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纯妃却从头到尾都没吭声,没落井下石,这是她还在表现自己的温驯,还是她本来就是策划者所以避嫌不吭声呢?
这个后宫,果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
皇后也在看贵妃,见她似乎并不慌张。
于是开口道:“命人将林太医召来,另外召慎刑司刘辉宁来候着,这几个自称亲眼见到贵妃行踪的宫女太监,要他亲自审一审。”
慎刑司掌事刘辉宁,在宫里跟十殿阎王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印象一样。
皇上曾有明旨:“凡太监、宫女在宫内自伤者,处以斩立决;欲行自缢自尽而经人救活者,照例须处以绞监候。且罪连亲属,一并发往伊犁给兵丁为奴。”
如此一来,这宫女连受不了刑罚而自杀的权利都没有了,否则就会牵连一家。
因不能死,所以慎刑司的酷刑就显得更可怕了。
一听这话,景兰已经瘫软在地。
朱答应目眦欲裂:“你凭什么审我的宫女,慎刑司该审讯的是贵妃!”
葡萄身姿依旧是那么规矩优美,她走上前来,先福了福身,然后劈面给了朱答应两个耳光:“朱小主,与皇后娘娘论你我的,只能是万岁爷,小主僭越了,若非小主今日刚刚小产,这样的大罪,可不是奴婢这两巴掌能抵过的。”
殿里一片寂静,只有朱答应的“呼哧呼哧”地喘气声。
众妃凛然。
虽然皇后一向宽厚温和,但她是六宫之主,微露峥嵘就如泰山压顶一般。
唯有娴妃,脸色终于缓和了些,看起来烦透了朱答应,很期待她再挨几巴掌。
在等待证人与被指控人林太医的时候,众妃嫔终于忍不住互相咬起了耳朵。
观点倒是很一致,肯定是贵妃干的呀。
没看到她都不吭声吗。
木槿看娘娘只是出神,柯姑姑独自着急,便略侧头低语了一句:“姑姑放心。前日晚间,娘娘在皇上眼前。”
柯姑姑吊着的心,立刻落到了肚子里,继而目露凶光盯着朱答应。
偏巧张贵人方才被柯姑姑一通怼,腹内全都是气,又看见柯姑姑瞪朱答应,不免跳出来道:“这位姑姑的眼睛就好似要吃人一般,难不成要替贵妃先恐吓住朱答应不成?”
高静姝手一扬,拦住话要出口的柯姑姑。
一时想不明白的真相可以不想,但现放着怼自己的人不能不怼回去。
“你是……个贵人来着是吧?”
张贵人气的脸色通红,但贵妃问话,还不得不起身:“臣妾张氏,乃皇上亲封的贵人,家父是……”
“不感兴趣。”
高静姝利落打断:“你话太多了,闭嘴。”
旁边仪贵人“噗嗤”笑出声来。张贵人刚进宫的时候,对她和婉贵人这两个潜邸老人儿可不尊敬,赫赫扬扬准备踩着她俩做紫禁城第一贵人。虽然婉贵人仪贵人也不喜欢贵妃,但见此情景,还是觉得可乐又解气。
张贵人气的胸口起伏:“贵妃这是要堵住悠悠众口吗!莫不是臣妾等不议论,贵妃娘娘涉及戕害龙胎的过失就没了吗?”
她还算圆滑,加了个涉及,虽然心里认定了贵妃干的这件事,但并不敢说死。
见贵妃这样随意装束了坐着,也是一张玉面映红,眉目绚然美的惊心动魄,张贵人自入宫以来被皇上冷落的心酸苦楚忽然都化作了对贵妃的恨意。
只要除了她,除了她!
皇上或许就能看见自己了。
她咬着牙福了福身道:“臣妾曾经亲眼见识过贵妃的威风,纯妃娘娘不过替您跟皇上求个情,就被贵妃冤枉不安好心,甚至逼着纯妃娘娘发誓。既如此,贵妃娘娘也该给我们六宫嫔妃做个表率,今日自己也发个誓如何?”
她脸上堆着让人生腻的笑:“毕竟臣妾等也愿意相信娘娘的清白,若是您能起个毒誓,若伤了朱答应龙胎,必遭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臣妾等也就信了娘娘呢。”
张贵人不信贵妃敢发誓,别说她认定朱答应的龙胎跟贵妃脱不了干系,退一万步讲,贵妃就算是清白的,这会子要真架不住自己的激将法,发了个毒誓,也丢尽了颜面。
“张氏,你放肆。”皇后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震得张贵人从无边恨意和能挤兑贵妃的快感中惊醒。
她浑身出了冷汗,但还是强撑着:“皇后娘娘,臣妾……”
“我发誓。”高静姝忽然开口了。
烛火亮如白昼,映的她肤如初雪,却又在略微晃动的烛光下,显出了一点艳色氤氲。
贵妃脸上还带着笑,举起右手三指:“皇后娘娘,臣妾发誓,要是害了朱答应的龙胎……”
皇后第一次出口截断人:“贵妃!阴私之事不可轻易言及,易折了福寿。此事皇上和本宫必会查个清楚明白!”
高静姝笑容愈明媚,看着皇后还眨了眨眼睛,然后继续道:“臣妾若是害了朱答应的龙胎,我必然将张贵人也送下去陪它!”
皇后:……
众妃嫔:……
张贵人,张贵人震惊后大哭起来。
“皇后娘娘您看,贵妃竟当着众人威胁臣妾的性命!”
高静姝放下右手,慢条斯理整了整腕上一对儿绞丝金镯,这对金丝镯里面还套着两颗南珠,随着手的晃动而滚动,又精巧又轻便,高静姝就这样转着玩。
张贵人是真的吓到痛哭:与高静姝是现代人的灵魂不同,古代人极重此事,方才贵妃三指誓天,那可真是郑重其事。
张贵人现在怕死了,生怕贵妃真要搞死她。
于是嚎啕道:“贵妃娘娘好生恶毒,此事与臣妾毫无干系,您为什么要诅咒威胁臣妾!”
高静姝冷笑:“呵,你这不是也知道此事与你毫无关系吗,那你跳出来叽叽歪歪干什么!”
张贵人噎住了。
“臣妾,臣妾只是……”她想说自己路见不平来着,见到贵妃冰冷的目光,却又软了下去。
“皇上驾到!”李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张贵人的哭泣声原本都要被吓住了,此时却忽然响亮起来。
皇上来了!此时不哭还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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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圣断
皇上正独坐赏雨。
正喜雨丝轻柔如云雾, 觉天地间一片寂静安详之时,一个小太监“刷”地从雨里冲出来,见了皇上跟见了菩萨下凡一样激动,连磕三个响头:“奴才终于寻着皇上了!”
磕完头就跪着将九州清晏之事告知皇上。
因这是派出来的第一拨小太监, 就只知道朱答应落胎。
而在皇上动身回九州清晏的路上, 又陆续碰到了几波人, 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态的发展。
听说朱答应拿出了确凿证据,说是贵妃前日晚上去威逼她喝下落胎药, 以至于小产, 皇上的脸色已经沉的如同今日的天气。
他是个记性极佳的皇帝,根本不需要李玉提醒, 就立刻想起前夜的所有事情。
不必细算时辰,就知道这事儿根本与贵妃毫无关系!
那么朱氏一个被禁足的答应,哪里来的这些消息和证人?又哪里来的一碗喝下去落了大红的落胎药!
早有机灵的太监从九州清晏抬来了轿子, 总不好让皇上冒雨一路走回去。
上了轿子,皇上的手指叩了三回, 催促抬轿子的太监快行。
李玉就只能缩着脖子跟在皇上圣驾旁小跑, 心里已经在替朱答应坟上的草选种类了。
皇上除了盛怒外,还有几分担忧。
因知贵妃醉酒扰了自己处理朝政之事肯定会为皇额娘不喜, 皇上就提点了贵妃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免得太后处罚。
而此时若贵妃若守着自己的话, 不言此事, 岂非解释不清行踪百口莫辩?
唯有想到皇后主持大局, 皇上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唉,受了这种委屈,只怕她又要痛哭好几日。
踏进广寒清韵殿的瞬间,皇上就听见一阵爆发的响亮的哭声。
他先是一急, 后来发现似乎这并不是贵妃的哭声啊……
接着就听见贵妃清越而带着怒气的声音传出来:“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阎王爷死了啊,你鬼哭狼嚎的!”
然后皇上就看见贵妃正坐于皇后下首,腰背挺得笔直,怒视着一个哭成泪人的宫嫔。
皇上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哪个来着?
偏生这位不知名的宫嫔见他进门,还扑过来扯他的龙袍一角,嘴里哭着:“皇上,臣妾受了天大的委屈,皇上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
张贵人真的非常委屈,贵妃不但在后宫逞凶伤害龙胎,竟然还威胁自己这个御口亲封的贵人!
皇上略微一避,绕开她走到上首。
自皇后起众位妃嫔见皇上入殿那一刻,已经集体起立请安,皇后让开最上首的位置,葡萄早搬了一把交椅来放在皇上略下方。
“何事闹得沸反盈天。”
皇上都不命众妃免礼入座,就让大伙儿这么站在,他直接发问,可见是恼极了。
皇后立于皇上一侧,将事情简单复述一遍,然后道:“臣妾已命人去提相关人证,又命慎刑司刘辉宁来此,此时应该都快到了。原想先问询贵妃一二,贵人张氏却道……”
又把张贵人干的事复盘一遍,皇后才郑重道:“于是臣妾还未及询问贵妃此事。”她一福身:“皇上,此事事关龙裔,不得马虎,再证据确凿,也还请皇上容贵妃先自辩一二。”
皇上终于想起了:面前跪着嚎啕的是贵人张氏——就是乾隆三年进宫的那一批扫把星。
他听完皇后之言,开口决断:“不必了。”
饶是皇后都不免一怔。
地上朱答应和张贵人正在比着赛的嘤嘤嘤,想要在皇上面前彰显存在感。皇上抬手先指了张贵人:“张氏降为官女子,从此后不必回宫,就留在圆明园做宫女。”
六宫妃嫔皆是惊怔。
而张贵人,不,张官女子则是天都塌了:“皇上……”
“哭的朕心烦,拖出去。”
张官女子一个激灵,甩开来拉她的两个小太监,膝行几步:“皇上,明明是贵妃欺压威胁臣妾,臣妾冤枉啊。”见皇上依旧面容冷漠,毫无动容,她不由道:“臣妾的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不能这样对臣妾啊。”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六宫妃嫔脑海中同时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
当今是个什么性子,在独断专行这方面,比先帝爷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怜张廷玉大人当年还能劝服先帝爷,现在还被皇上骂的找不着北呢。
但凡嫔妃有过失,恨不得赶紧把自己母家摘出去,居然还有张贵人这等主动上报大义灭亲的!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管你阿玛是谁,难道能管住皇上不成?
果然皇上冷冷道:“她是谁家的女儿?”
李玉脑子里自有一本图谱:“镶蓝旗汉军旗都统张哲之女。”
“连一个女儿都管不好,怎么替朕约束汉军旗一旗。”这话一说,此刻应该在家中安享富贵的张都统就飞来横祸,官帽不保。
至此,张氏才脸色苍白的被拖出去。
正巧,慎刑司刘辉宁到了。
他是个四十岁左右脸色极为苍白的太监。
气质看起来并不阴沉,只是很稳重,但在场诸位宫女见了他却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慎刑司的大名,从她们进宫第一天起就如雷贯耳,所有姑姑嬷嬷的惩罚,再苦再疼都不如一句送你进慎刑司可怕。
“奴才见过皇上,皇后并诸位娘娘小主。”他也颇为寡言,一句话请完所有安。
“林太医到。”刘辉宁刚起身,林太医也匆匆赶到了现场。
六宫妃嫔忍不住俱是屏气凝神:终于相关人证都到了,快点开始查吧。
皇上开口:“刘辉宁,将朱氏立提去慎刑司审问。”
众嫔妃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朱氏?不应该审问林太医,审问这些作证的宫人吗?必要时候还得提审贵妃身边两个贴身宫女,怎么会是朱答应?
皇上居然这样袒护贵妃!天理何存啊!
皇后也想要出言劝阻:若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处置了朱氏,她倒是无所谓。但此事不查清,事关龙胎,太后那边也不会过关的。
皇上看出皇后所想,直接道:“皇后无需多虑,前日夜间,是朕召了贵妃往别有洞天处饮酒赏泉。所以贵妃清白,朕心知肚明。”
六宫妃嫔方才还在彼此使眼色,现在同时呆愣。
贵妃前日晚上与皇上在一起?
皇上看向脸色骤然青白的朱答应:“贵妃有朕为人证,朱氏,朕看着你倒也有不少人证。既如此,你有什么冤屈,就去慎刑司好好吐一吐吧。朕也想知道,你这落胎药是从何而来?”
林太医在来的路上也已经被小太监科普了所为何事,所以也并不慌张,此时风度萧疏:“皇上,不如微臣先给朱小主请一回脉?”
皇上颔首,又对李玉道:“将夏子鱼也叫来,一并给朱氏诊一诊。”
夏子鱼就是太医院院正夏大人,算来今日他应该正在九州清晏外头等着给皇上请平安脉。
林太医接近朱答应时,她忽然尖叫起来:“不许碰我。”
差点被她挥手扣到眼珠子的林太医连忙后退,两个大力的太监上来摁住朱答应。
旁边瘫软的宫女景兰忽然爬起来道:“皇上,皇上奴婢有罪,小主根本没有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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