手上沾了香灰,怕污了他,自己撑着膝盖起来,“臣妾先去净手。”
周恒立在那等她。
龙洗里涔涔几道水声,姜漓擦干了手,走到周恒跟前,抬头轻声问,“太上皇后歇着了?”
“嗯。”
姜漓正欲问娴贵妃,被周恒打断道,“出去用膳。”
今日出发得晚。
几道天灾的折子耽搁了时辰,周恒议事的那会,姜漓就在旁边候着,从下午到晚上,她还未用过膳。
到了南苑更不用说,甭说用膳,连个位子都没她的份。
姜漓并没恼。
只因那个人是太上皇后。
在她心里,她依旧还是当年那个,喜欢抱她,宠她的人。
当年太上皇后逗她,“阿漓,要不要进宫来给本宫做女儿?”
她摇了头,“我不要当娘娘的女儿,我要当娘娘的儿媳妇。”她知道儿女迟早得嫁人,儿媳妇才能永远留在身边。
当年那话惹的满堂哄笑。
不成想,如今这番阴差阳错,竟也成了真。
她是陛下的母后。
便也是她的母后。
只是,她如今还见不得人,见不得光。
“不饿?”
周恒见她半天不动,伸手握住了她手腕,刚净过的手,一股冰凉。
周恒正欲握在掌心。
那小手却不安分,顺着他的掌心,缓缓地往里挪,只往那暖和地儿钻。
两人相认已有半月。
周恒越娇惯。
她越放纵。
人前她是皇上的姜婕妤,人后,曾经那位久财崖的阿漓,一点一点地回了魂。
“还钻。”周恒一把攥住她手,揽她入怀。
香色短衫下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醉人的清淡幽香袭来,周恒的手掌穿进短衫,缓缓地上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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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昨夜太上皇后说要周恒逛园子, 不只是随口说说,一早就派了王嬷嬷来传话,“陛下要是醒了, 劳烦高总管知会一声, 太上皇后先去了园子等陛下。”
高沾应了下来。
进屋时,周恒已经醒了,正拿着本书坐在案前。
适才的说话声自是听进了耳里。
如今住在南苑行宫, 不似讲究皇宫里那么多规矩, 不用早朝, 不用批折子,周恒坐在案前只着了一身里衣, 随意披了件大氅。
“陛下, 太上皇后传了话......”
周恒没做声, 连翻了几篇书页,才慢悠悠地起身。
高沾上前替他更衣。
里屋那床上的帷帐此时落下, 盖得严严实实,高沾便知, 姜主子怕是还没醒。
待高沾替周恒系好腰封, 周恒才道,“等她起来,先传膳。”
高沾应道, “陛下放心。”
昨夜高沾倒是备好了酒菜, 可惜凉了个透。
姜漓凭着那双不安分的手,撩出了一场大风暴, 那短衫子推到颈上, 襦裙没了踪影, 人被摁在案前, 哪里还有功夫用膳。
姜漓辰时才起,胃里空得慌,忍着一身酸痛挪下床。
洗漱收拾完出去,却见高沾一人守在那。
姜漓没问周恒去了哪,来行宫是太上皇后的主意,太上皇后能将娴贵妃带过来,必是有了撮合之意,昨日瞧娴贵妃和太上皇后的脸色,便知自己是个意外。
且皇上昨夜还在她这留了一夜,今日必定是无法收场。
高沾让人备了早膳,姜漓用完,又回到了屋里,哪里也没去。
外面她不熟悉。
也不会去添乱。
突地清闲下来,姜漓倒有了种穷极无聊的感觉,视线往屋里扫了一圈,那案上还搁着周恒走之前,撂下的那本书。
姜漓实属闲得慌,身子半倚在案前,歪着头瞧了一眼那书面。
是《周易》。
姜漓小时候见过这书,每回进宫,都见二皇子捧在手里,姜漓还曾好奇过,那书薄薄一本,怎就瞧不完了。
为此姜漓还问过二皇子,“哥哥怎的总瞧这本书。”
二皇子答,“我喜欢看。”
不成想,陛下也喜欢。
周恒回来一进屋,见姜漓扭着腰肢,倚在案前,姿态甚是婀娜。
姜漓大抵没料到周恒回来的如此快,闻到动静匆匆转身,不料手肘又碰了那香炉,慌慌张张一阵,周恒已抬步走到了跟前。
“陛下。”姜漓摆正了那香炉子抬头,清清淡淡的面儿上,嫣然一笑,有几丝仓促,却犹如明珠生辉,亮人眼。
“嗯。”周恒立在她跟前,视线从她肩头穿过,案上不过就一本书。
“喜欢?”周恒问她。
姜漓摇了摇头,“臣妾闲得慌。”
周恒拿过那书,握住她手,牵她去往软塌坐下,便递到了她手里,“看一会儿。”
姜漓识字。
只是那通篇密密麻麻的字迹入眼,堪比清师傅的药书,翻了两页,也没记住个什么来。
模样却是端得认真。
软塌间隔了个小几,两人各坐一方看书,香炉里的屡屡青烟袅绕,淡淡幽香索饶入鼻,耳畔只有偶尔翻动的书页声。
竟有了那淡淡岁月,静怡安然的味道。
午膳前,恬静被打断。
太上皇后又差王嬷嬷来了一趟,要周恒过去太上皇后那用膳,这回依旧没提姜婕妤的名字。
王嬷嬷一走,高沾回头望了一眼那屋里,摇了摇头,早晨安排的逛园子,太上皇后领了娴贵妃去,陛下见了调头就走,这回传膳,未免就能如意。
高沾小心谨慎的进来,还未禀报,便见周恒搁了手里的书,先吩咐道,“备辆马车。”
高沾一愣,“陛下,太上皇后传膳......”
“今日你留在南苑陪太上皇后,不用跟着朕。”
“陛下......”
“取朕的常服来。”
高沾从始至终,就没说完过一句话。
**
姜漓起初来行宫,也没想过能出去,周恒临时唤她去乾武殿候着,政务一忙完,就拽着她上了马车。
上了车姜漓才听他说,“去行宫住几日。”
如今姜漓人在马车上了,周恒仍是没告诉她,要去哪儿。
姜漓在周恒身侧坐得端正。
此时那太阳从帘子里透进来,泛着微红的光,似是从指头缝里瞧出的那般嫩红,竟让人瞧得痴醉。
从行宫出来,起初的路径僻静,闻不到人潮声,马车渐行渐远,虽瞧不见外面的光景,却隐隐有了嘈杂声。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姜漓手指头攥住袖边,心口竟是“咚咚”地跳了起来。
马车外的光线忽地一阵忽暗忽明,嫩红的太阳光线被几团匆匆略过的阴影遮挡而过,随后,姜漓听到了摊贩的叫卖声。
姜漓错愕,侧目去看周恒。
周恒这才握住了她的手道,“今日朕清闲,带你逛长安。”
那一握,只觉她指尖冰凉。
马车停稳,周恒先下车,回头轻轻一带,姜漓的身子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今日周恒微服。
王钊跟着。
周恒没走偏僻之地,从长安最繁忙的街头走到街尾。
掌心里的那只的手,从起初的紧绷,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周恒旁的没买。
路过包子铺时,周恒让摊贩包上一个,拿在手里,牵着姜漓往前走。
路过面铺摊子,周恒又领着姜漓进来,热腾腾的面条,一碗一碗地端上来,摆在姜漓面前。
王钊跟着身后,闹不明白。
走过几处后,便见姜主子落了泪。
那豆大的泪珠子挂在脸上,周恒将手里的钱袋子尽数交到她手上,“你的。”
姜漓的眼泪还是没止住。
周恒才起身,走到她跟前,轻声道,“朕在。”
姜漓将头埋在他的胳膊间,偎了一阵,从面铺子出来后,姜漓便一直攥住他的胳膊没放。
王钊跟在身后,一声不吭。
两人一路从人群里穿梭,到了长安河边,才停了脚步。
此时艳阳高照,河风拂面。
她站在了长安城。
站在了太阳底下。
清师傅说,“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有充足的阳光照在你身上,还有热闹的人潮声替你驱赶黑暗。”
她的身旁是天底下最大的主子,身后有暗卫相护。
不用担心被人追逐,不用担心风餐露宿。
走过了那段颠簸流离的日子,她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去活。
她是罪臣之女,能偷得一点福泽,便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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