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纯妃处授意,暗中操办这件事的,都是纯妃从前几年跟皇上来圆明园时暗中笼络的人,面上跟纯妃宫中是没半点关系的。
各宫主位手里或多或少都笼络过这么几个干净的钉子。又在宫外早早安排人捏着对方的家人,是很好用的棋子。
许多事用自己人反而不好办,也不能办。
只是多年养着的棋子,折在这件事上,却未伤及贵妃一丝一毫,真是令人懊恼。
纯妃从头捋一捋这件事,觉得有些不对。
纯妃原也不指望这件事成为这样——她根本不知道朱答应竟然没有身孕,铤而走险就上阵冤枉贵妃伤了龙胎。
她一开始传出去的话就只是为了剑指林太医与贵妃有私情,想让对贵妃含恨的朱答应闹腾出贵妃跟林太医都夜半出门,行为鬼祟,进而折掉贵妃这一根可靠的太医臂膀而已。
谁知道竟然闹得这么大,最后反而还伤了她自己的颜面。
水清蹙眉道:“娘娘不觉得这件事太巧了吗?要只有咱们的消息,朱答应真敢这么铤而走险诬陷贵妃?”
纯妃眉心一动:“你觉得还有人也掺了一把?”
水清低头:“奴婢拿不准。”
纯妃沉思起来。
嘉妃将手泡在玫瑰花水里。
紫云在旁笑道:“娘娘这件事办的真是漂亮,纯妃那里得了贵妃与林太医半夜出门的消息,还当宝贝似的策划了这一场,算是替娘娘试水去了。咱们又从朱太医那得知朱答应九成是没有身孕的,顺着纯妃的人添了两句话吓唬她,果然吓得她办出这蠢事来。”
又惋惜:“偏那夜皇上跟贵妃在一处,真是不巧——否则谋害龙裔,私会太医,这两个罪名,哪怕坐不实,只是个疑影,都够贵妃喝一壶的。”
嘉妃倒是看的开:“人力九分,天定一分,原是没法子的事。”
紫云又问道:“可娘娘,咱们本干干净净,您今日为何还忽然自己开口,说出您知道林太医夜间出门一事?”
嘉妃一笑:“但凡查林太医,都会知道是咱们惯用的太医看到了他,做了人证。既如此,还不如我先说出来,反而显得磊落些。再者……我也没想到贵妃翻盘翻得干脆,不然有我跟纯妃两个妃位出面,提及林太医行为有缺,皇上怎么都会有点子疑心的。”
她也略有些遗憾。
紫云点头:“果然娘娘好筹谋。此番虽然贵妃无伤,但纯妃娘娘却大大丢了脸。皇上登基九年,子嗣颇少,一贯是格外给有子的妃嫔留面子,从前纯妃娘娘夺了贵妃的份例,皇上都只是默认贵妃去折腾纯妃,自己却没出手处置。可今日却几乎明着训斥纯妃了。”
嘉妃这才真正展颜:“是啊。”
她出手对付贵妃其实捎带的,纯妃才是她主要目标。
若说从前嘉妃还有幻想,可自从贵妃抗旨的事情,都这么简单的过去了。嘉妃就心如明镜似的,贵妃纵然有万般不好,只有一点她就打不败:皇上是真的心里有贵妃,待她跟别人不同。
既如此,嘉妃很快就明确了目标:与其拉下贵妃跟纯妃一起升贵妃,还不如干掉纯妃,自己跟高氏并列贵妃。
反正她要的只是贵妃位。
纯妃在皇上心中减掉一大块分数,她的排名就能靠前些。
紫云又担忧:“可皇上亲口夸了娴妃……咱们别替旁人做了嫁衣才好。”
“呵,那不过是娴妃恰巧说了一句他心上的话罢了。皇上的心性本宫还是知道的,他喜欢柔婉娇弱的女人,且他口中说着规矩体统,可偏偏最喜欢不守规矩的贵妃。故而娴妃这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行事,都半点不合他的心意。”
娴妃对着皇上也总是公事公办的脸,皇上的脾气怎么会舒服。
这一夜,后宫许多人都没有睡好,包括高静姝在内。
次日皇上下了朝,就早早到了万方安和馆。
高静姝便拿出了敬业态度,带着练习一晚上‘充满真情’的眼神和笑容给皇上请安。
然后也不似以前一样坐着发呆,而是亲手给皇上奉茶摆点心。
她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还是答应,在这个宫里,统统都是太后口中伺候皇上的人。
地地道道打工人,踏踏实实做工作。
高静姝再一次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皇上见桌上都是自己喜欢的干酥咸香的点心,水果也是自己偏爱的脆桃和脆苹果,上面都插好了玲珑可爱的小银叉,不由笑了。
端过九曲红梅茶喝了一口。
皇上这才抬手点了点贵妃的额头:“朕以为你自年前那事后,懂事稳重了好些,行事也有了贵妃的气度。今日一看,却还是这么个脾气。这些小事还用你亲手做吗?”
言若有憾实则有喜。
高静姝在心内道:车姑姑真是旁观者清。皇上也是发现了‘贵妃’对他的疏远的。
她在心里默念:贵妃,从前我一直在用你的感情存款,从今日起,我会好好奋斗,自己存‘钱’。
皇上托着她下颌对着阳光看了看面容:“眼下有点乌青,是没睡好。昨儿的事儿,委屈你了。”
高静姝点头:“皇上要给臣妾做主。”
皇上见她旗装上挂着的压襟是她醉酒那晚自己给的九龙佩,不由笑道:“这玉佩压襟倒是不好看,朕叫内务府给你打个新的金项圈带上这块玉。”
然后又拉了她坐在膝上,轻声道:“这件事……刘辉宁一早就来报了。朱氏主仆颇为蠢钝,怕是真的不知道背后之人。刘辉宁虽然继续审着,但多半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了。”
“总是你受了一回委屈,那么朕许你一个大恩典,你想好了告诉朕。”
李玉和柯姑姑正像两个门神一样立在暖阁外头,听了这话,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贵妃母家显赫,自己得宠,连儿子皇上都许给她一个。
她还能要什么大恩典!
柯姑姑心思转动:皇上这话难道是许了个皇贵妃之位出去?
皇上真的是这样想的。
他迟早要立第二位贵妃,但也不想高氏被别人欺压。
如果她想做皇贵妃,自己可以先寻个年节下的大吉庆日子,将贵妃的待遇升至皇贵妃,然后再等几年有大喜之事大封六宫的时候,亦或是来日高氏有孕的时候,封她皇贵妃。
虽说皇贵妃轻易不封,但高氏与旁人不同——她哪怕做了皇贵妃,皇上也不会,也不放心给她真正协理六宫的宫权,让她去管事。
因而在皇上心里,皇后与贵妃恰是娥皇与女英,皇后依旧是无可争议的后宫之主,贵妃是他最心爱的宠妃,就做个清闲富贵的皇贵妃。
真是两全其美。
高静姝第一次坐在皇上膝上,她平复了一下心跳,望进皇上狭长而深重的眼眸:“皇上,昨儿我说了纯妃年老色衰,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宫里哪个女人没有这一天呢?再好的容颜,也只会随着时间而逝去。皇上既然许了臣妾一件事,臣妾就求这个恩典:无论以后臣妾如何年岁老去,容颜不在,或是又办了错事,惹了皇上厌烦,皇上也不要废弃我,我想做皇上一辈子的贵妃。”
高静姝比后宫所有人都明白的一件事是,大家集体活不过乾隆。
他太能活了。
足够熬得现在宫里所有人入土为安或者鹤发鸡皮。
见皇上今日真的要许一个大恩典,高静姝立刻敲定自己的退休待遇。
皇上望着贵妃的面容。
心中不可谓不震惊:只有贵妃对朕是真心,不图功名利禄。
皇上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朕心里都知道,纯妃,嘉妃,亦或是满宫妃嫔,虽然心里有朕,但许多的举动说是为了朕,实则更是为儿子,为更好的位份,为了母家,说到底是为了自己。”
“唯有你,居然只想一辈子做朕最心爱的贵妃。”
高静姝:等等,心爱这两个字不是我说的,我的重点不是心爱,是贵妃啊皇上,贵妃的月例银子请一分不少的养到我死!
皇上自顾自在感动,片刻后:“好,朕答应你。”
皇上是带着唏嘘感慨继续回去处理朝政的,而高静姝则迎来了柯姑姑欣慰的脸。
她一脸孺子可教道:“娘娘这般真心流露,皇上十分动容。奴婢恭喜娘娘。”
晌午后,奉召到九州清晏后的皇后也知道贵妃所求。
听皇上说起今日事来,皇后才知道皇上竟然有立皇贵妃的心。
皇上还一脸自然道:“皇后贤德,又跟贵妃和睦,想来是不会有异议的。因而朕就没提前跟你商量。结果今儿在贵妃那里,朕没主动提此事,只说给她个大恩典,想让她自己开口来着,结果她竟然只要一世做贵妃,也罢,皇贵妃之事就先搁下吧。”
皇上又莞尔:“说来,皇后不会不同意吧。”
话都说到这儿了,皇后能说什么?她不能不同意。
可但凡一个清朝的皇后,都会对皇贵妃这个称呼心生忌惮。哪怕皇上无心废后,天下人也会揣测是她后位不稳。
这跟坐上来的人是谁没关系,她不想要后宫里多一个皇贵妃。
听闻贵妃并没有提这个要求,皇上也暂且熄了立皇贵妃的心,皇后无端心底就落下一块大石。
有时候,不是两个人要斗,是两个位置和时局推着人不得不斗。
皇后是来回小选事务的。
因太后的意思,是在五月大选前先完了小选,也省的新妃嫔进宫,宫里人不凑手。
皇上翻着皇后递上来的小选名册,不过是选宫女,他也就不甚在意:“朕想着,既皇贵妃不立,这些年朕也就不打算再立贵妃,酬以妃位也就够了,不然倒是养大了她们的心。”
皇后含笑点头,这话她爱听。
皇上又把册子递回去:“包衣小选之事交给你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管去做。”
皇后一笑:“臣妾想着,让贵妃和娴妃帮帮臣妾呢。”
皇上抚掌而笑:“贵妃如何帮你?你只是疼她,要给她身上添点功罢了。至于娴妃……你觉得好用就用吧。只一点,别养大了她的心。”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娴妃身上最不让他喜欢的一点,并不是性情和相貌,而是一点不安分。
不是说娴妃会算计别人那种不安分,而是娴妃带着点男人的野心和傲气,没有女子的安分。她格外注重自己的尊严,权威不容侵犯,自己的翊坤宫管理的铁桶一般,下人们无不对她俯首帖耳。
或许皇上自己都不会承认,在娴妃身上,皇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没有男人会喜欢像自己的女人,尤其是强势独断的男人,更接受不了一个女人居然有野心,有魄力。
就连六宫之主的皇后,本事都要深深藏在贤惠与温婉之下,何况一妃。
皇后很明白皇上对娴妃的复杂感知,这也是她这些年不肯用娴妃的原因。
可如今纯妃嘉妃小动作实在太多了!
纵使没有实在的证据,皇后也总觉得背后是这两个人影影绰绰。
不必看实在证据,只要看诬陷贵妃这事一旦成了,谁得利最多,就差不了多少了。
皇后垂眸:既如此,娴妃还是不要再闭门过自己的日子了。
比起两妃盯着的是高位,是给儿子争的储位,娴妃要的不过是权,她天生喜欢做当权者,那自己就给她权。
娴妃是聪明人,她自会去按住纯妃和嘉妃。
一瞬间皇后有点心酸。
此时她与皇上相对而坐,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和和气气地说话,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然而人心隔肚皮却各有各的称量,齐眉举案难道不是另外一种同床异梦?
这样的心酸转瞬即逝,皇后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依旧是端雅柔和的笑容:“贵妃的心自然是难得,可这回她实在受了冤屈,皇上总得赏点什么?”
皇上揉了揉额角:“寻常衣裳首饰她难道还少?珍宝摆设只怕她宫里也不缺,朕也想不到赏什么了?”
皇后一笑:“皇上是忙忘了,年前贵妃的额娘就报了病,不但当时没能探望贵妃,连过年都没进来呢。到了圆明园,高大人倒是有皇上恩典,见了一面女儿,可高夫人这个做亲娘的,从贵妃大病起就再没见过女儿,想必是要惦记。”
皇上点头:“朕倒将这个忘了,既如此,就叫高家递请安折子给你,让贵妃见见额娘和妹妹。”
高家在接到这个恩旨前,先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林太医是有轮休的,在休息的时候,就在一处酒楼见了见青衫素袍寻常富家翁打扮的高斌大人一面。
将贵妃此次被诬陷受委屈的事儿和盘托出。
高斌立刻打完了整个算盘:自家女儿这次是吃了亏,在皇上应该会有一点补偿。
不过都是亲父女,这点补偿金谁用不是用。高斌立刻抓住了这个时机,利剑出鞘。
次日御史上书,高氏一族高昌高荣两家,仗其两位大学士兄长之势,抢占民宅民女,私下放贷,殴打平民等共八条罪名。
康熙爷年间,上朝还是沿袭着明代的御门听政。一大早在乾清门或是太和门处上早朝,听取官员汇报。
到了雍正爷年间,皇上脾气变了,上朝都跟着变了:设立军机处后,每日早起多半由军机大臣向皇帝奏事,或是一人或是多人,但总之由大批官员的早朝变成了小会。地点都变了,在养心殿西暖阁就能上朝。
而当今,起初更随着祖父,近几年才向着先帝爷发展去了。又因为他爱到处乱跑,三山五园的,也不方便上大朝。
既在圆明园,不是大朝会,总共也只有二十几个人在皇上跟前站岗罢了。
听说两个弟弟被告发,高麟尚在思索对策,只见高斌已然出列,跪在御前请罪,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其中心主旨就是:皇上隆恩,让高氏一族抬旗,然而他们竟然这样糟蹋皇上的恩典,那么就请皇上抹了他们的旗籍,继续打回去做包衣!
高麟当场就急了,三房四房再不好,也是他嫡亲弟弟。让高斌对着脸抽了九年,扣了九年的口粮已经是他的极限,再不能让他们从在旗变成包衣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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