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姝笑眯眯:是啊,谁不喜欢抽奖呢。
反正太后皇上都是大财主,散散银子图个吉利,他们才高兴。
蒋礼财又变戏法一样“刷”的掏出了一个表面是红色缎子的折子。
“贵妃娘娘,这是咱们内务府想的上元节的热闹,请您过目。”
高静姝看了看,不由也觉得眼前一亮。
“这样的热闹,要是筹划好了,不发生争端混乱,皇上肯定会高兴的。”
蒋礼财这才面露喜色,准备去面圣。
内务府想出来的法子是按照皇城外头的上元佳节来办:在几条阔朗的主宫道上设灯棚搭简易商铺,营造繁盛街衢的氛围,再备上宝马香车,请皇上太后不用出宫,就能观赏这太平盛世岁华之丽。
所有商户都由宫人扮演,太监宫女在宫里煎熬,多半都有所长,手工灵巧,于是蒋礼财初步设了绣件铺、年画铺、纸鸢店、各色玩物摊,其它如茶食店、杂货铺、首饰店也都有,甚至为了模拟外头的街道商铺,还弄了两个典当行装样子。
蒋礼财举着单子:“娘娘觉得奴才的浅陋见识如何?万岁爷和太后娘娘虽常出宫门,但也是往盛京、木兰行前朝大事,抑或往三山五园去消暑避寒,并未在外头平民百姓的街道上走一走。太后娘娘今年既然要热闹吉庆,不如请两位主子与民同乐。”
高静姝放下红册笑道:“你倒是很会揣摩皇上的心思。”
蒋礼财立刻表示,都是娘娘的带头作用。
临近过年,宫里又开始摆起了流水戏。
康熙爷时,京中曾聚起各班排演《长生殿》和《桃花扇》,故而当时昆曲最盛,至今宫里的戏班子也是昆曲占了半壁江山。
当今倒是不拘,宫里这两年甚至兴起了乱弹,八人十人上场,鸣金伐鼓,昆腔、京腔、弋阳腔、皮黄腔,甚至连秦腔都有,热闹的花团锦簇。毕竟昆曲是雅部,太雅难免不够热闹。
高静姝:原来皇上您不光只喜欢花瓶的眼花缭乱,看戏也是如此。
这日正是二十七,皇后见娴妃仍旧诸事上心,一板一眼的不放松。便对贵妃笑道:“今日有好戏,你拉了娴妃去看戏吧,也好松散松散。”
对皇后的好意,娴妃一向表示接受,当真跟着贵妃来看戏。
戏台对面的观戏楼上已经有了七八位贵人常在,多半是今年的新人,叽叽喳喳笑着看戏,一见贵妃娴妃联袂而来,立刻起身请安。
见两妃入座看戏,她们一时又不好溜,只好又坐下胆战心惊的陪着。
当然她们主要是怕娴妃,毕竟对她们这些新人小妃嫔来说,刚入宫就碰上皇上重病,娴妃震慑宫闱之事,对娴妃那是格外畏惧。
高静姝略侧头,经过这一年,娴妃的气场是越来越足了。
娴妃回望:“贵妃娘娘不看戏看我作甚?”
高静姝就转头回去看戏,这一看,倒是有点看住了。
台上演的是《剪发卖出》一出戏文,是一个女子为了奉养婆婆,不得不剪头发卖。但又被邻居发现她手上明明戴着金戒指不舍得典当,却背古人发肤之训,私自剪发卖出,可谓又贪婪又不孝。
高静姝看到结局:这赵五娘因被人状告剪发卖出是为不孝后,就被判了流放。
高静姝:……
这还不算,路上赵五娘幡然醒悟,还来了个赵五娘怒沉金戒指,将金子也抛了,一直在边关做苦役厨娘来赎罪。
就有贵人在后面忍不住道:“还是罚的轻了!头发怎能剪了只为卖钱?这岂不是谋逆?该全家流放才是。”
高静姝忽然心神一动,不由看向了历史上最著名的断发皇后,现在正坐在自己旁边看戏的娴妃。
她看了片刻,不由问道:“娴妃,你对剪头发这件事情怎么看?”
娴妃莫名其妙:“剪发?正如后头穆贵人所言,我满人除非大丧不能剪发,咱们是妃嫔,若将剪发视为戏文上这般儿戏自是大逆不道!”娴妃说完又怀疑的盯了盯高静姝:“贵妃娘娘向来爱别出心裁,怎么?你准备剪发,我劝你不要。”
台词被娴妃抢了的高静姝:……不,是我要劝你。
娴妃看贵妃似乎被什么噎了一下似的,只是在眨眼,就转过去头继续看戏。
在她看来,她跟贵妃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就算共事过,甚至很多时候还烦着同样的人,但始终没有办法理解对方。
高静姝见娴妃丝毫不明白自己提起断发的含义,忽然被一种先知宿命感所笼罩,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宿命的哀愁。或许世间万事万物早有因果,但正如娴妃不知道她将来的因果,自己是否也不知道自己的呢?
她不由问道:“娴妃,你说会不会从前在某一场戏文,在某一刻,某一个我根本不留心的人或事情上面,上天却已经给了我提示,揭示了我人生中最大的劫数。然而我却根本不明白。”
娴妃:……这都是什么?此人是不是又犯了病。
“贵妃娘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需不需要召太医?”娴妃最不喜多愁善感的人,还以为这半年贵妃想开了,没成想今日又变成了一个云里雾里的人。
高静姝摇头:“我没事。”
然后继续看戏。
或许也不会发生这件事:如今皇后娘娘身子健康,若是平安生下七阿哥,七阿哥不会早夭的话,眼前的娴妃也就不会做继后,不会在某一日断发被弃,生死凄凉。
正如自己,如今还有三天就是乾隆十年。
慧贤皇贵妃薨逝于乾隆十年正月里,按理说自己还该快要死了呢。
这不是自己知道的历史,这是个真正的世界,每个人都在真切的活着,选择自己的路,走完自己的一生。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无论是一国还是一族都极为重视祭祀。女子恶疾也为七出之一,正是因为若女子身体不好,不能承担祭祀重任,就理所当然可以被休弃。
因而作为皇后,哪怕怀着身孕,只要不是当天临盆,她都会坚持参加新年大祭。
皇上太后命夏院正随行,就守在奉先殿门外,随时为皇后诊脉。
好在皇后月份正好,行动稳妥,并未出一点意外。
至于新年宴,与往年并无区别,唯一只有皇后未曾陪着皇上太后守岁,只以水代酒喝过了团圆酒,就退席回去歇着了。
展眼到了正月十五。
合宫宫人都得了内务府的安排,那一日他们要负责角色扮演——一半去演商人,一半去演游客。
皇上的兴致很好,听了内务府的汇报,觉得这一路只有商铺,而他与太后宝马香车也没意思,不像真的。
于是内务府只得再组织“游人”逛商铺。
放过烟火后,皇上与太后便同乘一车开始‘逛街’,感受京中的上元节。
宫人们立刻进入状态开始叫卖——并不是做戏,蒋礼财深知皇上的眼光高,装着买东西很难瞒过他老人家,索性给宫人开了绿灯,让他们真的买卖起来。真的给钱,真的卖货,就当自己在外头的集市上一样。
果然热闹非常。
皇上还亲自扶着太后下车,也走动了一圈。
太后格外欢喜:“这也算与民同乐了。”
皇上特意给太后兑换了几吊钱,等太后看中了一个库房的小太监磨得绿檀木梳子后,皇上就将碎银子和几吊钱交给孟姑姑,然后笑着对太后道:“皇额娘可要讲价才是,外头的商铺都会将价格调高,若是遇上不懂行的人,就白挣银子,遇到会讲价的,才会压下来呢。”
太后也极有兴致,对那战战兢兢的小太监道:“五百文可太贵了,一百文吧。”
后头高静姝都无语了,女人是不是天生就会讲价,太后压得挺狠啊。
好在这小太监机灵,知道要是自己此刻立刻跪了说献给主子,太后反而扫兴。所以壮着胆道:“奴才,奴才这绿檀虽不是整块,却也是做一整套上好绿檀木家具上余下来的好料子,怎么也要四百文。”
果然太后皇上都笑起来,太后又饶有兴致讲了两句,最后以三百文拿下。
然后皇上还扔了个金瓜子给这小太监。
太后逛过一回,最后由官窑奉上蟠龙玉杯、天鹿犀杯各一对为结束。皇上这才奉太后回寿康宫。
两尊大佛一撤,这上元节夜市才是真的热闹起来。
高静姝带上了柯姑姑木槿紫藤不说,还让二等宫女们轮班,只需每次留两个人看着灯烛,不要空岗以至于走水着火,别的也都可以出来逛一逛。
而她自己还带上了问喜和他的徒弟金珠银珠,还有简州——替她搬东西。
于是整个上元夜市的人就看着贵妃像是扫荡一样,挨个摊子买过去。
来到此地一年,终于再次能逛街的高静姝,期待极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实在是不差钱,所以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
有胆子大的宫女请贵妃留步,介绍自己的胭脂,说是用桃花瓣、蚌粉、益母草等亲手碾成压盒,敷在颊上也会面如桃花。
高静姝表示:这胭脂卫生有没有保障啊……倒是颜色挺好,那就买吧,回去看着也行。
“还有什么颜色啊,我都要一盒。”
纯妃嘉妃都看呆了:贵妃不是没经过见过的人啊,怎么什么都要买啊!
娴妃就与众人不同了,于是说是逛街,不如说是巡街。
她说过之处,宫人们风行草偃的低下头去。
因皇上太后开恩,颇为热闹,宫人们都可以逛街,自然就有些摩擦:要不是抢客,要不是讲价,有的看着就要吵起来或者闹事,娴妃所过之处就一片寂静。
谁都不敢造次。
嘉妃看着娴妃在宫人中竟有这般威望,不由心中一堵。
娴妃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贵妃身边,见这摊上胭脂果然颜色精妙,忽然问道“贵妃先别买,这盒玫瑰胭脂一两银子?不过是宫中常栽的玫瑰,又不是圆明园的名种,不值这些。”然后又指着前方:“前面还有好些胭脂水粉的摊子,我瞧着内务府的人自己也有摊位,想必是从外头老字号弄进来的,不如去买那个。”
小宫女见客人要被拉走,一时热血上头太过激动,秃噜出来,“贵妃娘娘,这可是上好的天颜醉玫瑰花汁子。”不幸自曝自己是私自采了御花园的名种玫瑰天颜醉。
娴妃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笑容在灯火下也显得凉飕飕:“私自采摘御花园天颜醉——年节下板子就先记下,从下月起,罚三个月月例。”小宫女嗷的哭了出来,又吓得连忙捂住嘴。
高静姝:……好的,旁人在逛街,娴妃在钓鱼执法。
她拒绝再跟娴妃走在一起了。
否则没人敢卖东西给她。
皇后怀着身孕,身子觉得沉重,又格外重视这一胎,自然是闭门不出,不急着凑这个热闹。
倒是和敬和婉跟着玩疯了。
御膳房做了各色小零食售卖,作为公主,和敬自然不会吃外头的东西,不过见到其中有一个小太监的摊位上不但有各色栩栩如生的捏好的面人,还现场开着一个炉子,热着棕黄色的糖汁,正在画糖画儿。
无论是什么动物,只要说出来,都能得到一张漂亮的糖画。
和敬公主哪里见过这种民间小吃,守着让人家给她画了五个,然后又预定了五十个。
那小太监就此关门大吉:专门负责给和敬公主画一晚上还画不完呢。
回头和敬公主就拿回了长春宫,挨个给皇后看:“皇额娘看,这是猴子,这是仙鹤,看我还让他给我画了个嫦娥奔月,就是这嫦娥不太美。”和婉也在一边笑,给皇后看那猪八戒背媳妇的一个面人。
见女儿们活泼泼的高兴,皇后看着也极为欣慰。算年纪,再过两年她们都该出嫁了,闺阁中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了。
为此皇后就封了赏赐给内务府,尤其是蒋礼财。
皇上也觉得这个十五,虽然没有去成圆明园,但还是过得丰富精彩,而且宫里人人得了好处,自然人人称颂,非常符合皇上好大喜功的心理。
于是也赏了蒋礼财,还亲口夸他办差用心,很是不错。
蒋礼财做内务府总管七年,钱财是不缺的,难得得了皇上这样一句考评,这才是他最需要的。
这个位置多肥,就有多少人盯着。
他办几件出色的差事,才坐得稳这个位置。
过了正月十九,钦天监再次算出吉日,皇上开印上朝。
这日将贵妃宣来伺候笔墨。
见皇上又摊开赏给臣子“福”字的洒金红纸,高静姝不由讶然:“皇上,不是年前赏过了吗?”
“那是年前赏给群臣的‘福’字,如今这个字是专门赏给鄂尔泰的,他身子欠佳也有近一年了,又因今夏朕这一病,他昼夜不歇在军机处值守,所以病倒了,过年都不曾起身。”
每次一听皇上说起朝政,高静姝都只“嗯”。
只见皇上饱蘸墨汁,写下一个颇具气势的“寿”字。
刚进二月,朝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鄂尔泰过世了。
高静姝都惊了:皇上这简直就是**。她以后可要请皇上千万不能给高斌赏个“寿”字。
对后宫中人,鄂尔泰不过是个朝臣,顶多是个重要的朝臣。无非是皇上扼腕肱股之臣过身,心情不好,妃嫔们伺候多上点心罢了。
可对前朝来说,这空出的是个首席军机大臣的位置。
按照官位、按照辈分,张廷玉都是当仁不让,毕竟雍正爷年间,军机处的成立都少不了张廷玉的一份功劳。
他与鄂尔泰也是雍正爷留下遗诏,要配享太庙的两位大臣:那真是看他们伺候的好,等死了也要陪在太庙里继续伺候他老人家,可见信重。
可皇上在赐“文端”谥号,又将襄勤伯的爵位传给鄂尔泰之子后。却暂时没有提拔首席军机大臣,反而扩充起了军机处。
“皇上是受够了张廷玉和鄂尔泰二人权势相抵,互生忌视,以至于倾轧党争,皇上是再不肯让人独大了。”富察氏族中,马齐咳嗽着嘱咐傅恒:“我是老了,这回机会难得,你必要争一个入军机处的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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