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头便报皇上到了。
皇上进贵妃室内,一贯是随意。
永琪都没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和顾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他又不敢使劲动,怕摔了妹妹。
于是皇上进来的时候,永琪还抱着和顾,刚下了一半的床。
高静姝就见永琪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也白了一层。
“给皇阿玛请安。”
皇上总见永琪一板一眼的,如今见这孩子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倒觉得新鲜,就淡淡道:“罢了。”
自从如落了大阿哥三阿哥后,八阿哥腿脚也不好,九阿哥又早夭,皇上见儿女活泼灵动,也就没有苛责礼数。
高静姝也松口气,因为皇上脸上蒙着一层不快的气息,一看就是外头又有了烦恼的事情,方才居然没有训斥永琪,真是侥幸。
不单她自己看了出来,愉嫔更是连忙带着永琪速度撤退。
眼见得皇上来寻贵妃,是有话要说。
正所谓,龙之逆鳞触不得,今年的皇上就是一条全身都是逆鳞的龙,宫里的人事能尽量躲着走。
原本也就是皇后和贵妃能安抚皇上,如今皇后病了歇着不见人,后宫里人就都指望贵妃。
前几年贵妃独宠的一段时日,后宫妃嫔们恨得咬牙切齿,都快要背后扎小人了。可如今,众人却事差给贵妃烧香,希望贵妃日日留住皇上。千万别把皇上放出来。
高静姝也并不想做这后宫第一灭火器。
但火自己跑过来,她也事能上了。
事是这回,不等她安慰皇上,逆鳞龙先开口了:“贵妃,关于永琪,朕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高静姝一怔:商量?她的档次现在已经这么高了吗?
事关皇子,还能得到皇上口中商量两个字。
依着她对皇上的了解,在前朝大事上,他对所有人的态度,基本上就是西点军校的校规——无条件执行。
最好闭上嘴毫无意见的跪着执行。
所以皇上忽然说要跟她商量永琪之事,高静姝都不是受宠若惊,而是真的很惊。
“弘昆这孩子,前日一病没了。”
见贵妃显然进入了反应不明状态,柯姑姑在旁急的都要拧大腿了,趁着紫藤给皇上上茶的功夫,柯姑姑迅速在贵妃耳边说了一句:“履亲王。”
高静姝这才想起来。
和硕履亲王胤裪,康熙爷的第十二子,九龙夺嫡时候,他上面下面的兄弟都蹦了出来,唯有他老老实实的蹲着。度过了前两朝的腥风血雨,熬死了亲爹,熬死了亲哥,如今又在侄子手底下当差。
作为皇上的亲叔叔,他自部乾隆三年起,就管着宗人府诸事。
不过,他虽管着皇家九族的庞大宗族名册,但自己的子嗣却很少,如今都六十有五了,才事有一个十二岁的独子弘昆。是皇上的小堂弟。
算算弘昆的年纪就知道,履亲王这些年多么努力在耕耘。
然而就这一根独苗,却还是夭折了,履亲王当场就哭晕过去。
也难怪皇上进来的时候,脸色这么差。实在是今年从端午之后,就没一件好事,尤其是宗室里,频频出事,更让皇上心情恶劣。
高静姝好容易想起这些事后,见皇上正端着茶看自己,就道:“那关永琪什么事?”说完自己就愣住了,不由脱口而出:“皇上难道想把永琪过继给履亲王吗?”
皇上点头道:“你觉得怎么样?”
高静姝觉得不怎么样!
谁愿意从皇上的儿子跑去做王爷的儿子。而且履亲王又不是铁帽子王,他自己在亲爹手里也事混了个固山贝子,直到雍正爷才给弟弟封了个履郡王,熬到乾隆一朝,侄子才看在他辈分的面子上加封了亲王。
若是过继出去,到时候永琪肯定要降等袭爵不说,以后子孙就都是旁支了。
他将会是履亲王和福晋的儿子,就算每年能按着年节进宫请安,但也没有个履亲王的儿子给贵妃和愉嫔单独请安的道理。
她们此生估计也再难见到永琪。
偏生事关阿哥,就是事关储君,她怎么说都是不对。
若是她开口不许五阿哥出继,就仿佛是要五阿哥留在皇上名下争皇位似的,可要是她什么也不说任由永琪被过继,皇上没准还觉得她无情,养了五阿哥这几年,都丝毫不在乎。
要说些什么呢?
皇上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贵妃开口,事见她冲自己缓慢的眨眼,显然一直没从这件事的冲击中反应过来。
等他都忍不住再问一遍的时候,就听贵妃道:“皇上,履亲王虽然年纪大了,但臣妾听说他府里侍妾年轻的可不少,要是他老来得子,那永琪怎么办?这个爵位到底给谁?还能给咱们永琪吗?”
皇上在烦难苦恼中险些没笑出来,轻斥道:“胡说,十二叔都年近七十了。”
就见贵妃自己低头嘀咕:“八九十也不碍着生啊。”
皇上摇摇头搁下茶盏,起身抚了抚贵妃的腮:“罢了,你怎么能明白这里头的事儿呢,还是朕来定夺吧。”见贵妃望着自己,又有些心软:“选哪个阿哥出继,朕还未定下,原就是先跟你提一句,免得你来日听了旁人的话伤心。”
皇上离去后,木槿和紫藤才扶了仍旧有些心有余悸的娘娘坐下,紫藤忍不道:“娘娘,要不要问问外头大人的意思?”
高静姝立刻摇头:“不行,永琪的事儿我都不能说话,何况是阿玛。”
“可娘娘,那咱们就……”
“等着。”高静姝截断紫藤的话,对上木槿赞同的眼睛。
“皇上其实是很喜欢永琪的。”高静姝觉得自己因安生日子过久了而沉静很久的脑子飞速的动了起来:“大约正因为喜欢永琪,知道永琪的出色,所以才故意要来跟我说这样的话,他事是想告诉我,永琪也在他考虑出继的人选中,与其余庶出的阿哥并没有分别。”
“要是我现在去求皇上,死活非要留下永琪,甚至传信出去给阿玛,让他帮忙说话,那永琪估计真的要被出继了。”
第69章 行凶
这几日, 宫里隐隐约约流传出皇上要选一个阿哥出继给履亲王的消息。
除了皇后外,后宫凡有子的嫔妃都格外紧张。哪怕是纯嫔,已知三阿哥是被皇上厌弃, 明白表示没了立储希望的, 也不想儿子被彻底踢出皇子的序列,去履亲王府给别人当儿子, 从此后跟自己就没半点关系了。
况且谁知道履亲王还要活多久啊,万一履亲王像他亲娘定太妃一样能活怎么办,那真是路遥遥毫无盼头。
说起履亲王的额娘定太妃。
如今高静姝正陪着皇后来安慰这位老年丧孙的老太太。
这位康熙爷的定嫔万琉哈氏, 出生于顺治十八年, 一路看走了顺治爷、康熙爷、雍正爷, 如今在乾隆朝还顽强的活着,到今年已经高龄八十八。
高静姝是带着看偶像的心情来看这位老太妃的。
儿子丧独子,老太妃自然是难过的,不过她这一生经历太多,自然有一种老人的凝定。对皇后携贵妃来看她表示了感谢, 送客的时候也很周到。
皇后的病原就是劳累忧心所致,此时既然已经起身出门,倒是愿意走走。
她跟贵妃两人走在前头, 身边唯有葡萄和木槿扶着,旁的人都隔着远了些缀在后头。
皇后开口道:“嘉妃来过长春宫,求本宫对皇上进言,别让四阿哥出继。”
“她说自己生了三个阿哥, 却是八阿哥不良于行, 九阿哥早夭。既如此, 皇上对四阿哥难免心有芥蒂, 四阿哥对永琮的威胁就小的多。”
“不比永琪, 天生聪慧又是贵妃的养子。贵妃自己没有儿子,且讷亲坏了事,贵妃的阿玛在前朝越发举足轻重。五阿哥才是七阿哥最大的威胁。”
皇后转头看着贵妃:“嘉妃赌咒发誓,若是本宫替四阿哥说话,不令四阿哥出继,那么以后她们母子唯本宫马首是瞻。
高静姝侧头一笑:“娘娘必不会去皇上跟前说。”
皇后莞尔:“是啊,皇上的圣心如渊,对诸事都是了然于胸早有决断。这回出继的事情,却让人人都听见风声,惹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自然是等着人跳出来。”
这也算是正大光明的阳谋了。
宫里女人有一颗要争的心没用,得先有个儿子才能争。
所以这不是沉不沉得住气儿的问题,也不是能暂退一步以图后事的问题,而是这一步一旦退了,也就没有后续了。
要争的人自然会跳出来。
而皇上终究也舍不得,直接让贵妃掉进这个旋涡,说不定贵妃就被谁挑拨着来求他,自己一头撞进来。所以皇上宁肯自己先去私下问一问贵妃,见贵妃对永琪出继,并无大的抵触,这才放下心来。
皇后一应都看的明白,自己也在皇上的考量范围内:正如贵妃不能出言留下永琪,皇后自己也绝对不能建议过继走永琪。
否则在皇上眼里,七阿哥还这么小,皇后就急着把出色的阿哥赶出宫,岂不是盯准了储君之位。
皇上想让嫡子继位,但同时他也是个皇上,他给的皇后和嫡子才能要,给不给,什么时候给,都是他说了算。
皇后要永远公平公正,无欲无求。
皇后看着贵妃的笑颜,忽然道:“有时候,本宫真是羡慕你。”
经此一事,可见皇上不舍得,也不会猜忌贵妃了,可未来,她与永琮,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她不能错,永琮不能错。
高静姝抬头看着红彤彤的枫叶,深秋到了,枫叶也快要落尽了,剩下的却越发如火一样鲜红。
“那皇上会出继永珹吗?”
皇后也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笑道:“大概会吧。”说完咳嗽了两声。
旁边葡萄就劝道:“娘娘今日走的太多了,咱们回去吧。”
皇后摇头道:“倒也不至于两步路都走不了。”
高静姝也跟着劝:“娘娘回去养着吧,您今儿也看见定太妃了,八十八高龄,还走出来送咱们呢。”
皇后失笑:“你是从前病怕了,方才我瞧着你看定太妃眼睛都发亮,很羡慕似的。”
高静姝笑道:“对,我就想做定太妃。”
皇后只是微笑没有说什么。高静姝却明白,皇后必然不想做定太妃,她毕生所求,就是做个能够名留青史的皇后,如果说现在还有所求,就是保住自己的儿子。
回到钟粹宫,和顾扑过来抱住额娘,说起今日去太后处,遇到了七哥哥,两人一起吃了一碗撒着葡萄干的糖蒸酥酪。
小孩子的体温高,和顾抱着额娘,努力的表达着自己的欢喜:“七哥很想自己的皇额娘。但我有额娘,天天都有。”
她说的颠倒,高静姝却明白。
母子天性如此,七阿哥孩提年纪,骤然被带到严厉的皇阿玛跟前,怎么能不想亲娘,但这想,这只能放在心里头。
高静姝反手搂住女儿:“因为你七哥是要将来要为你皇阿玛分忧做事的人,和顾只需要快乐。额娘也只盼着你快活。”
和顾一头扎进她怀里:“我也要额娘快乐。”
高静姝对着女儿郑重点头:“好。”
进入腊月后,大金川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历经数月,傅恒终于亲自督师攻破金川险碉,叛乱的土司莎罗奔也不敢再负隅顽抗,只得投降。折子里写的很详细,他甚至头顶着经书跪地投降,遥遥向大清皇帝请罪。
消息传进京城,皇上龙颜大悦。
傅恒还没有回京,皇上就已经下令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赐四团龙补服。
因皇帝开颜,所以后宫内所有人也跟着欢悦起来——大家可以过个好年了。
然而值此前线大胜兼要过年的喜庆之时,皇上忽然却下旨将四阿哥永珹出嗣给履亲王。
过年送儿子,接到这份大礼的履亲王府震惊不已。
后宫内。
启祥宫的紫云谦卑地跪在下头,替嘉妃报病,只说主子病的起不来身,实不能参与新年的晚宴。
皇后不便擅专,还特意走了一趟养心殿回禀皇上。
皇上无所谓道:“既病的这样厉害,年节下就不必出来了,若是过了病气给皇额娘或是阿哥们倒是不好。”
嘉妃此举,在皇上看来就是不识抬举。
皇子出嗣的事情,皇上看的分明:嘉妃心急火燎的去皇后宫里跪着求情不说,居然还往外头递消息,让其阿玛金简私下联络履亲王,请履亲王向皇上提出从宗室中挑嗣子,免了阿哥过继。
履亲王是什么性格,当年亲爹当皇上,他的兄弟们都忙着九龙夺嫡,挽袖子赤膊上阵争皇位,他还在后头缩着呢。
怎么会在乾隆一朝掺和进侄子的皇储之争中,所以立刻告知了皇上。
皇上自认为只出继永珹,没有把小动作不断的嘉妃也摁下去做个嫔位,就已经是看在九阿哥夭折的份上了。
还有个缘故,也是因为六嫔俱全,皇上一时也不好直接给嘉妃降到贵人,所以就罢了。
可嘉妃居然还报病不肯参加新年晚宴。
皇上一贯是‘朕给你一个耳光,你也得笑着谢恩’的心性,见嘉妃对自己旨意消极不满,索性叫她闭门“养病”,不必出来。
又因要安排新年大宴的座次,皇后不得不问一句:“皇上,令嫔因阿玛之事被罚禁足,今年过年如何处置?”
皇上本是个记性很好的人,然而此时全心扑在打了胜仗的后续上,好一会儿才想起,哦,令嫔,是因为给自己阿玛求情,才被禁足。
到底是觉得令嫔有孝心,皇上点头表示放人出来吧。
转眼过了小年,昨日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大雪。
今晨高静姝就带着猫出来踩雪。
内务府按照她的要求给猫做了牵引绳,还做了小棉袄,让娘娘能够牵着两只爱猫踏雪。
柯姑姑在宫里领着宫人置办过年之物,紫藤在宫里陪着不喜欢猫只喜欢鸟的和顾公主。
没了这两人哼哈二将似的看着自己,高静姝有种不带家长就出门玩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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